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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我在文革最大的功勞是掃廁所

http://www.CRNTT.com   2012-04-29 06:18:19  


 
  林斤瀾說,其實沈從文是見過面的。文藝界搞統戰,有時叫做撒大網的活動,也網羅到沈從文。沈從文大概是寂寞,過來了,腳步都不出聲地走來,微笑著。見到老熟人也不笑得大點,不多說幾句。見到陌生的年輕人,也不笑得小點,說兩句什麼。南方口音,細微,以為別人沒必要認真聽,或者以為別人是不會認真聽的。

  林斤瀾說,沈從文愛坐在不前不後又靠邊的位置。摸出小本和水筆,記下點什麼。水筆直竪,是拿毛筆的手勢。近視眼鏡厚重,所以左手把小本托到胸前,才好寫字。樣子非常認真。像他這樣的大作家,除非聽政治家的重要報告,一般是不記的。

  林斤瀾納悶:“沈先生為什麼記?記下來做什麼用?”

  後來林斤瀾知道,沈從文被迫在歷史博物館,多寂寞啊,多凄慘啊。自己說“天不亮即出門,在北新橋買個烤白薯暖手,坐電車到天安門時,門還不開,即坐下來看天空星月,開了門再進去。晚上回家,有時大雨,即披個破麻袋。”他走到文藝界裡來,可能心裡暖和。他的心中,還藏著寫作一念,這是極好理解的事。他仍然關心文壇,1951年就說:“文壇太呆板了。”“巴金或張天翼、曹禺等高手都呆住了。”1959年寫給他親戚的一封信,說到:“一些作家寫作差不多,永遠在寫,永遠寫不出絲毫精彩過人之處,真如四川人說的‘不知咋個搞法!’”

  林斤瀾在《沈先生的寂寞》一文中,寫了親見的一件事。那是1961年,有了個“小陽春”的政治氣候,這個氣候的出現,可能是反右太慘了,才給知識分子“懷柔”一下。在北京新僑飯店,開了一個五百來人的“文藝座談會”,接連幾天。林斤瀾寫道:“開幕式上竟說,全國的精華,差不多全在這裡了吧。我那時年輕,環顧左右,也知道不都是精華。也知道確有精華,離這裡遠著呢。

  有一天,周揚來參加文學組的小會。老前輩陳翔鶴徐徐說道:“沈從文想寫小說,聽說打算寫一個革命家庭,是長篇,可不可以安排……”周揚“立即收起笑容,一沉,一綳,靜默幾秒鐘——這幾秒鐘很長,仿佛有一個沉重的生銹的大針,走動一下先嗤嗤作響,再‘咚’的一聲。沉吟道:我們給安排時間,創作假,幾年?十年,夠不夠……”

  不久,中國作協辦公室給沙汀及作協四川分會發出一封公函,意思是沈從文6月25日左右動身去成都,初步打算住一個半月左右。但是,作協6月23日突然致電沙汀,告知領導又重新安排沈從文到青島休息。

  這部作品最終沒有寫出來。

  三十年唯一一次最大的創作活動夭折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沈從文寫革命題材的小說,本就滑稽,在那個年代真能寫出一本長篇傑作來,那真是怪事了。

  林斤瀾說,從午門見面以後,他和沈從文的關係就非常密切。他還說,他和汪曾祺一直給沈從文拜年,幾十年中接觸非常頻繁。一是喜愛沈從文的小說,二是和汪曾祺是至交,汪是沈的關門弟子,誰都知道。鄧友梅《漫憶汪曾祺》中說:“我和曾祺、斤瀾感情密切,好心的同志還提醒:‘交朋友要謹慎,不要受小資產階級意識的影響!’”這話透出的信息,就是林斤瀾把沈從文當老師,看成是藝術心靈的向導。把沈從文當老師,看成是藝術心靈的向導,這在當時是多麼不合時宜啊。

  林斤瀾和汪曾祺見沈從文過於冷落、過於寂寞,有時就拉先生過來參加北京市文聯的一些活動,沈總是默默地坐在一旁聽著。有回是個小會,是下鄉下廠的青年作家匯報匯報,大家討論討論。主持人在結束時讓一讓,禮節性地請沈從文發言,不想沈從文真的發言了。林斤瀾在《微笑的失落》中說:“他說:我不會寫小說了(微笑)。現在我不會寫小說了(微笑)。從前我也不會寫小說,只是寫寫回憶(微笑)。”“今天,我是來學習的,學習寫小說(微笑),我不懂下鄉幾個月,下廠幾個月,怎麼就會寫出小說來(微笑)。我不懂,怎麼好搜集小說材料,搜集了來又怎麼好寫作小說,我不是謙虛,我真不懂……(微笑淡化了,憂愁上了眉頭)”

  “會上的青年交換了眼色。那意思是:瞧,老古董……”

  “沈先生激動起來:從前我寫點東西,只是把回憶裡沒有忘記掉的,忘記不了的,想忘記也沒法忘記的,寫了出來……(眉頭起皺,厚重的眼鏡片後邊,眼睛圓睜,眼圈竟是微紅)”

  “我不會寫小說了(微笑失落)。我不懂寫小說了(微笑失落)。”

  林斤瀾說,實際上沈從文是反話,但他的身份又不能明明白白說反話,但,聽者是能聽出他對當時文壇情形的懷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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