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香港12月24日電/台灣著名政論家南方朔今天在中國時報發表文章說﹐十二月十八日和十九日,兩個新興民主國家南非及韓國所發生的事,對世人乃是一反一正兩面可堪警惕的鏡子。
先說十八日南非執政黨“非洲民族議會”的黨主席選舉。由於“非洲民族議會”一黨獨大,當選了黨主席即形同內定下任總統。但今年的選舉顯示出這個黨儘管已執政十三年,但因貪瀆盛行,清算不斷,內鬥無休無止,整個國家可謂毫無改善,五十七%的人口過著每天不到一點二美元(年所得在四三七美元之下),失業率則在四十%左右徘徊。民主化業已十三年,只養出大約卅二萬二千個所謂的新富新貴。
南非白人政府在一九九四年還政予民,首度舉行不分膚色的大選。並對種族隔離時代展開真相調查及和解的工作,由大主教屠圖擔綱。
就真相調查及和解而言,它總計對二萬人做了具證採訪,留下五大冊記錄,也設立了紀念館。屠圖召集的委員會早於二○○一年底結束,但他所要求的對受害者做出金錢補償的所謂“補償正義”當權者並不積極;他站在價值高點上,要求南非奮發有為,要超越白人的“轉型精神提振”,更是無人理會。歷史的痛苦必須靠黑人幹的比白人好的這種超越性,始可化痛苦為寬恕。當黑人當權者只知濫權貪腐,他們遂嘴上說和解,事實上則是不斷企圖把記憶轉化為政治資產,讓人民忘記政府的無能。在這方面南非當權者倒真有本領,他們總是會選白人和印卡薩人占多數的城鎮搞改名。約翰尼斯堡國際機場二○○六年就用已故鬥士坦波(Oliver Tambo)的名字改過了,現在則是要改更多省名與市街名,由於名稱不夠,一條妓女紅燈街被改為“甘地街”,這種荒誕劇不一而足。不久前一起改名案甚至被最高法院裁定為違憲。
南非當權者會在改名上不斷搞對立、做文章,這當然是焦點轉移。因為當權後他們才知道權力可真是大補帖。過去十三年裡,南非的貪腐特權龐大化,已到了讓人歎為觀止的程度,鬧得最大的“歐洲航太防衛公司”(EADS)五十億美元採購回扣案,就涉及正副元首、黨秘書長等數十人。由於有權即有錢,而且每個人的手都不乾淨,彼此權力鬥爭起來,也就更加凶狠不擇手段。這次它的黨大會,現任黨主席兼總統姆貝基與前副總統朱瑪惡鬥,姆貝基早在會前即派出內閣成員到處以賄賂金錢及職位的方式拉票;十六至十八日的黨大會,兩派對罵叫囂的亂象勝過市場。最後是朱瑪以二三二九比一五○五的領先勝出,但翌日姆貝基即指示最高檢察署長放話,聲稱要將朱瑪依貪瀆罪起訴。南非的政治惡鬥已開始了新的一頁。至於南非人民活不活得下去,跳海吧!
南非的民主轉型演變到今天這種不堪聞問的狀態,實在令人浩歎。而相對的,十二月十九日的韓國大選,李明博以懸殊的差距勝出,則有完全不同的意義。李明博的勝出,當然和他的“七四七”競選口號有關,也和他在首爾市長任內的表現有關。但我們在觀察韓國政局變化時,不能疏忽它在精神層面上的意義。李明博的勝出,其實乃是他自己所說的,“回到根本”(Back to the basics)的勝利,而所謂“回到根本”指的不是人們常見的那些政治行為和技倆,而是指“品性,肯定生活與挑戰生活的態度,重視原則的態度;以及一個國家的教育和人的素質”等。李明博這次會得到韓國年輕人幾乎一面倒的支持絕非偶然。人們由電視上已可看出,他不是個口才秀異的人物,也看不出有甚麼群眾魅力。這麼一個最不像政治人物的政治人物能夠得到山崩式的勝利,其實有著許多極具未來性的意義。
對當代學術思潮有理解的,當會驚訝地發現,有關政治領袖的研究雖是古典政治學的重要環節,但當代這個問題早已被企管學全面接收。這其實是個好現象,它意謂著人們判斷領袖,不會陷溺在政治權威、政治制度、政治習慣、政黨競(鬥)爭、政治策略等模糊不清的陳腔濫調中,反而有了更寬廣且更常識,也更符人性的標準。舉例而言,個人品德格調乃是當代領導學裡的重要課題,但在政治研究裡,有多少人會去碰觸這個被認為是老掉牙的問題?稍早前,美國著名的社會科學學報“南大西洋學術季刊”在“倫理政治學專號”上就已指出,當代政治及社會學搞多元、差異、分化,而且日益的脫道德化,已使得學術進了非現實的死胡同,因而該專號遂特別指出要讓學術恢復它被尊敬的地位,人文社會研究必須重回倫理學,要有一種新的“價值習慣實踐上的觀照”。近年來台灣政治人物的人品日濫,奧步似乎已成了許多人都見怪不怪的技倆,這時候我們根本看不到人文社會研究者批判反省,反而是企業家張榮發出面來辦“道德”這個新雜誌。這個現象難道不會讓我們羞愧嗎?
而李明博以CEO治市治國,提出“回到根本”這樣的核心價值,這其實是與人們習見的政治完全不同。他的許多作法和行為,如以溝通說服代替命令,嚴格管控預算、創新思維,可說完全顛覆了人們習以為常的政客模式,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這件小事:
他在首爾市長任內,特別重視基礎科學教育和窮人子弟教育,一年給出超過兩萬個獎學金名額。換了任何政客都會藉機大大作秀一番。他的市府屬下要把兩萬多學生找來頒發獎學金,但他卻厭惡這樣的作秀,認為是在剝削別人。這種人性化思維,全世界有多少政客會有這樣的高度?
近代政治在政黨及政客操弄下,政治早成了它自己的目的,不再是以人民為其目的,而“回到根本”,其實就是回到它該有的本來目的,以人為本,揚棄長期以來的官僚習性,解放出大家對未來的夢想,並讓它成真。“回到根本”這句話,不正值得我們省思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