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言之，蔡英文只要採取某種“中華民國第二共和”的論述模式，她就可以馬上把台灣前途決議文修改為“中華民國前途決議文”，並認為當“國會”全面改選後，“中華民國”原來的法統已經終結，其主權範圍已經限縮，於是她連“修憲”都不需要，只要通過這種政治宣示，就可以向“中華民國”表示效忠了。
不只如此，她甚至可以反過來揶揄國民黨，問國民黨說，你效忠的“中華民國”是哪個“中華民國”呢？是一個仍然宣稱大陸是其領土的“中華民國”呢？還是甚麼？並以嘲笑的口吻問國民黨，那個仍包含大陸的“中華民國”到底還在不在？屆時這些問題，恐怕現在的國民黨根本就無力招架。
事實上，就我所知，將台灣前途決議文改為“中華民國前途決議文”，這樣的想法的確已經有人提出來了，而且也包括美國的智庫人士，而民進黨內部目前也早已在醞釀通過對“中華民國”再定義的方式，接受“中華民國”了。比如說眾所周知的呂秀蓮“九六共識”的主張，以及謝長廷“憲法各表”的主張都是。在我看來，這一轉換的確很有可能在蔡英文的手上完成。
其次，在兩岸關係上，一旦民進黨在台灣自我定位修正完成後，也就是如果類似“中華民國前途決議文”的轉換完成後，民進黨就完全可以接受國民黨對“九二共識”的解釋。國民黨不是說“九二共識”的內容就是“一中各表”嗎？不只如此，國民黨總要如此說，“一中各表”，“我們”的表述就是“一中即是中華民國”，那民進黨就可以說“我接受這說法，可是你必須清楚說明，中華民國的原來法統已經終結，現在是一個新的法統”。這時候，民進黨就可以天天逼問國民黨和大陸說，我已經接受了“一中各表”了，國民黨憑甚麼再扣我破壞兩岸和平發展的帽子，大陸又為什麼不跟我談判？藉此，蔡英文就可以在兩岸問題上反守為攻，並“充分展現其理性務實”的面貌。
當這樣的論述形成後，蔡英文的兩岸政策就可以從邏輯上解套了，她可以去說服台灣人民，她的理性與務實讓她有能力維繫兩岸現有交流的成果，因為她的政策論述“和國民黨已經沒有‘根本’的差別，但是她更能謹守維護‘中華民國主權’的立場”，而大陸既然可以跟主張“一中各表”的國民黨談判，為什麼不能跟也主張“一中各表”的民進黨談判？而如果大陸對民進黨這樣的“轉型”居然不假辭色的話，她只要質問說，為甚麼國民黨說“一中各表”就可以，民進黨就不行？這時，台灣人民真能搞清楚國民黨的“一中各表”和民進黨的“一中各表”之差別的人，恐怕寥寥可數，於是蔡英文也就可以因此而收割選票了。
對於這樣的調整，一言以蔽之，其實就是把民進黨從“台獨黨”帶向不折不扣的“獨台黨”或是“兩個中國黨”。我覺得這樣的思維，蔡英文絕對是可以接受的。即使她現在仍口口聲聲反對“九二共識”，但只要她在台灣選民中重新定位“中華民國”成功，這些論述與政策的調整就並不困難。坦白說，我覺得蔡英文底下向這條路走過去的可能性真的是很大的。
民進黨若真如此調整會有甚麼效應？
我一直以為，台灣前途決議文的效果在於它成功整合了民進黨內部的論述，也對國民黨有關台灣的定位構成了強大的牽引作用，可是這樣的論述對北京是沒有影響的，但是如果把台灣前途決議文改成“中華民國前途決議文”，那就會是一個全新的局面，不只國民黨會遭遇強烈的尷尬局面，北京也會陷入進不得、退也不得的局面。何以言之呢？
這根本的原因在於，兩岸目前之所以能有這樣的交流成果，在於中共與國民黨之間有著一種不可明言的默契，也就是大陸默認“中華民國憲法”對大陸主權的主張，也就是說只要“中華民國”的“憲法”不變，這部“一中憲法”就保障了台灣的安全。而國民黨也“默認”了這一點，可是基於台灣內部的因素，它也不會大張旗鼓地去說明，這兩邊的“默契”就是“九二共識”的真相。
而這樣的“默契”對國共雙方的正式論述來說，都是有“難言之隱”的，因為如果真要放到台面上來說，對北京言，它早已宣稱“中華民國”滅亡了，又怎麼承認“中華民國”的主權仍涵蓋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呢？而對國民黨來說，它自己也覺得再去強調“中華民國”的主權涵蓋全中國，會影響它和民進黨爭奪“台灣主體性”之論述權的態勢，所以它要“淡化一中”。因此既然國共都有“不能明說之痛”，對民進黨而言，它的攻擊策略當然就是“當揭破國王新衣的小孩”了，而如果真有“中華民國前途決議文”，它就會發生這個效果。
