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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輝:為什麼人們厭惡帝制?

http://www.CRNTT.com   2011-08-29 18:11:48  


 
重審歷史上的“制度”問題

  過去很長時間,我們習慣於以“租佃關係決定論”、“土地兼並危機論”和“農民—地主鬥爭論”來解釋歷史上的這種周期性的浩劫。筆者曾對此提出質疑。傳統中國社會危機的根源,不在於“土地私有制”導致的矛盾。世界上土地私有的國家何其多多,但哪個像傳統中國那樣周期性地發生天翻地覆、乾坤扭轉的“農民戰爭”?

  近年來我發現這樣看的人越來越多,已不是什麼新奇的認識。如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集體的大項目多卷本《中國近代通史》對清代就是這樣看的。該書認為:在整個清代“土地兼並”與土地分散是兩個互相平衡的過程,因為富人的大家庭不斷分家造成家產分散,而赤貧者多無力成家延續後嗣,其家庭趨勢是歸於消滅,只有中等人家有按原規模延續的最大幾率。因此鄉村人口的階級結構是長期穩定的,“地主階級手中的土地越來越多”的趨勢並不存在。具體地說,清初儘管“土曠人稀”,土地集中的程度卻絲毫不比清代中、後期為弱。反過來講,晚清的土地也並不比清初更集中。因此所謂的土地兼並,並不會影響社會結構的穩定,“真正侵蝕王朝肌體、造成王朝衰敗的,其實正是淩駕於社會之上、充當社會調節力量的‘封建’帝王和地方各級官員”。

  然而過去那種一切歸咎於租佃制的“制度決定論”衰落後,完全不談制度之弊的另一種時髦又取而代之。前述“人口論”與“氣候災變論”的爭論就是如此。無論是規律性的人口周期,還是偶發的自然災變,總之都已不把傳統時代的制度問題當回事。其實如前所述,這兩種解釋用在歐洲還可以說是持之有故,用在中國這樣明顯的“人禍”就尤其不合理。

  西方中世紀史的前述爭論發生在中世紀制度早已終結、現代化早已完成的發達國家,爭論只涉及人口劇減的機制,並不涉及其他方面,爭論雙方都無意於肯定中世紀制度,也無意於懷疑西方走出中世紀是否錯誤。但我們如果也去趕這時髦,情況就不一樣了。過去我們說“傳統”很糟糕,因此對這些浩劫有一套解釋,但這種解釋並不成功。現在我們不能改說“傳統”很優秀了,就根本不解釋,好像那些浩劫沒有發生過,或者發生了也只怪“小冰河時期”。即便某次大亂可以如此解釋,從陳勝吳廣到太平天國的一次次“爆炸”,難道都能歸因於“小冰河”?惟獨中國歷史上每隔約兩百年就出現一次小冰河,而在其他國家則不曾有。這可能嗎?

  我們不能回避這些事實,但也不能由此得出中國文化,乃至所謂中國人的“民族性”就很惡劣的結論。我寧可認為,而且的確也有充分的證據認為,那些問題並非作為民族標識的“中國文化”使然,更不是中華民族不可救藥的“劣根性”的證明,而是那時的制度的確有某種問題。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使中國在歷史上社會危機不爆發則已,一爆發就那麼慘烈呢?大家都讀過《紅樓夢》,《紅樓夢》里說,大家都像烏眼雞一樣,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到底中國人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在社會危機中發生這麼凶狠殘酷的屠殺?我們要在人類文明中崛起,甚至希望從中國文化中發掘解決人類生存困境的資源,就不能不研究這個問題。

  中國的歷史有輝煌的篇章,但也的確有許多血腥的頁碼。近代以來中國長期國弱民窮,人們怨天尤人,難免怨及祖宗,“反傳統”的確反得過分;乃至出現所謂“劣根性”之說,把中國的歷史塗抹得一片漆黑。對此予以糾正是完全必要的。但是現在我們不能倒到另一極端:因為日子稍微好過了些,就小富即狂,把歷史說得花團錦簇。

  (本文首發於《南方周末》,限於篇幅,編者删落了所有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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