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影響美國對台戰略思維演變的主要因素
為探究美國對台戰略思維及“以台制華”戰略思維的主要影響因素,首先需要從美國戰略決策人的思維角度,分析其采用的戰略思維理路和方法論,即采用什麼樣的思維方式,然後在此基礎上對其影響因素予以研究。有學者認為美國戰略思維中最主要的兩種方法為傳統現實主義研究方法和新現實主義研究方法。現實主義研究方法,作為美國戰略思維的傳統方法,主要采用國家關係單位層次進行研究;新現實主義的方法,主要強調從國際體系結構入手研究戰略問題。但沃爾茲也曾寫道“第三意向描述了世界政治的框架,但是沒有第一意象和第二意象,就不可能瞭解決定政策的力量;第一意象和第二意象描述了世界政治中的力量,但沒有第三意向,就不可能評估它們的重要性或預測它們的結果”。
第一,在體系層面,中美兩國關係的變化直接影響到美國對台戰略思維的變化。從結構主義理論看台灣問題,台灣問題并非是導致中美關係惡化的根本原因,而是中美關係惡化的表現。當中美關係緩和時,台灣問題的緊張程度會有所降低;而當中美關係緊張時,台灣問題的緊張程度會有所提升。
隨著全球權力格局的變化以及中美關係的發展,台灣在美國對華戰略中的角色也不斷嬗變。在美蘇“兩極對抗”的冷戰期間,台灣成為美國的“戰略棄子”,藉以換取中美關係的改善,共同對抗蘇聯的全球擴張。冷戰結束後,美國作為“單極獨霸”的唯一超級大國,再度啓用台灣作為對華進行牽制和打壓的“戰略棋子”,導致中美關係因台灣問題而緊張不斷。中國綜合國力的上升是美國對台戰略思維變化的宏觀實力背景。隨著中國大陸實力的增強,改變了中美實力對比,在此背景下,美國認為中國大陸對台灣使用武力的能力和意圖都在上升,進而改變了美國戰略決策行為體對戰略環境的刺激(systemstimuli)的認知與判斷,美國在亞太地區尤其在本研究關注的台灣面臨的戰略環境刺激加強,為保持在這一地區的主導優勢,即“霸權護持”,在這一背景下,台灣在美國全球戰略、地區戰略布局中的戰略價值得以提升,美國不斷提升打“台灣牌”的力度,加緊實施“以台制華”這一戰略,繼而強化了“以台制華”的戰略思維。
第二,在國內層面,國內戰略決策主體的共識程度是美國對台戰略思維調整的一個主觀環境,也會影響美國對台戰略主流認知與偏好,進而促發美國對台戰略思維的調整。這裡的戰略主體的共識程度主要考慮美國“府會”、兩黨、精英以及大衆輿論等三個層面對台灣戰略地位以及戰略價值的認知與偏好。近年來,國會和行政部門在涉台問題上存在著戰略合流、策略配合及手法呼應的態勢。雖然民主與共和兩黨在歷史上對如何處理台灣問題有所分歧,但近年來,雙方立場逐漸趨同,對華打“台灣牌”成為兩黨集體共識,雙方都主張在中美戰略博弈中提升與台灣實質關係。
此外,美國戰略界中的“棄台論”和“保台論”的辯論也是美國對台戰略思維變化的重要影響因素。“棄台論”支持者認為台灣是中美爆發衝突的“引爆點”,台灣是美國的“戰略包袱”和“戰略負債”,對美國與台灣的關係持悲觀態度,如美學者米爾斯海默認為“雖然美國將台灣納入其遏制中國的聯盟中,但是這一政策并不持久”。⑧“保台論”支持者將中國大陸視為敵人,台灣則是美國的戰略資產,呼籲美國政府大幅調整甚至放棄“過時的”模糊政策,清晰地、明確地表明其對台灣的安全承諾,并幫助台灣升級其軍事能力,提高對中國的威懾,從而降低台海爆發戰爭的可能性。當台灣受到中國大陸武力攻擊從而將其統一的時候,美國應該與台灣站在一起。“棄台論”和“保台論”作為“戰略清晰”光譜的兩端,二者的辯論尤其是後者的觀點會對美國對台戰略思維產生重要影響。不少支持“戰略模糊”政策的“維持現狀派”已經關注并認同“保台派”的部分觀點,如美方應進一步加強介入台海事務的力度,以提升其對兩岸的戰略再保證和雙重威懾力。⑨
第三,在個人層面,戰略決策主體的個人特質以及奉行的政治哲學是影響對台戰略思維的重要因素。法國戰略思想家薄富爾曾指出:“戰略不過是一種達到目的的手段而已。替戰略決定目標的是政策,而政策又是受到一種基本哲學思想的支配,那種思想也就是我們所希望能看到它發揚光大的。所以人類的命運是決定於這些哲學思想和戰略的選擇,而戰略的最終目的也就是要嘗試設法使那種哲學思想能够發揚光大。”戰略思維作為一種著眼於全局并籌劃和指導全局的思維觀念運動。就戰略與戰略思維的關係而言,在戰略背後起作用的是戰略思維,戰略衹不過是戰略思維的體現。決定戰略思維的同樣是哲學。因此,每一種戰略思維背後都有一種哲學和文化基礎。李際均將軍做出了最直接,最明確的表述,他在《軍事戰略思維與科學決策的基本特點》一文中指出,每一種戰略思維的背後都有一種哲學基礎。戴高樂說,在亞歷山大的行動裡,我們能够發現亞里士多德,同樣我們在拿破侖的行動裡可以發現盧梭和狄德羅的哲學,在希特勒的行動裡可以發現尼采和特賴奇克的哲學,在東條英機的行動裡可以發現福澤諭吉和神道教。不同美國總統奉行不同的哲學思維,繼而會影響其對戰略環境刺激的認知與應對方式的選擇。比如,特朗普將“有原則的現實主義”作為對華政策指導方針,也正是這一思想理念影響了特朗普政府時期的美國對台戰略思維。
