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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克在世界面前被誹謗了
http://www.CRNTT.com   2023-03-20 15:01:08


  中評社北京3月20日電/據澎湃新聞報道,20年前的3月20日黎明,美軍以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為由,在未得到聯合國安理會授權的情況下大舉入侵,巴格達市中心多地因爆炸升起滾滾濃煙,伊拉克戰爭由此爆發,舉世震驚。伊拉克、美國、中東乃至整個世界的運行軌跡都因之而改變。戰後,教派衝突、恐怖襲擊一度在伊拉克各地肆虐,無數民衆受其牽連,後續影響甚至外溢至叙利亞等國……孕育了巴比倫與亞述等燦爛古老文明的兩河流域,在這段歲月中飽受苦難與磨礪,伊拉克民衆也開啓了在廢墟中重建家園之路。

  澎湃新聞國際部推出“伊拉克戰爭20年”專題報道,從多個維度呈現這場戰爭對各相關方、中東地區乃至世界局勢產生了哪些深遠的影響。

  2009年,伊拉克提克裡特市立起了一個巨大的鞋子紀念碑,紀念扎伊迪扔鞋事件。

  “這是伊拉克人給你的告別之吻,你這條狗!”一片詫異中,一只鞋從空中飛來。“這是為了那些寡婦、孤兒和所有在伊拉克人被殺害的人報仇!”混亂之際,另一只鞋也飛向了演講席。

  2008年12月14日,巴格達迪亞電視台記者蒙塔達爾·扎伊迪面對訪問伊拉克的時任美國總統小布什時,做出了這樣的驚人舉動。一時間,布什顔面盡失,只留下一句著名的“他的鞋是十碼”。而扎伊迪的名字隨即出現在全球各大媒體的頭條,他本人也一度成為阿拉伯世界“英雄”“鬥士”的代名詞。

  “如果讓時光倒流,回到十五年前,就算我已經知道他們會折磨我,我也不會放下手中的鞋子。”在伊拉克戰爭爆發20周年紀念日前夕,扎伊迪接受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專訪時回憶起那段讓他名聲大噪的往事。“扔鞋”事件發生後,他一度淪為階下囚,甚至歷經酷刑,出獄後又被迫遠走他鄉。

  在伊拉克這樣一個民族與教派割據的國家,沒有人問起扎伊迪出身於哪個派別。“現實是,扎伊迪是一名世俗社會主義者,他心目中的英雄恰好是古巴國際共產主義革命家切·格瓦拉。”薩達姆政府時期的政治流亡者、倫敦大都會大學的社會學講師薩米·拉馬達尼如此形容他。他的名字“蒙塔達爾”在阿拉伯語中意為“被期待的人”——正如他的所作所為一樣。在他的鼓舞之下,面對美國的入侵和占領時,伊拉克人變得更加團結。<nextpage>

  2010年,扎伊迪出版了《致布什總統的最後問候:伊拉克“扔鞋記者”獄中筆記》一書,以日記的形式詳細記錄了自己在獄中遭受折磨的細節以及自己對這場非正義戰爭的思考。“西方人卻稱我們為恐怖主義者,究竟誰才是恐怖主義者?是我們愛好和平的、在自己的房子裡平靜生活的伊拉克人民,還是那些漂洋過海來占領我們的國家、搶走我們的石油、搜刮我們土地和物產的那些人?”他在書中控訴道。

  戰爭爆發20年後,回顧過去,扎伊迪坦言自己從不後悔,但令他心痛的是,那些釀成百萬傷亡悲劇的戰爭發動者至今無一遭到審判。

  “我的人生沒有太大改變,我的意思是,比起那些可憐的人們,我的兄弟還活著,我的父母還活著。”扎伊迪告訴澎湃新聞,“但是這場戰爭改變了我們伊拉克人民的生活,問題出在這裡——它改變了整個民族的命運,讓數十萬人喪生。”

  澎湃新聞3月16日與扎伊迪的訪談實錄整理如下,以饗讀者。

  15年後,依然無人受到審判

  澎湃新聞:你的名字蒙塔達爾(منتظر),在阿拉伯語裡意味著“被期待的人”,後來你確實像你的名字一樣,成為了被期待的民族英雄一樣的人物。在“扔鞋”事件發生前,你有沒有意料到自己有一天在整個阿拉伯世界都出名了?

  扎伊迪:其實我當時的身份就是新聞記者,在我看來成名并不是恥辱,通過正面的方式去追求名氣當然是一件對人有益的事。但是我本來以為我會被殺害,我完全沒有想到我能够在伊拉克、阿拉伯世界乃至全世界引起轟動。我沒有想到,為了聲援我,有許多的父母都給孩子起名叫做“蒙塔達爾·扎伊迪”,我真的很驚訝。甚至當我讓我哥幫我請律師的時候,我讓他把我的車賣掉來請律師,他說,“你瘋了嗎?”現在已經有3000名律師簽名,免費為你辯護。 <nextpage>

  澎湃新聞:究竟是什麼讓你做出了“扔鞋”的舉動?

