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5月7日電/據光明日報報導,梅關古道是人馬交通之路、財富流通之路,作為絲綢之路連接嶺南和中原的關鍵節點,是歷代文人叠加題寫的文學生產場域。在清初詩壇,朱彝尊與王士禛並稱南朱北王。他們在梅關古道上的體驗與書寫,具體而微地顯示出詩路景觀的浪漫詩意和時代意義。
順治十三年(1656),海寧人楊雍建出任廣東高要縣知縣,聘朱彝尊為西席。朱彝尊的廣東之游,主要是因為授徒不足以維持生計,但不能排除其抱有陰結豪傑的目的。當時,他對朱明王朝尚存的南天一脈還抱有幻想。朱彝尊度大庾嶺的時間是在順治十三年歲末,其《度大庾嶺》詩雲:“雄關直上嶺雲孤,驛路梅花歲月徂。丞相祠堂虛寂寞,越王城闕總荒蕪。自來北至無鴻雁,從此南飛有鷓鴣。鄉國不堪重伫望,亂山落日滿長途。”走在古道上就是走在景觀和歷史之中。朱彝尊“驛路梅花歲月徂”一句意謂消失的是歲月而不是梅花,驛路梅花自古至今開開落落,在時間隧道中象徵著一種永恒的存在,是變化中的不變,歲月就在花開花落間流逝了。
“丞相祠堂”“越王城闕”既是眼前景觀,又是歷史留痕。“丞相祠堂”指張文獻祠。所謂“寂寞”,不僅是指祠堂寥落、謁祠之人稀少,而且是說張九齡卓絕的政治預見沒有得到皇帝的認同。“越王城闕”指的是梅嶺上越王將領梅鋗所築的城壘。秦末時,梅鋗舉兵從番陽令吳芮反秦。其身份和抗清志士有著多重的叠合關係。千載之下,其忠貞之操、復仇之義、抗暴之志、孤臣之心得到遺民的欽敬。
鷓鴣是當時大庾嶺和湞江江畔常見的飛禽。《禽經》張華注雲:“鷓鴣其名自呼,飛必南向。雖東西回翔,開翅之始,必先南翥。其志懷南,不徂北也。”朱彝尊“從此南飛有鷓鴣”之句,是以鷓鴣自喻,表示自己與清政權的政治抵牾,暗指其心魂所向,乃在南明朝廷。
“亂山落日滿長途”暗喻南明政權的落日餘輝。這一年,鄭成功軍隊被清軍擊敗,退出舟山群島,永歷朝廷也節節敗退,遷往雲南,南明政權已經是日薄西山了。詩人站在梅嶺之巔,北望鄉國,南眺滄溟,個人的愁思和國家的憂患糾結在一起,使得他的走向落日之旅好似一場精神苦旅。
梅關古道作為文明之路,長期以來被視為華夷之界、文明與野蠻的分水嶺。朱彝尊從大庾嶺南坡下嶺時,作《下嶺》詩雲:“天南從此始,萬里極滄溟。地實揚州境,山同劍閣銘。玄黃懷我馬,長短數官亭。鄉路雲霄外,虛瞻牛女星。”開頭兩句有海天空闊之感。這是初入嶺南之人的觀感。詩人心懸海宇,可能別有深意。“地實揚州境”一句,表明了朱彝尊對大庾嶺及其周邊地域的歷史地理定位。按照《尚書·禹貢》的說法,揚州所涵蓋的地域極廣,江西省全部和廣東省的東部都屬於揚州。朱彝尊此句認為大庾嶺在禹貢九州之內,處於儒家經典所構造的政治文化版圖之中。“山同劍閣銘”一句更為微妙。他一方面說梅嶺山勢高峻,如同劍門山,是扼守咽喉要道的兵家必爭之地;另一方面也暗用了張載《劍閣銘》對劍閣“世濁則逆,道清斯順”的定位。《劍閣銘》是站在中央政權的立場上警戒割據勢力的一篇名作,朱彝尊的一個“同”字暗示了他對這一立場的認可。當時的中央政權是清廷,而永歷朝廷事實上已經淪落為跼處西南一角的地方勢力。站在大庾嶺上,朱彝尊是迷茫的。他的同情心在南明政權,但面對天下即將混一的現實,面對一路所見的荒涼景象,政治理性又使他認識到國家統一的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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