三、從特朗普到拜登:美國對台戰略思維的延續與變化
戰略思維作為思維科學的一個分支,具有“習焉而不察”的特點,戰略本身及其實施是戰略思維的反映和外在表現,因此對特朗普和拜登任內美國涉台相關戰略與政策予以分析成為窺探其背後戰略思維的關鍵一環。從特朗普政府極限施壓式的“以台制華”戰略思維到拜登政府高強度競爭下的“以台制華”戰略思維,美國對台戰略思維的演變包括延續與變化,具體表現為:
(一)在戰略威脅的判斷上,從特朗普到拜登政府時期,美國都將中國大陸統一台灣視為主要威脅,但後者更擔憂在台灣問題上維持主導優勢的風險。
在美國的戰略思維中,權力(能力)=威脅(capability=threat)。特朗普任期內,隨著中國實力的大幅提升,中美實力差距縮小,美國越來越將中國視為頭號“戰略競爭對手”。繼而,認為中國大陸“武統”台灣的能力提升,兩岸實力的天平倒向中國大陸一方,而這同樣被視為是對美國的威脅。美國對華軍事戰略競爭將聚焦於三方面:其中就包括將台海作為表現中國“戰略擴張”態勢的重要競爭平台。2018年10月,美國在台協會主席莫健(James Moriarty)強調:“中國增長中的軍力與其相關戰略意圖皆不透明,并且仍未放棄以武犯台,對此美國時時刻刻高度關切,我們反對任何一方片面采取訴諸武力或其他形式的脅迫等任何行動。”2019年2月14日,作為首任印太司令部司令的戴維森(Philip Davidson)上將指出,解放軍“正在迅速提升其跨越第一島鏈投射力量和影響力的能力”,已經“成為美國利益、美國公民和第一島鏈內盟友”的“首要威脅”(principal threat)和“最大的、長期的戰略威脅”(greatest long-term strategic threat)。⑩
在拜登任內,美國認為大陸“武統”單方面改變現狀的威脅進一步加劇,不斷渲染中國大陸對台灣的“武力威脅”和台海地區發生軍事衝突的可能性。2021年3月,即將卸任的美國太平洋地區軍事司令菲利普·戴維森(Philip Davidson)上將宣稱,中國“在未來六年內”對“入侵”(invading)台灣構成了“明顯的”威脅(a“manifest”threat)。同月,美國太平洋艦隊司令約翰·阿奎利諾(John Aquilino)上將在聽證會上表示,他同意前國家安全顧問麥克馬斯特(H.R.McMaster)對中國可能奪取台灣構成的威脅的評估。⑪2022年2月,美國發布的《印太戰略報告》中,炒作中國大陸持續對台施壓(growing pressure on Taiwan)。2024年3月21日,美國印太司令部司令約翰·阿奎利諾(John Aquilino)在參議院軍事委員會作證時表示,“所有跡象”都表明,中國軍方已準備好在2027年之前武力攻台。
此外,美國不僅將中國統一台灣視為對其國家利益的威脅,還將其與盟友以及地區事務掛鈎,拜登政府持續拉攏盟國在雙邊和多邊場合妄談台海,企圖推動台灣問題“國際化”。阿奎利諾曾表示,“如果台灣落入北京手中,將對我們在該地區的地位產生負面影響,并將挑戰我們的其他盟友和夥伴以及美國,對我們在該地區自由行動的能力產生負面影響。”⑫
(二)在戰略目標的確立上,二者具有一定的延續性,都企圖利用台灣問題牽制中國,實現對華“戰略阻斷”的戰略目標進一步突顯。相較於前者,拜登政府更忌憚“和平統一”,更傾向“和平分離”。
美國的長期戰略目標是維護其在台海的利益,保持兩岸分治,使台灣問題成為牽制中國最有效的一張牌,確保美國在台海乃至亞太地區利益的最大化。特朗普政府時期,美國“以台制華”戰略思維更側重通過打“台灣牌”,將台灣視為遏制中國的“戰略棋子”,從而維持美國在台灣問題上的主導地位。在戰略目標的確立上,從特朗普到拜登政府時期具有一定的延續性。美國希望利用台灣問題制衡中國,從而實現對華“戰略阻斷”的戰略目標,以爭奪對台海局勢和兩岸關係主導權。有學者指出無論是特朗普政府還是拜登政府,美國台海政策均表現為“以台制華”意圖越來越明顯。也有學者認為,拜登政府對“以台制華”戰略目標的推行更加明確。⑬
然而,相較於特朗普政府,拜登任內美國從關心台灣問題的解決方式到更加關心其解決結果。從美國的角度來看,即使通過和平手段實現中國統一,也將是一個不受歡迎和不可接受的結果。⑭有研究稱,拜登政府一些高官和國會議員認為,兩岸統一將給美國的全球霸權地位帶來難以接受的衝擊,無論是以和平還是武力的方式,都不能允許大陸實現與台灣的統一。⑮2022年9月,美前外交官阿什利·泰利斯表示:“目前台灣與中國的分離被認為符合美國利益。”⑯正如中國學者節大磊所言,“拜登政府并不是用將台灣與中國大陸分離的新目標取代過去的‘和平與穩定’目標,但認為保持台灣分離符合美國戰略利益的信念,更像是一股日益壯大的暗流,揭示了美國的長期意圖”。拜登政府勢必會全力強化與台灣實質關係,確保始終處於中心位置,繼續掌控兩岸關係和台海局勢。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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