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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右派”經歷

http://www.CRNTT.com   2010-08-09 12:50:14  


 
  李義領著我出去熟悉環境。先到了第二排房東頭的小賣部。小賣部經營的主要是生活用品,兩個營業員都是過去搞過商業的勞教人員,這裡不用現金,用教養所自制的“小票”。勞教人員入所以後,都必須把現金兌成“小票”,自己不准留現金,據說是為了防止逃跑。小賣部的隔壁是禁閉室,也叫“小號”,教養人員犯了錯誤就關到禁閉室裡反省,嚴重的還要帶上手銬、腳鐐。那是一間房,中間用鐵栅欄隔成兩半,裡邊關人,外邊是修鞋組,其實只有一個人,當然也是勞教人員,他給大家修鞋(收小票),看管禁閉室。

  李義還帶我看了醬油廠,在大門西邊,做醬油也做醋,原料是農場自己生產的糧食,產品也主要是自己用,少量銷給附近的村民。

  李義帶我轉了幾個地方,在向我介紹教養所情況的同時,也注意了解我的情況。他問:“聽口音,你也是東北人,東北啥地方?”我說:“海城,你呢?”他說:“吉林,咱們是老鄉。俗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到這種地方,老鄉之間得照應著點。你是為啥被打成右派的?”我說:“說起來心裡不痛快,不想說。”他並不在意,說:“反正被打成右派的多半是直性子,說實話,沒錯不肯認錯,這就忤犯了領導,成了反動派。我和吳影(也在教養所)就是這樣,整風期間我們在步校提的那點意見,都是禿子腦袋上的蚤子明擺著的,可是反右當中硬說我們對黨不滿,攻擊領導,要開會批判我們,我們不接受批判,跑到天橋上不下來,就把我們打成右派送到這裡來了。”

  李義帶著我把能轉到的地方都轉了,回到宿舍的時候,對互相的基本情況都有所了解了。這位老鄉是典型的東北人的性格,心直口快,肚裡沒有“保密箱”。這種人很容易了解,也很好相處。

  我所在的三班屬於第八隊,隊長就是那個矮個子紅臉的金隊長,上邊還有一個大隊長叫張連榮,還沒有見面。金隊長通知,新來的人明天一律出工,任務是抬土修堤。

  李義和付平說好,他和我一付筐。出工以前,李義領著我去拿工具。我一看那抬土的筐,吃了一驚。筐是用荊條編成的,又大又深,比在冀中搞土方時用的筐大多了。據李義說,這種筐,裝平筐三百多斤,冒個尖就有四百多斤。我到這裡以後,可能不服這裡水土,夜裡拉了兩回肚子,而且有些發燒,渾身乏力,幹這樣的重活怕是支持不住。李義安慰我說:“你放心。我知道你身體不舒服,所以才要求和你一副筐,到時候聽我的,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到了工地,裝土的時候,李義大鍬快裝,對我說:“悠著點勁兒,別逞強,能幹多少幹多少,有我,咱們落不了後。”抬筐的時候,他把筐繩挪得幾乎靠近他的肩膀,我抬著前邊,重量很輕。我很過意不去,要把筐繩往前挪,他說:“告訴你別逞強,你就別逞強。你剛來,若是請假,准得說你逃避勞動改造,你要挺過這幾天。不要擔心我,這點活累不垮我。”這個22歲的小夥子,真是壯得像頭牛,汗像雨水一樣順臉往下淌,可是勁頭始終不減。

  到了休息的時候,夥房送來開水,李義從軍裝兜裡抓出一把砂糖放到我的茶缸裡。有了糖,水就不感到鹹了,我喝了滿滿一缸子,出了一身大汗,感到身體舒服多了。

  在李義的幫助下,我總算挺過了頭兩個小時。可是有人卻沒有挺過去。帶隊班長喊休息,人們停止幹活去打開水的時候,金隊長站在堤上怒喝一聲:“肖洪,你們不能休息!”

  那個叫肖洪的是個瘦高個兒,30多歲,臉色灰暗。據說原是個工程師,有胃病,到了教養所水土不服,吃不下飯,身體更弱了,這麼重的勞動當然支持不住。和他抬一副筐的年輕人倒是挺壯,但兩個配對的活,一個人“孤掌難鳴”,他們裝得少,走得也慢,明顯地落後於他人。這惹怒了金隊長,不但不允許他們休息,也不准他們喝水,叫來兩個壯小夥子幫他們裝筐,那筐土裝得不但冒尖,而且裝了拍,拍了又裝,筐尖的土不少於筐裡的土,總共有500多斤,扁擔放到肖洪的肩上,他站都站不起來。金隊長又喊那兩個壯小夥子:“你們幫助他!”那兩個小夥子拿過另一條扁擔從肖洪抬筐那個肩膀的腋下穿過,和後邊那個小夥子打個招呼,三個人一聲:走!猛地往上一抬,肖洪一聲慘叫,整個人都癱了。三個小夥子不理,連筐帶人抬到堤上,筐裡的土倒出來,肖洪卻疼得在地上打著滾地慘叫。

  這一幕慘劇看得我心裡直發冷。設想一下,上邊抬筐的扁擔幾百斤重量往下壓,下邊“幫助”的扁擔幾百斤的力氣往上抬,上下兩根扁擔用幾百斤力量擠當中瘦弱的肩膀,不知肖洪的肩膀骨頭是否被擠斷了。

  休息過以後,我們繼續抬土修堤,對肖洪是怎麼處理的就不甚知道了。

  我非常感謝李義,有他的幫助,頭幾天我總算挺過來了。我的體質原本不錯,多年的野戰生活,也使我易於適應各方的水土,過了一個星期,面包吃完的時候,我基本能吃食堂飯菜了,只不過吃餅子的時候還得沾些砂糖。修堤以後,修整稻田的灌、排水渠,活不累,我可以適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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