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地緣視野:中國所處的地緣戰略環境
回到現實與當下,在本文所關切的地緣戰略格局變化中,最值得關注和探討的首推中國的地緣戰略環境。從總體上看,它是陸與海的關係問題,但深入分析,不單是陸海關係問題,還有制度之爭問題,它們相互交織,形成複雜關係。
(一)中國的地緣戰略處境
中國的國家安全戰略取決於中國的安全環境、戰略處境以及安全保障能力,而這些都與地緣戰略密切相關。中國的地理位置大體上東邊和東南瀕臨海洋,北、西及西南三面環陸,陸地邊界占三分之二,海洋邊界占三分之一。從歷史上看,中國的外部安全紛擾大部分來自陸地。明朝以降,中國不斷遭受海上襲擾,直至發生鴉片戰爭、日本侵華那樣的慘劇。雖然我們不能簡單地認為,今天中國的安全格局總體上呈現陸強海弱的特徵,但環顧中國周圍的主要外部力量,不難發現一個明顯的情況:中國與自己的陸地鄰國基本解決了陸地劃界問題,現存主要爭議恰恰在海上,而不在陸地。這都是次要的,關鍵在於還有無所不在的美國,它也是亞太國家,算是中國的海上遠鄰,可這個遠鄰的勢力和影響一直伸展到中國沿海,隨時可以威脅到中國。美國對後冷戰時代的亞洲做出的基本判斷就是,中國的崛起將改變東亞力量對比,成為主導西太平洋的強國,而中國作為龐大的社會主義國度總是讓美國精神緊張。於是,不斷修訂美日安保協定、強化美日軍事同盟就成了美國的主要戰略選擇。實際上,美日海軍已經形成了對中國的海上圍堵,一旦有需要,還會從海上向中國陸地發動攻擊。這基本上源於中國既有走向海洋的需要,又缺乏足夠的海洋能力這一客觀現實。美國敢於在台海阻撓中國統一,主要也是出於這一現實。比較一下中國陸地和海洋通道,很容易看出海洋對中國的阻擋遠大於陸地。正如宣稱“水的阻擋力”的美國學者約翰·米爾斯海默所言:一個國家可以建設一支海軍力量並藉助它跨海投送一支陸軍,但這個國家將會發現,把一支陸軍送上敵方海灘進而進入內陸永久征服敵對人群遠為困難得多〔2〕。此外,美日澳三國軍事同盟雖然比較鬆散,但就其功能來說,稱得上是美國籌畫的“小北約”,或者說是亞太版的北約了〔3〕。這樣一幅地緣戰略圖景明確告訴人們,中國的地緣戰略處境很不平衡,東差西好,南憂北安,陸穩海險。有鑑於此,中國要強調地緣戰略分析,因地制宜、陸海統籌、合理佈局。
(二)中國的地緣安全環境
今天中國安全環境格局早在20多年前已見雛形,美國為防範中國崛起而打造了一個所謂C形包圍圈,基本上從朝鮮半島經東海、南海、馬六甲海峽到波斯灣,以數量可觀的各種軍事同盟和軍事基地構成對中國的威懾和圍堵,也有“危險弧圈”地帶之稱。美國之所以如此擔心和防範中國,主要是美國戰略家們認為,一個國家的軍事、經濟和政治力量越強,它在重要地緣政治利益、影響和參與方面超越其近鄰的覆蓋面也就越大。具體到“歐亞大陸這個最重要的競賽場上,美國的一個潛在對手可能在某一天崛起”〔4〕。他們認定的那個潛在對手就是中國。所以“重返亞洲”,實施“亞洲再平衡”戰略,目標直指中國。保羅·肯尼迪曾指出:“中國人在某種程度上就像本世紀初的德國人一樣,他們在努力加強自己在世界大國體系中的地位的同時,還深深感到自己是處在包圍之中〔5〕。”多年後的今天,中國人的感受恐怕沒有改善很多,儘管中國的國際地位有了顯著提高。基辛格也曾斷言:“每一個亞洲大國,包括中國面臨的地緣政治挑戰不是如何征服自己的鄰國,而是如何防止鄰國聯合起來對付自己〔6〕。”這尤其適用於今天的中國,中國的實力和地位都已今非昔比,但中國在自己家門口受到的阻遏是無容置疑和不可否認的。也許在常態下,不發生軍事衝突的情況下,中國在地緣安全尤其是沿海安全上基本無虞,但在發生台海危機和南海衝突的情況下,就有天壤之別了。
