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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張學良和趙一荻在臺灣井上溫泉住所。 |
與大伯最初的見面,雖已隔了整整半個多世紀,但那一次特殊會面,卻給張閭蘅留下畢生難忘的印象。
“1954年。那時我正在上小學五年級。有一天,接我上下學的三輪車夫送我一張紙條,說母親讓我放學後直接到臺北中心診所找她。到了診所,看見一家人都在樓上的病房裏。神情有些緊張。母親告訴我,因為大媽生病要住院開刀,大伯、大媽從山裏到臺北,我才知道原來一家人都在這裏等著看大伯、大媽。”
張閭蘅是張學良五弟張學森的女兒,她回憶中的大伯、大媽,便是那時仍處於幽禁狀態的張學良、趙一荻。“一會兒,聽到走廊那頭有動靜,家人都緊緊地貼在門縫上往外看,我也好不容易才看清大媽的模樣,但只看見了大伯的背影。那一天父親不在,是母親帶著兩個奶奶(注:指壽夫人和馬夫人)一起去的,她們都非常難過,大伯肯定不知道我們偷偷看他。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家人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見?”
從很小時候起,張閭蘅就模糊感覺到,自己的家族好像多少有些特殊。那時一家人住在天津法租界一幢3層小樓裏。樓上房間裏有個香案,上面供著一張張作霖的照片。“從家裏大人那裏知道,我們本是東北人,原來在瀋陽有一個很大的家,"九一八"之後流落到天津,我還有位大伯叫張學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一直被國民黨關押在某個地方。”
張閭蘅的祖母壽懿是張作霖的五夫人,是黑龍江將軍壽山的女兒。“我的奶奶雖然沒受過現代教育,但很有見識。記得很小時候,她就帶我去股票市場,那個年代的女性,這是很少見的。”張作霖去世後不久,張學良到北平赴任。瀋陽的張家就由年僅二十幾歲的壽夫人掌管。1931年9月,壽夫人覺察到瀋陽的局勢有些不正常,就在“九一八”前兩三天,她專門趕到北平找張學良,商量怎麼安排這個大家。
關於張學良在“九一八”當晚的行蹤,有各種各樣傳言。其實“九一八”當天晚上,張學良在前門的“中和戲院”看一場為遼西大水舉行的賑災義演。在座的客人中有英國公使,還有張學良的部下何世禮與他的父親何東。後來因為馬君武那句詩“趙四風流朱五狂”,張學良背了很多年黑鍋。“1991年大伯在美國過90歲生日,我特地跑到夏威夷為他祝壽。生日會上,何世禮將軍特別提到此事,他說可以作證,那天大伯是和他一起看戲的。”張閭蘅回憶。
“九一八”時,張閭蘅的父親張學森只有11歲,而張家的兩個主心骨——張學良與壽夫人都不在瀋陽,家裏亂作一團。張家的幾個孩子被家裏的傭人化了裝、喬裝打扮後,連夜坐火車逃到天津,幾天後,傭人領著幾個孩子才輾轉到北平找到壽夫人。
“奶奶經常說:等到戲看完了,才知道家已經沒有了。”日軍在1931年9月19日上午佔領了張府,張家所有財產都被日本人掠去,一夜間什麼都沒有了——“奶奶帶著4個年幼的孩子,真的很孤苦彷徨。她出來時,沒帶什麼家產,只有靠在勸業銀行還有的一些存款勉強渡過難關。”
●山中10年
1948年,母親帶著張閭蘅姐妹先去了臺灣,壽夫人則搭乘天津解放之前的最後一個航班離開,輾轉一年以後才到臺灣。
“初到臺灣,我們的日子過得很苦,全家借了一個日本式房子,破破爛爛,又臭又舊,房頂還被白蟻蛀過,稀稀拉拉往下掉渣。奶奶起初不肯買房,也不肯將她隨身帶到臺灣的幾個箱子打開,她總是說:"再過半年我們就可以回去了"。”那時張家一大家子人全住在地板上,半年後壽夫人徹底死了心,才開始找自己的住房。
到臺灣後,家人便聽說張學良已被送到臺灣關押,可是關在哪里,什麼消息都沒有。張閭蘅回憶,她上學時的課本也提到張學良,說他是“叛賊”。但學校老師也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凡是講到這段歷史時候就很含混地帶過去。但對那時候的張閭蘅來說,“張學良”只是一個很遙遠而朦朧的大伯。
根據張學良日記記載,1946年11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和趙一荻被秘密從重慶轉移到了臺灣,自此進入了更秘密的幽禁。他們被國民黨軍統局幽禁的第一站是新竹縣井上溫泉,住的是日本人設計建造的木板房,舊式木板房裏只有簡單傢具,冬天潮濕陰冷。夏天稍遇大雨便四處漏水。周圍都是臺灣山地原住民,他們平時不能隨便越過警戒線。井上溫泉與外界只有一條公路,路面損壞嚴重,如果遇到暴風雨,人和車都無法通行。
1949年2月2日淩晨3點,張學良又被突然轉移到高雄,秘密藏在壽山要塞的兵合中。由於走得匆忙,他在井上的書還未來得及搬走。後來據一些軍統特務回憶,1949年1月,蔣介石宣佈下野,李宗仁任代總統後,曾表示要“釋放張楊”。儘管各界呼聲很高,但沒有蔣介石首肯,誰也不敢出面辦理此事。保密局毛人鳳以不知道張、楊的下落而推託。但此時,因為外界已經知道張學良在井上溫泉的幽禁地,為“安全”,他們遂緊急將其轉往高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