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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回憶錄:木心的最後一課

http://www.CRNTT.com   2013-03-17 11:49:25  


這張照片攝於1987年左右的一次聚談中。木心坐在地上(右一),身後即召集大家上課的李全武,左一為陳丹青。兩年後,“世界文學課”正式開始。
  中評社北京3月17日訊/2013年,由木心口述、陳丹青筆錄的《文學回憶錄》出版發行。此書一經出版,便引起很大關注乃至爭議,對木心的評價迅速成為文化界的關注熱點。以下轉載已收入《文學回憶錄》中、木心於1994年1月9日在陳丹青紐約家中的上課內容,以饗讀者。

   同學們,新年好。

  今天很難得。那麼冷的天,世界文學史結束在很冷的一天。講課要結束了。

  我來講講我是怎樣講文學史的。本來是想把本世紀各個流派全講完,可是想想,這樣講,能托得住五年講下來的文學史嗎?

  用另外一個方法講。講講我這個示眾的例子。從前殺頭,是要示眾的。這樣講,比較難。向來我在難和易的事情裡,擇難,從難處著手。這已經是我的第二本能了。

  花了一天兩夜,寫了一個總結性的東西。完全離開文學史。要托住文學史,要一個夠分量的結尾。

  這是我六十七歲時講的課。等你們六十七歲時,可以看看。像葡萄酒一樣,陽光,雨露,慢慢成熟的。伍爾芙夫人講:“我講的話,你們不會懂的。”那時她也六十多歲了。

  年齡非常要緊的。我三四十歲,五十歲,都讀過伍爾芙,六十多歲時,看懂了。看懂她對的、不對的地方。

  我敢於講,我今天講的,你們可以在六十幾歲時讀。讀了想:幸虧我聽了木心的話。

  我聽我自己的話。我聽的話,是別人告訴我的。比如尼采。我聽他的話。不能想象沒有尼采,沒有從前的藝術家講的話,不可能有我的。

  幸虧我們活在二十世紀,前面有兩千多年,甚至五六千年歷史。

  今天我的最後一課,和都德的“最後一課”,性質完全不同。法國人而不准上法文課,那是非常悲哀。我們恰恰相反,中國人,中國文化,還沒有被消滅。

  我對方塊字愛恨交加。偏偏我寫得最稱心的是詩,外國人無法懂。詩,無法翻。外國人學中文,學得再好,只夠讀小說、散文,對詩是絕望的。中國字,只能生在中國,死在中國。再想想:能和屈原、陶淵明同存亡,就可以了,氣也就平了,乖乖把“世界文學史”拉扯講完。

  現代藝術,流派,越來越多。這是個壞現象。上次講過一個公式:直覺——概念——觀念。從希臘到文藝復興到浪漫主義,人類可以劃在直覺時代。直覺的時代,很長,後來的流派,都想單獨進入觀念,卻紛紛掉在時空交錯的概念裡。

  所以我一氣之下,把二十世紀的藝術統統歸入概念的時代。將來呢,按理想主義的說法,要來的就是觀念的時代。

  我呢,是個翻了臉的愛國主義者,是個轉了背的理想主義者。是向後看的。拿古代藝術作我的理想,非常羨慕他們憑直覺就能創造藝術。

  我愛人類的壯年、青年、少年、童年時期的藝術——文化沒有嬰兒期的——人類文學最可愛的階段,是他的童年期和少年期。以中國詩為例,《詩經》三百首,其中至少三十多首,是中國最好的詩。到了屈原、陶潛,仔細去看,已經有概念。屈原麼香草美人,陶潛老是酒啊酒啊。

  《詩經》三百篇,一點也沒有概念。完全是童貞的。

  李白、杜甫,更是概念得厲害。到了宋,明,清,詩詞全部概念化。由此看,我的翻了臉的愛國主義,轉了背的理想主義,事出無奈,但事出有因。

  講開去:一個人到世界上來,來做什麼?愛最可愛的、最好聽的、最好看的、最好吃的。

  無奈找不到那麼多可愛、好聽、好吃、好看的,那麼,我知道什麼是好的。我在“文革”中不死,活下來,就靠這最後一念——我看過、聽過、吃過、愛過了。

  音樂,貝多芬、莫扎特、肖邦,等等。食物呢,是蔬菜、豆類,最好吃,哪裡是熊掌燕窩。愛呢,出生入死,出死入生,幾十年轟轟烈烈的羅曼史,我過來了,可以向上帝交賬。“文革”中他們要槍斃我,我不怕,我沒有遺憾。

  都愛過了。但還要做點事。我深受藝術的教養,我無以報答藝術。這麼些修養,不用,對不起藝術。少年言志,會言中的——往往壞的容易言中,好的不易說中。

  以後,不可能兩個星期見面,很可能兩個月、兩年見一面。我要講大家一輩子有用的東西。講了,有備無患。你們用不用,悉聽尊便,我只管我講。是哪一些呢,分分綱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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