(三)“一帶”的地緣戰略價值
美國在迫使中國從地緣戰略上防備“小北約”,而中國最好的選擇就是解除後顧之憂——與俄印兩大鄰國和亞歐大棋盤上的棋手建立協作夥伴關係,以防自己腹背受敵,並利用亞歐內陸腹地減輕來自東面和東南方向海上的安全壓力。至於已加入到鬆散的印太四國安全體系中的印度的戰略選擇,可以確定的是它不會主動參與印太聯盟對華軍事進攻〔7〕。
另一方面,通往亞歐大陸西端的路徑,北有絲綢之路經濟帶,南有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在“一帶一路”戰略構想中,北翼的“一帶”要比南翼的“一路”有更多優勢,比如中國與俄、蒙、中亞五國的夥伴關係,上海合作組織的軍事及反恐合作,鐵路運輸比海上運輸的快捷,橫貫亞歐大陸的絲綢之路經濟帶比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更加和平穩定等等。這更增加了“一帶”對中國戰略安全的重要性。新加坡學者郭良平認為,“一帶一路”是中國外交重要的轉折,也可以說是“韜光養晦”戰略的終結,但是,沿途的東南亞、南亞、中東和東非等地區國家格局複雜,未來的路任重道遠〔8〕。這裡提示了中國在“一路”沿線會遇到困難和挑戰,也反證了“一帶”對中國的相對價值。
(四)“一路”充滿的未知挑戰
考慮到中國是一個陸地文化比海洋文化發達、傳統上陸權意識強於海權意識、軍事上陸軍比海軍強大的國家,我們需要以強補弱,即依託北翼的優勢來彌補南翼的劣勢,這是客觀現實的需要,也是合理的選擇。新加坡學者黃朝翰也指出,走陸路比海路容易得多。從海路來看,首先,中國自古不是海洋大國,有影響力的海洋聯通衹有“鄭和下西洋”;其次,南海周邊的越南和菲律賓與中國爭議不斷,且最重要的海路通道馬六甲海峽是由馬來西亞控制;最後,美國充當著這些東南亞國家的後盾,軍隊就停在南海門口。有美國軍方人士宣稱,這些國家需要“美國軍事存在來抗衡中國,但我們不用說出來,哪怕是從西太平洋撤走一個航母戰鬥群也衹是變戲法”〔9〕。我們不能根據美國軍方或政治家間或發表的各種言論來做判斷,而要認清一個基本事實,就是美國緊緊盯住南中國海的原因,一是它是中國的家門口,最好把中國堵在自己家裡;二是假如阻擋不住中國,也不能讓中國如同美國控制加勒比海那樣掌控南中國海。羅伯特·卡普蘭在分析南中國海格局時寫道:“至少從一個方面看,南中國海的地緣政治是簡單明瞭的。這不是一個類似一戰前歐洲那樣的複雜多變和多極的帝國主義聯盟的世界。在這一水域衹有一個所謂在地的大國威脅:中國,依據其地圖,表示渴望對這一水域實行加勒比海式的控制〔10〕。”這顯然表明美國極擔心中國像美國那樣把南中國海收入囊中,把美國排擠出去,一如美國當年把歐洲大國從加勒比海排擠出去一樣。所以,有美國霸權存在,中國在若干年內需慎重採取海上行動,海上絲綢之路應成為長期戰略性建設目標。背靠大樹好乘涼,對“一帶一路”的設計,應因勢利導,順勢而為,先快速推進北翼建設,而慎重推進險阻較多、困難較大的南翼建設。也可以說是,先穩固陸上地盤,後疏通海上通道。我們在實現完全的近海防禦之前,不能過多考慮和急於實施遠海發展,在實現第二個百年目標之前,戰略佈局上都要以陸地為主為先、海洋為後。