當民進黨如果說它接受了一個限縮了主權範圍的“中華民國”，並對這個“中華民國”表示效忠之後，這樣的“中華民國”論述是“符合現狀”的，而這些年台灣的教育也讓大多數的台灣人民，都認可了這樣的“中華民國”論述。其實就連所謂“藍營的機關報”聯合報，都早已接受了這樣的論述，並且在去年元旦的一系列社論中，呼籲民進黨回到這樣的論述中來。因此，如果蔡英文真的這樣宣佈，聯合報恐怕就不得不“表示欣慰與讚賞”，而藍營民眾也會在一陣錯愕之後，陷入要不要鼓掌的尷尬之中。
而更大的尷尬將會出現在國民黨，因為照國民黨這幾年的公開論述，它恐怕只能唾面自乾地說，“歡迎民進黨向它的論述靠攏”，但從此之後，它將再也無法和民進黨作出市場區隔。而包括所謂藍營名嘴在內的公共輿論，也只能一面倒的表示讚揚，並且會說台灣終於解決了“認同問題”了，同時他們也會呼籲北京，要接受民進黨這樣的轉型，同時與民進黨展開談判。如此一來，整個大選的選情也勢必掀起重大的變局，一個“理性的民進黨”將構成強大的號召力，而國民黨的選情當然也就會投入重大變數。
但最難處理的恐怕還會是北京。因為民進黨就算作了如此的宣佈，明眼人也都會知道，所謂“中華民國前途決議文”，其邏輯的結論只會是“兩岸和平分裂”，或者說“兩岸現狀的永久固定化”。而無論何者，都是北京乃至大陸民眾所無法接受的，可是如果台灣多數人民都接受了，那兩岸的衝突豈非會一夕引爆？屆時大陸將何以爭取台灣民心？現有交流成果到底還要不要持續？中國人說舉手不打笑臉人，民進黨可以在如此宣佈之後，就開始向北京擺笑臉，那時候北京打是不打？北京當然可以這麼說，說“民進黨這樣的轉變是包藏禍心”，但這樣的說法，其理由能不能解釋得清楚？
就我的估算，北京可能會說，民進黨就算如此轉型，也仍然沒有回到“一中原則”之上，而北京不會和不接受一中原則的民進黨談判。這樣的立場雖然鮮明，邏輯上也站得住腳，可是它實際產生的效果，恐怕不會是北京所想看到的，因為這樣的宣佈，形同讓北京成為民進黨的助選員，而且北京還必須冒一個險，那就是這幾年兩岸交流的成果會不會化為烏有？中共所謂的歷史機遇期，會不會遭到最凶險的局面？為什麼會如此呢？其實這原因很簡單，因為民進黨這樣的宣佈，的確會造成台面上的混淆效果，當人們區分不出國民黨和民進黨的區隔之後，大陸就會面臨政策選擇的巨大困境。而如果再加上一個因數，也就是美國恐怕會表示歡迎，甚至敦促北京和民進黨談判，到那個時候，問題恐怕就更複雜了。
結語
台灣的媒體常說，兩岸政策乃是民進黨的罩門，這話當然有一定的道理。目前民進黨某種程度還被其基本教義派所綁架，這導致它在論述上還無法作出更大的轉型，因此它也就脫不掉“台獨黨”的標籤。但是我們也不能不看到，民進黨也在不斷地嘗試改變其論述，這也就是說，形勢正在快速變化之中。
當然，我也認為民進黨無論如何轉型，某種“兩岸一邊一國”的“異己關係”想像，仍永遠會是其轉型的基調。但是現在的問題是，民進黨會如何“包裝”它的基調？以上我只是借箸代籌，推論出民進黨所可能提出的“最聰明”的包裝，以提醒國民黨與北京，這實在是一個不太好應對的局面。
而我上面的分析，更值得指出的是，這不只是推論而已，而是我認為這很可能就是蔡英文的底牌。若真被我不幸而言中，那國民黨與北京要怎麼辦？台灣的選局會產生甚麼樣的變化？
走筆至此，坦白說，我是為兩岸前途憂心的。我希望我的判斷是錯的，但如果我對了，可有很好的對策嗎？對於這個問題，我也許只能這麼說，國民黨與北京恐怕都只能從“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的立場來想。在我看來，只要蔡英文搶到了宣佈其轉型的“先手”，問題就麻煩了，這也就是說，對應的策略只能是預防性的，一些預防性的論述必須搶在先前發佈，把這個洞堵死，也許才可以避免局面的失控。
然而這對應的策略，國民黨與北京想好了嗎？發佈的時機又準備好了嗎？我帶著忐忑在看著這件事的發展！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11年6月號，總第162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