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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述說:一個地主兒子的大學夢

http://www.CRNTT.com   2013-04-04 09:49:21  


 
  消息傳來,全家人都被這晴天霹靂驚呆了,外祖母喃喃地說:“死鬼早就說的,二侯一輩子的苦命。”外祖父在二舅舅出生時說的話仍像咒語般籠罩在全家人的心頭。

  二舅舅沒有直接回家,對慘遭遣散的命運,他完全沒有思想準備。在悲痛欲絕的情緒下,他打起簡單的行李去了西北。經過西安,他去看望了在那里工作的大哥。他的大哥大學畢業已經七八年了,獨立支撐著這個地主階級家庭的劫後餘生,每個月工資的三分之二都寄回家裡來,三十已過,老婆也找不著,皮鞋沒有第二雙,襯衫沒有第三件。

  二舅舅更痛苦地認識到地主成份,這只濕漉漉的糞袋子的殺傷力,它是永遠背在自己的身上,是再也甩不掉的了,終其一生,負莢而行。他有了“一死了之”的念頭,他想要在死前去看看沙漠,再去看看大海。他繼續西行,到了蘭州、到了天水、到了烏魯木齊,他在那里看到有很多內地來的漢人在拉沙子,於是他也去租了一部架子車,做起了拉沙子的苦力。

  沙漠的飓風卷起沙子,帶著自然的力量擊打在肌膚上,產生一種淋漓的痛楚。稀稀落落的拉沙子的個體在茫茫大沙漠裡就像一只只螻蟻,二舅舅有了一種眾生如蟻的感慨。既然,大多數人的生活都是如螞蟻一樣,自己又如何能不一般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二舅舅由此獲得了活下去的勇氣,半年多後,他回來了。他既然決定不死了,也就沒有再去青島看大海。二舅舅回鄉後,仍然沒有老老實實地下地幹活,仍然複習功課考大學,仍然要與命運作奮鬥。

  1962年夏季,他剛從西北回來,沒有參加那一屆的高考。我就是在這一年高中畢業考取了大學。

  1963年,他和我的第一年沒有考取大學的初中同學曹××、小學同學施××一起複習功課,參加高考。這一年,曹考取了,施和二舅舅都沒有考取。

  1964年,他和施一起複習,參加高考,施考取了,二舅舅仍然沒有考取。1965年,二舅舅還準備再考,報名處的人說你還考什麼考,都三十歲了,不允許了。他哀求,沒用,這是上級的政策。二舅舅就這樣絕望地終止了他的考大學的努力。

  從1959年到1965年,長達6年,5次高考,甚至還有一次是真正地闖進了大學的殿堂,終於如南柯一夢。

  請問,看到這篇文章的朋友們,你們的親戚朋友中可曾有人創造過這樣的紀錄?用怎樣的形容詞形容我的二舅舅為了他的升學夢付出了的悲壯的努力,我想了八個字:精衛填海,杜鵑泣血。大學夢想做也做不下去了,熬盡了對生活的希望。

  年過三十,還未成家,外祖母和所有的親戚都勸他找個對象吧,然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二舅舅無動於衷。他說:“結了婚,就要生孩子,家裡這樣窮,自己一張嘴都糊不飽,哪有本事養家活口。有了孩子,就得讓他們上學讀書,養兒不讀書,不如養頭豬,可哪兒有經濟能力供他們上學讀書呢?”“養兒不讀書,不如養頭豬”,後來成了鄉鄰們的口頭禪。

  二舅舅在36歲那年,終於結婚。家裡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又是地主成分,又是大齡,哪兒能找到周周正正的媳婦呢?但是一個三代貧農的老姑娘主動地找了他,這就是我的二舅媽了。二舅媽人長得醜一點,家中一樣窮,只有小學四年級文化。談不上什麼般配不般配的,大家都是沒法,“愛情”兩個字就免了。我這樣寫了,將來二舅媽和那幾個表妹看到了,肯定會不高興,但那是事實,我先道歉了。他們生了三個女兒。大女兒雖說書讀得並不甚好,但人還算精明,智商在正常範圍,勉強上了高中;二女兒則是弱智,長大後勉強能生活自理,讀書識字就無從談起了;只有第三個女兒眉清目秀,比較聰明。二舅舅就把上大學的夢想全部寄托在這個小女兒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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