(五)中國應加強陸海戰略統籌
“一帶一路”的南北兩線也都同時是中國能源進口的運輸線,是中國可持續發展、國家安全和社會發展的生命線。一般情況下,我們有這兩條生命線源源不斷輸送能源,是一種理想的常態。特殊情況下,比如發生戰爭或巨大災難,一條運輸線受堵,還有另一條運輸線保底。在上述兩條生命線中,南翼的海上運輸線顯然是比較脆弱,因而是不太可靠的。相形之下北翼的運輸線就十分重要了,在特殊情況下它將成為我們唯一的生命線。從現狀來看,中國對海路的依賴比較大,我們從中受益良多,多年來的和平海洋環境為此創造了有利條件,結果在“中國崛起的同時,過度依賴了一些進出口海域、世界級港口設施的建設,以及集裝箱和商船的建造。這些都給中國帶來了繁榮和一定的友好國家關係,但中國也在海洋領域面臨一些弱點和挑戰”〔11〕。今天,當我們審視中國海洋戰略安全時,我們不能不承認,較之廣袤的亞歐大陸陸地,從渤海到地中海,從太平洋經印度洋到大西洋,浩瀚的海洋讓我們感到不安全。這種不安全感甚或受威脅感不一定來自外部強大力量經海洋進犯我國陸地,但比較確定的是,從我們家門口的水域到我們船隊所到之處,都會受到干擾甚至遏制,誠如美國學者蘭普頓所言,“中國雖不預期任何國家會通過海域侵略她,但關切若干來自海域的挑戰。這些挑戰觸發自以公海為主的繁盛對外貿易,還有為支撐其上升的經濟而過度依賴海上燃料運輸……以及控制全球海上交通戰略要道的野心,準備實現全球和地區權力轉移,等等〔12〕。”可見,中國必須同時清醒認識到海路的重要性和脆弱性以及與中國海洋戰略安全的關係。
(六)如何對待中國海上生命線
就“一路”對中國海洋戰略安全來說,最突出的問題是馬六甲海峽的約束,因為它是中國與歐洲、西亞及非洲貿易運輸的必經之地,中國進口能源的運輸也包括其中,而美國藉助與新加坡的防務協議,在該海峽端口的樟宜海軍基地駐紮,實際上扼守著最重要戰略通道的咽喉。圍繞著馬六甲海峽進行的爭論之所以難以平息,就是由於“中國能源安全爭論之一是‘馬六甲困境’概念,因為中國進口半數以上東非和東南亞石油和五分之四的原油經過馬六甲海峽,中國對這一戰略通道的嚴重依賴受到領導人的關切”〔13〕。顯然,美國掌握了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戰略咽喉要地,使中國的海上絲綢之路遭遇到瓶頸。不僅如此,在海南島與新加坡之間的南海海域,美國藉助南海領土爭議重新部署海空力量,打著維護航行自由的旗號,實行炮艦政策,實際上是要從海上圍堵中國,阻止中國衝破第一島鏈,走向遠海。假如南海不能成為和平之海,衝突不斷,戰事頻仍,馬六甲海峽被美軍封鎖,海上絲綢之路有何意義?有鑑於此,中國確實需要考慮加快中國與巴基斯坦的鐵路-港口戰略通道建設;可將油氣從緬甸的印度洋港口直接輸往雲南昆明的油氣管道建設;亞歐內陸14000公里長泛亞鐵路建設,它能通往亞洲各個方向,可開闢更多替代馬六甲海峽的能源走廊〔14〕。進而言之,中國甚至要打通中美洲和南美洲的能源通道,如巴拿馬運河、開挖尼加拉瓜運河、橫跨哥斯達黎加的鐵路等,以降低中國對馬六甲海峽的依賴度〔15〕。這些項目可能會使某些區域內國家感到不適,美國也會感到不安,但對中國而言是不能不走的棋子。
