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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懷父親潘光旦、母親趙瑞雲 | |
http://www.CRNTT.com 2013-09-07 11:13:01 |
母親的生活藝術 母親有一雙巧手,手指纖長,多才多藝。大約我中學三年級的時候,地理課作業是畫一張全國分省圖,鉛筆畫好以後,用水彩給各省上色。由於上色不勻淨,畫完以後覺得很難看。聯想起來我看過母親作的一張蠶體解剖圖,在一張橡皮紙上,用鉛筆勾畫,上的色是淺黃淺綠,旁邊還寫小字標出器官名稱。真是畫得明晰、乾淨、美觀。乃穟記得她看過母親畫的一叠畫,用橡皮紙,鉛筆勾畫,是風景圖。 母親善烹調。越困難的時候越能顯出她的手藝。抗日戰爭中在昆明鄉間住的幾年,母親仿照家鄉辦法自制食品,如腌肉腌菜、蒸黃豆發黴作醬、制腐乳、用菜湯作臭鹵泡臭豆腐等等。為了做點耐吃的東西對付幾個小孩子的嘴,她或買來當地產改良品種的淺黃色胡蘿蔔,切成條,裹上甘草末,反覆蒸曬,成為褐色的蘿蔔幹;或在毛豆大量上市時,買回來剝出青豆煮熟,在炭火上烤幹,制成熏青豆……只要某個孩子喊出“我要吃東西嘛”,立刻有點東西可以塞在手里,以免把母親吵得天昏地暗。 現今西南聯大校友常有人回憶,在生活困難的時候梅校長夫人賣“定勝糕”的事,其合作者就是我母親和袁複禮教授夫人廖家珊(和我家同鄉並有親戚關係)。這種定勝糕,原為江南民間小吃(大約原名定升糕),由米粉蒸制。糕呈銀錠形。糕的模子有木頭的,也有金屬的,大概由我舅父趙世昌(清華大學技師、庶務科主任)去訂制。我家在昆明西郊大河埂居住時和我舅父家住於同院。我見過我母親用籠屜蒸出的米粉糕有白色的和粉紅色的,後者大約是加入食用色素,使之更為美觀。一屜能蒸多個。糕味微甜,口感鬆軟。有時在糕面中心嵌入小方塊糖腌生豬油,涼的時候呈白色,蒸熱時變成透明。梅校長夫人回憶說: 庶務趙世昌先生介紹我做糕點去賣……教我做上海式的米粉碗糕,由潘光旦太太在鄉下磨好七成大米、三成糯米的米粉,加上白糖和好面,用一個銀錠形的木模子做成糕,兩三分鐘蒸一塊,取名“定勝糕”(即抗戰一定勝利之意),由我挎著籃子,步行四十五分鐘到“冠生園”寄賣。月涵還不同意我們在辦事處操作,只好到住在外面的地質系教授袁複禮太太家去做。袁家有六個孩子,比我們的孩子小,有時糕賣不掉時,就給他們的孩子吃。有人建議我們把爐子支在“冠生園”門前現做現賣,我礙於月涵的面子,沒肯這樣做。賣糕時我穿著藍布褂子,自稱姓韓而不說姓梅。儘管如此,還是誰都知道了梅校長夫人挎籃賣定勝糕的事。由於路走得多,鞋襪又不合腳,有一次把腳磨破,小腿全腫起來。(韓咏華《同甘共苦四十年》) 因近年來有關西南聯大校史的一些書刊對此事描述不確,故在此詳引梅夫人親身回憶。 1946年遷回北平清華園之後,為補貼家用,母親又曾用綠豆自制粉皮,由乃和幫助做並幫助送去清華菜市場托賣。 每到端午節,母親總要設法包粽子,找不到大粽葉時就用小葉子拼著包。因為家中多數人愛吃鹹的,所以只包少數豆沙餡的甜粽子,作三角形;多數是肉粽,作長形。頭一天晚上要用醬油把糯米和肉塊都泡上,第二天再包,小孩們在旁邊跟著學。資中筠學長寫到在清華時曾到我家過端午節,稱讚說母親做的粽子大概是她吃過的粽子中最美味的。 母親會用縫紉機,會綉花,會織毛線衣。我們的簡單縫補、綉花、織毛線常識都是她教的。我家住昆明郊區大河埂的時候,乃和、乃穀上小學,書包是母親用格子花布做的,書包提手用薄木板做成。乃穟和我上聯大附中,母親讓我們倆自己去買布和線,自己縫書包,自己選花樣綉上花。我們從小一直到上中學全家人(包括我的老保姆)穿的毛衣都是她織的,她織的速度特別快,一邊和人聊天一邊織。戰爭時期沒有毛線,就織棉紗線。1945年春,戰爭形勢好轉,我家搬回昆明城內,住進西南聯大教員宿舍。她曾把棉紗線織成的襪子送給住同院的聞家,聞太太就給聞一多先生穿了。那時在昆明的美國盟軍飛行人員很多,他們喜歡中國手工刺綉的東西作紀念品。母親買來白綢,裁剪成睡衣、圍巾、大小手帕等,用彩色絲線綉上龍和其他花樣,鎖上花邊,零售給他們,有時候換回來的是一點軍用食品如壓縮餅幹、糖果等,就給小孩吃掉。母親在大綳子旁邊綉睡衣,常要刺綉到很晚,另外有一些小圓綳子綉手絹,我們有時候也插手做幾針,但是擔心針腳不齊,影響質量。母親留存許多綉花圖樣,其中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她請聞一多先生(父親多年的同學同事,隨父親稱我母親為三姐,當時同住西南聯大宿舍院內)畫的兩條龍。一個較大的圖樣用在睡衣胸前或長圍巾上,是一條飛翔的彎曲的龍,張牙舞爪,口噴火球,周圍有朵朵祥雲。母親綉龍用金黃色絲線,雲朵用藍色。一個較小的圖樣是三角形的龍圖案,可用在頭巾或大手帕的角上,後來母親實際沒有綉。聞先生用墨筆作圖於毛邊紙上,前者是黑線勾畫,空心;後者黑墨塗的實心,龍身轉彎處呈方形線條而不是圓的,有如我們見到某些古代的石刻或磚刻的模樣。因為乃穟對刺綉有興趣,所以這些圖樣不但在母親去世後還保留著,而且我們還不斷積累一些新的圖樣。可惜“文革”抄家時所有圖樣一同抄走,“文革”後雖然退還一些抄家物品,這些圖樣連同聞先生的珍貴手跡卻都一去而不複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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