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兒以後,是1985年中秋節。我們團長傅庚辰帶著我和閻維文、柳培德去老山主峰。凌晨4點出發,戴上鋼盔,路特別難走,打仗期間不能修,天天陰雨都是坑,也是吉普車拉我們去,一路上走得昏昏沉沉,到中午11點才到老山主峰。很多戰士高興得不得了,又差不多都是山東兵:“哎呀,彭麗媛來了,老鄉來了。”匆匆吃了點飯就唱,一直唱到離前沿陣地只有4米遠的貓耳洞裡。我們給守衛在貓耳洞裡的戰士發北京香煙,北京的糖,再給他們唱歌。戰士們都哭了,我自己心裡也特別難受。(筆者:你哭了嗎?)我這人特別堅強,不像一般的女孩子,從不輕易掉淚的,但心裡面非常難受。我從未經歷過戰爭,只在《地道戰》、《地雷戰》裡聽到過槍聲,到老山主峰就聽見那大炮“咚!咚”、那機槍“噠噠噠”,說實在的心裡也挺害怕,就想:我這麼年輕,還沒有男朋友,萬一一個冷彈打過來把我打死,一生也就這麼短暫地沒了,這些也真想到過。不過我更多的想到,這也是命運,該死的不想死也得死,不該死的想死也死不了。
從貓耳洞出來,陪同的人告訴我們不能往兩邊走,都是地雷,碰上一個就完蛋了,所以還得特別小心地走羊腸小道。走時戰士們全都拉著衣服不讓走。其實這有很多種可能。一個個都是男兵,哪有一個女兵,一點女人味都沒有,我一個女兵上去,那些戰士也許把我當成他們母親的形象,也許當成姐姐、妹妹、妻子,他們是多想家鄉的親人啊,我特別理解。那些戰士們脫下衣服來讓我簽字,胳膊上、背上、帽子上,全都給他們簽上,一一滿足要求。因為戰爭很殘酷無情,很多人可能今天活在這兒讓你簽字,明天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了,他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所以我盡量滿足他們。給他們唱歌、簽字、拍照,反正特別累。後來到麻粟坡烈士陵園,密麻麻一片,999座,在一個山坡上,你再仔細看,1967、1968年出生的孩子呀,多可憐啊!看到碑下老家的人來的時候擺的那煙,那酒,幾束鮮花,幾塊點心,哎喲,那心裡邊太難過了,我真哭了,因為我們好多人在那兒向烈士宣誓,宣誓完以後,每人點著一顆煙,每人拿瓶酒灑在那兒,為死去的戰友們,哎喲我真是忍受不住了,現在一想起來我就覺得心裡特別難受。
我弟弟他們一塊參軍的9個戰友,犧牲了6個,他是運氣好。在他出發之前,很多人都跟我說,包括我的父母:動用動用你的關係可以把他留下來,他們一塊參軍的有兩個留下來了,一個是公安局局長的兒子,還有一個是什麼書記的外甥。我父母哭哭啼啼也讓我去說,我說,不可能,正因為他是彭麗媛的弟弟,因為我太有名了,人家其他戰士都不是爹媽的兒女?他們都是有爹媽、兄弟姐妹的人,人家可以去打仗,我的弟弟就留下來,那我一輩子都翻身不了,不可能的,就得上前線。我們家就這麼一個男孩,我還有一個妹妹,都比他大好幾歲(我比他大6歲)。我父親那時還很年輕,我弟弟當兵打這兩年多仗,他頭髮全部白了,每天都擔心。這是我當兵以來最難忘的一段經歷,它豐富了我的人生。這些事情現在還歷歷在目,就跟昨天的事兒一樣,其實已11年了。
(來源:新華網 作者:王南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