四、戰略焦點:美對華展開台海戰略博弈
在全面分析了中國地緣戰略環境與地緣安全環境後,再看台灣問題、台海格局、西太形勢,就更容易看清台海之所以成為全球地緣戰略焦點的緣故了,也更好理解中美在台海開展地緣戰略博弈的緣故了。
(一)台灣在美霸權結構中的關鍵地位
⑴在東西之間,以中國為核心和焦點,則台灣海峽正是東西之間的分界線。在這個意義上,台海確實是所謂全球最危險的地點,台灣充當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對抗以中國大陸為假想敵的代理人和橋頭堡。⑵在中美衝突中,台灣海峽提供了所謂保衛航行自由和保護台灣民主制度的巧妙藉口和說辭,提供了場域和契機,也提供了手段和工具。在美國發動的對華科技戰、輿論戰、認知戰中,台灣都佔據重要地位,其捲入度和分量又反過來增大了美方支持台方的意願和力度,加劇了中美衝突對抗。⑶在全球陸海分界線上,台灣無疑是最關鍵、最脆弱、最危險的節點和焦點。從陸海分野的眼光看,第一島鏈和西太平洋在全球地緣政治和地緣戰略中的地位更高了,而台灣在此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⑷台灣在美國策劃和幫助下,藉機繞過主權藩籬,利用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紐帶和手段,擠進了西方國際陣營,充當反共反華馬前卒,獲得了新支持保護。即使今後台灣現存13個“友邦”喪失殆盡,並且無法以任何身份加入聯合國,仍可靠西方陣營的準承認苟延殘喘。
在上述四大陣勢和場域中,都有台灣問題的重要位置和關鍵角色,其分量遠超一般,具有四大陣勢與場域交匯和四大矛盾交織的樞紐地位和坐標方位,有綱舉目張之重。可見,台灣對美國的價值並不低於美國對台灣的價值,這就是美國緊緊扭住台灣不鬆手的根本原因,即使不把台灣經濟分量和科技能力兩大要素考慮進來,也能一目瞭然。
(二)美為保台設計一套綜合性戰略
美國為扶植和支持台灣,也是服務美國總體戰略利益,可以說極盡用心之能事,設計了一套涉台綜合性戰略架構,它有五大支柱,即政治、外交、軍事、經濟、科技。⑴政治上,美國把台灣打造成了西方陣營的一員、對抗中國大陸的尖兵、維護美國霸權的工具、粉飾美國形象的塗料。⑵外交上,美國搞假一中政策,實際在玩弄“一中一台”把戲,並向整個西方推廣,力圖藉助新打造的涉台國際意識形態營壘,長期阻撓中國統一與中華復興。⑶軍事上,美國正在把台灣變成準軍事同盟,並通過軍售、培訓、軍演等方式,開展阻擋和抵抗大陸武統的實質準備。⑷經濟上,美國不希望台灣經濟體成為大中國經濟體的一部分,阻撓中國統一符合這一願望,同時又可獲得對台軍售收入。⑸科技上,主要是向美向外轉移台灣芯片等高科技研發及製造系統,一方面增加美歐高科技製造能力,同時又防止這些系統落入中國大陸手中或被大陸利用。台積電計畫在美建6個廠,多於在台的數量,一旦建成,將關閉台廠和陸廠,結果將是台積電自斷根系。這個戰略架構很全面,也很實用,對台有用、對美有利。美方衹賺不賠,既在政治上合乎其需要,又對其國際形象有利,還在經濟上有利可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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