  扎伊迪:小布什2002年在新聞發布會上說伊拉克人民將用鮮花歡迎他,這當然是一個彌天大謊。盡管遭受“獨裁、不公、被封鎖”等種種苦難,我們也不否認這些的存在,但伊拉克人民從來都不希望自己的國家被占領。然而,我們在全世界面前被誹謗了。他們問我們,為什麼你們要用鮮花去迎接占領者?我們說,不,不是這樣的,但他們不相信。小布什讓全世界都有了這種刻板印象:伊拉克人民是歡迎占領者的。

  我當時在想如何才能以牙還牙,就像牛頓第三定律一樣,從相反的方向予以還擊,我在思考如何才能有力地回應這樣的謊言。我想質問他,他是否知道自己對伊拉克人民犯下的罪行?他是否能够想象,殺害平民、強奸婦女、襲擊平民、恐嚇威脅這樣的罪行?美國監獄裡關押了數千人,抵抗的戰士被追捕和殺害,基礎設施被摧毀,腐敗的政客被帶到伊拉克……我想質問他所有這些事情。

  澎湃新聞:15年後,你如何定義你在2008年的行為?如果能回到過去,你還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嗎?

  扎伊迪:事實上(我被拘押)第三天的時候,我哥哥來找我,他說“有人說你道歉了”,但是我從來都沒有道過歉。如果讓時光倒流,回到15年前,就算我已經知道他們會折磨我,我也不會放下手中的鞋子。但是令我難過的是,15年來,沒有人因為對伊拉克人民犯下的罪行而受到審判。

  澎湃新聞:如果現在回頭看,20年前的伊拉克戰爭如何改變了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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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伊迪:當然,這場戰爭確實改變了我的人生,事實上它摧毀了數百萬伊拉克人的人生。有些人成了永遠的孤兒,因為這場戰爭,他們失去了父母,婦女失去了丈夫。但同時我也想說,我的人生沒有太大改變,我的意思是,比起那些可憐的人們,我的兄弟還活著,我的父母還活著。但是這場戰爭改變了我們伊拉克人民的生活,問題出在這裡——它改變了整個民族的命運,讓數十萬人喪生。

  澎湃新聞:因為“扔鞋”事件,你的事業,你的家庭,甚至你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脅,你為什麼還堅持做一名記者?

  扎伊迪:是的,我仍然是一名記者,我仍然是窮人利益的捍衛者,我仍然抵抗壓迫者。我沒有後悔過,也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做的事情。我不會否定自己,我會繼續捍衛被壓迫者和弱勢群體的權利,反抗美國占領者給伊拉克政府帶來的腐敗分子。我從沒有,也不會停止為人民的利益而鬥爭。

  “我們可以說薩達姆不好,但後來的人更壞”

  澎湃新聞:伊拉克戰爭爆發20年後,其實伊拉克到今天也并沒有獲得真正的獨立,相反,想要控制它的人更多了。你對這個問題有什麼看法?為什麼如今的伊拉克無法實現真正的獨立?

  扎伊迪:美國在伊拉克留下了一個爛攤子。沒有首領的武士紛紛離去,不斷尋找新的首領來接替舊的首領。伊朗、土耳其開始插手伊拉克,美國駐伊拉克大使也在幹涉伊拉克內政。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之一是,我們到現在還沒有出現一位強勢的政治家,能够站出來說我們不接受這樣那樣的幹涉。 <nextpage>

  與此同時,也不要忘記什葉派與遜尼派之間的教派衝突,這在外國幹預方面也產生了負面作用,什葉派的民衆看到什葉派政客將伊朗視為他們的中心,遜尼派的民衆認為土耳其和海灣阿拉伯國家才是他們的主要支持者,就這樣,伊拉克人失去了民族認同感。

  澎湃新聞:與政治局勢一樣,20年後,伊拉克的經濟和社會發展也陷入了停滯,甚至倒退,以至於很多人開始懷念起薩達姆時期。

  扎伊迪:我們不能一味地批評薩達姆,因為薩達姆的統治始於戰爭,也終於戰爭。薩達姆時期開始於與伊朗的戰爭,結束於與美國的戰爭,在這兩場戰爭之間,有封鎖、有恐懼也有流血。我們可以說薩達姆政權不好,但後來的人更壞。

