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所以您在“行政院長”任內，名義上您是最高行政首長，但絕大多數政策都是陳水扁決定的，是不是？
唐：這就是沒有分際了！國民黨時代李登輝當“總統”時，不管是連戰當“行政院長”、還是蕭萬長當，基本上李登輝有他的意見，但他還是尊重專業的、“政院”的討論，不太會去破壞這個決策過程，到了陳水扁時就完全破壞掉了。前一陣子不是要討論戒嚴問題嗎，我就寫了點東西，我說現在不是要談該不該戒嚴的問題，而是如果要決定戒嚴應該要有個決策的過程，有個體制在那個地方。那陳水扁去幫忙輔選，他是以“總統”的身分、還是用黨主席的身分在輔選？你好像以黨的主席去輔選，卻是用“總統”的身分、權責去講話，兩邊完全混亂，一個“國家”如果經常這樣搞的話，一定出問題。
林：您接受陳水扁邀請擔任“行政院長”後，是不是很快就發現這個現象(陳水扁抓權)？
唐：不用太久，從319投票到520就職(2000年)，這兩個月的時間我大多在醫院裡，這中間我其實就已經發現一些問題。
林：您接任後是不是後悔了？
唐：不是後悔！從決定要不要做到接這個位置，不完全是從我個人的角度去看。坦白說也不是完全沒有，也有人家跟我說出將入相，你都做過了，陸軍都可以出個“行政院長”！那時候如果我堅決拒絕，那台灣、美國、大陸都會處在不安的情況下，大家都不知道如何走下去。這中間國民黨有個插曲，李登輝與連戰原本想組成“聯合內閣”，可是“立法院”的113席國民黨“立委”有意見；他們反對組成“聯合內閣”的理由也很簡單，若組成“聯合內閣”，那他們到底該扮演反對黨還是執政黨的角色？後面又馬上要“立法委員”選舉，你這樣我們怎麼爭選票？那時連戰是代主席，他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立院”黨團也講得很坦白，你們現在選輸了，我們才是民意代表的基礎。後來“立法院”也不敢提倒閣，一倒閣就解散，解散大家又要重選，這不可能發生。如果這八年時間組成“聯合內閣”，狀況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林：如果當時組成“聯合內閣”，這八年就會好很多？
唐：這我不敢說！因為你從民進黨的性質來看，顯然跟國民黨不一樣。國民黨是老大、保守的；從另一個角度看他穩重，不輕易走錯方向，但也因為考慮太多而變得沒有效率，很多事情是一體兩面的。
林：容我很不禮貌的問，外面傳說你後來請辭卸任時，跟陳水扁處得很不愉快，甚至撕破臉，有這樣的事嗎？
唐：我沒有講過一句他的壞話。他當初其實是被動地讓我走，我書面的辭呈就不知道送過多少次；但是問題是他黨內給他的壓力，我自己很清楚我接下那個職務的責任是讓政權平順地轉移過來，如此就盡到了我的責任。可以想像，民進黨不可能讓一個權力最大的職位讓別黨的人去做，陳水扁自己也許不一定，但黨內其他人也會有意見；“行政院”那麼大的單位，裡面成員有李登輝留下推薦的人、有國民黨留下來一時還不能換的，像“國防部長”、海巡署、警政署、“退輔會”……等等，有些不能動的他也知道不能動。我只管了一個，就是在核子委員會裡提升了一個處長起來當“原能會”的主任委員，因為核四是馬上就要面臨的問題(民進黨要求停建)；其它的我沒有去爭取，因為我想要是我走了，這些人怎麼辦？
林：所以您在接“行政院長”時，就知道自己不會做太久，是不是？
唐：我自己知道不會久留，不管從主觀或是客觀來看都是。
林：當時有想過大概會做多久嗎？
唐：今天我坦白說，我上任第一個就是總質詢、總質詢完總預算，總預算完年底就到了；本來我跟陳水扁之間的默契就說我只做完這個任期，因為“立法院”不是到年終就結束了嗎，那時總質詢與總預算也都過了，你趕快找人接我的位置。
林：所以是大概五月到十二月這段時間。
唐：因為我從醫院出來九月三號就總質詢，我十月六號離職的，問題是發生在十月三號。反正十月到十二月我都是一定要走的。
林：所以您本來預計可以待到十二月的？
唐：對我來說是解脫！我高高興興的，我甚麼都沒有要求，他馬上派副院長游錫堃來說要請我做有給執政，我說不要，我軍人退休有退休俸，何必占你一個職缺；我說我現在甚麼都不要你反而不安，所以無給職執政就好了。
林：所以您認為陳水扁對這些下來的人都給予一些職務，您下來時沒給任何東西他反而會擔心會有……。
唐：你看他給自己黨內或其他的人，譬如說李遠哲推薦的人，離開之後都還有校長、副院長等位置，所以他都會想辦法。但是他改變的動作太粗糙；在國民黨時是早就知道要換的安排，所以不會讓人太錯愕。而他卻是早上通知你，下午趕快回辦公室打包，因為明天早上就要換人了。像曾志朗(曾任“教育部長”)是他三顧茅廬去請來的，陽明大學學生還在校門口列隊不讓他走；但他要人離開，今天告知，明天就換人了。
林：這是陳水扁的個性問題、還是政治操作上的問題？
唐：這有兩個原因，一個是他文化背景就是如此，你看民進黨如果選舉失敗的話，就很難有機會東山再起；很多人參加選舉失敗選輸了，少了民意支持下場都不太好。第二，民進黨不像國民黨，國民黨是老店，歷史久了大家共處很多年；即便你做不好，外面有壓力要你走，大家態度上還是關懷的，至少方法上不會讓你心裡不好受。像國民黨時期蔣彥士任“教育部長”，那時學生出了船難死了不少人，他立即下台，但沒多久，又轉到“外交部長”的位置上。民進黨在手法上顯得粗糙，那這個人以後可能就不會很願意幫你做事情。
另一個原因是，陳水扁在黨內聲望資歷並不是最高，民進黨黨內有很多大老聲望都很高；但他當“總統”時不敢用這些人，所以才有所謂的童子軍治國。他身旁都是這些年紀輕輕的人，對他來講沒有人敢講真話、重話；當沒有人敢在你身邊建議或提醒時，你就會很孤單、一個人能力究竟是有限的。不管蔣經國或李登輝先生，多少還有些他尊重的智囊，也會去請教他們一些問題；但陳水扁是孤立的，民進黨的大老並沒有給予指導，因為他不敢用他們。他一個是想說，他四年後還想選“總統”，他非要選上不可，所以他就不敢；所以他跟謝長廷之間的問題是很早就埋下的。我們旁觀的人就很清楚，像陳水扁與“副總統”呂秀蓮的關係也是一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