  薩達姆時代也并非是伊拉克最強大的時代。坦率地說,伊拉克曾經是一個發展得不錯的國家,有很多有經驗的人才,也有很多工作崗位,我們有自己的工業和經濟體系。但是在開放勞動力和商品市場後,越來越多的外國商品湧入,這就衝擊了我們自己的工業。而在薩達姆時期,伊拉克曾經被封鎖了13年,在那個時候連兒童疫苗的進口都是禁止的,很多人不得不餓肚子。

  澎湃新聞:在過去的20年中,整個阿拉伯世界也發生了很多變化。特別是近10年,“阿拉伯之春”爆發之後,許多國家出現了動蕩,利比亞、叙利亞等一些國家爆發了戰爭,無數人流離失所。你如何評價阿拉伯人口中的這場“革命”(ثورة)?它究竟是帶來了混亂,還是播下了“民主的種子”?

  扎伊迪:所有示威反對統治者的人都想尋求真理,但他們最後錯了。尋求真理卻發現錯了的人,不像尋求謊言卻被謊言擊中的人。換句話說,從更准確的意義上,“阿拉伯之春”,也就是我們說的阿拉伯“革命”,是糾正性的、自然的革命,只要它們在不訴諸暴力和武器的情況下繼續進行,不在美國和西方的幹預下進行。

  但是,只要這些國家幹涉了世界上任何一場革命,它就變成了一場噩夢,會變成街頭謀殺,會變成混亂,正如現在在叙利亞、利比亞以及美國幹涉過的每一個地方所發生的那樣,它將會成為團體和幫派、宗派主義和種族主義、外國宗主和效忠者、腐敗和裙帶關系的溫床。美國從來沒有在幹涉一個國家後讓它繁榮,相反這些國家都陷入了混亂。只要這些國家還有美國大使館,只要還有一位美國駐伊拉克大使成為伊拉克事實上的統治者,這些國家就不會穩定,伊拉克的情況也不會比以前好。<nextpage>

  “我想審判他們”

  澎湃新聞:你“丟鞋”之後有一篇對你的報道,作者也是一位著名的伊拉克知識分子,他提到雖然你是什葉派穆斯林,但是其實是一個世俗的社會主義者。你認為這個定義准確嗎?你現在還保持這種認同嗎?

  扎伊迪:是的,我依然是一個社會主義者。在伊拉克有一些社會主義者,但是社會主義思想在伊拉克的傳播還不是很廣泛。為什麼?因為美國資本主義以野蠻的力量進入了(伊拉克),誤導人們資本主義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他們不知道資本主義就是給你比社會主義多五倍的工資,但是比社會主義多征一千倍的稅。

  澎湃新聞:你在2018年時參加了伊拉克國民議會選舉,你為什麼想要參選?你有哪些政治綱領和目標?

  扎伊迪:我只是為了“偷走”選票。當腐敗分子控制了所有的選舉機器,其他人的選票就有意義了。我參與這次大選,是因為我從2003年開始就在關注占領和腐敗的議題,我提出了很多建議,但是這些建議由誰來執行呢?是腐敗分子做,還是那些外國代理人做?所以我對自己說,我為什麼不參與其中?我自己執行我的建議,就是這樣。<nextpage>

  我也并不是某一個陣營的參選者,我不是薩德爾政黨(指伊拉克什葉派領袖穆克塔達·薩德爾麾下的政黨)的人,我只是一個愛國的伊拉克人,一個社會主義者。我的政治綱領是,首先,停止外國對伊拉克的幹涉,無論是伊朗、土耳其還是美國,減少美國在伊拉克的影響力,包括削減擁有15000名雇員的美國大使館的人數。二是通過專家制定經濟方案,內部緊縮,政府削減開支、自給自足,然後通過石油收入實現城市、社會、教育和經濟的複興。其次,我們還要對地區發生的一切保持積極的中立態度。

  澎湃新聞:如果今天有機會再見到美國總統,你會對他說什麼?無論是拜登還是小布什,你想說什麼?

  扎伊迪:說實話,見到美國總統,我并不會感到榮幸。我也沒有野心再去質問小布什或是其他哪個美國總統。當小布什說伊拉克人會用鮮花歡迎他們,他們卻來到我們之中殺戮的時候,我為我的人民辯護,我們在抵抗,我們并未屈服,但是整個世界都相信了布什的謊言。直到我做了(扔鞋)那件事後,這個地球上沒有人能再說“伊拉克人用鮮花歡迎他們”了。

  是的,我不想和他們見面,我只想審判他們,這就是最終目的。我想要審判小布什、托尼·布萊爾(時任英國首相)、已故無法受審的拉姆斯菲爾德(時任美國國防部長)、已故無法受審的科林·鮑威爾(時任美國國務卿)……還有其他所有給伊拉克人民帶來這場悲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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