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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朝韓親戚

http://www.CRNTT.com   2013-06-28 12:08:16  


 
  65歲的李永健是我遇見的最年長的受訪者。他的年齡和閱歷,讓他比年輕人更能理解三國朝鮮族人關係的變化。

  他家在對岸沒有近親,但有個關係不錯的鄰居在他小時候舉家遷往朝鮮。朝鮮戰爭爆發後,朝鮮難民湧入延邊,鄰居家大兒子當了難民學校的老師,後隨難民一起撤到朝鮮。之後幾年,這邊不斷接到大兒子的朝鮮來信,說那邊生活比中國好得多。

  1950-60年代,中國東北大量朝鮮族邊民非法越境湧入朝鮮。李永健的鄰居一家也是在這時搬到對岸的。朝鮮政府對此採取縱容的態度,不僅在邊境地區設立多處接待站,而且積極為逃亡者安排工作。

  1974年,26歲的李永健拎著豬肉白酒去探望他的朝鮮鄰居。他並沒有感覺這裡比圖們強,因為他的禮物“讓他們高興壞了”。鄰居一家似乎有些後悔,雖然他們沒這麼說。李永健呆了半個月,每天爬爬山,“沒地方可逛”,整個社區裡全是采煤的坑道。

  他知道老鄰居有苦難言,平日裡朝鮮人被鼓勵相互監督和揭發,一個外國人的到來必然會引來更多的關注。“電線杆子是眼睛,樹木是眼睛,窗戶也是眼睛,都是眼睛。”他覺得監視無處不在,街上衣衫襤褸的乞丐說不定也是內務部的,他想。

  李永健在一個市直機關單位當司機,直至退休。他享受了體制給予的便利,未曾有過饑餓或失業的威脅。如今他兒孫滿堂,日子過得悠然自得。鄰居家的二兒子金某是李永健的發小,在他們去朝鮮之前,金某是圖們電業局的一名技術不錯的電工。

  可以想見,在1987年春天,金某回圖們時內心的感慨。他與李永健原本同是體制中人,但當他們一同在延吉市內一家餐館裡坐下來,才知道了彼此的差距。那次是李永健和同事們來延吉辦事,順便捎上金某。服務員端上來12個菜,金某傻眼了。李永健跟他說,你別使勁吃,夾一點嘗嘗,看哪個菜對你口味再慢慢吃。回去路上,金某說,過生日都沒吃得這麼好過。

  之後金某還帶家人來過幾次,吃飯自然是題中之義。一個始終未能解決的問題是,每次盛宴之後,朝鮮鄰居總會壞肚子。“咱們中國菜油性大,他們受不了。”

  李永健知道他們來一趟不容易。申請探親需要嚴格的審查,幾年下來才能批准一次,從90年代以後,審批變得愈加苛刻。他給他們錢,兩三百元,但並不是每次都給。那差不多是他當時一個月的工資了。有些有血緣關係的過來,各家兄弟每人拿出一千,“那他回去就發了”。

  根據路透社2010年的報道,普通朝鮮居民的日均收入約為一美元。這意味著如果一個朝鮮人從中國親戚這裡拿到一萬兩千元人民幣的話,就相當於他工作五年多的收入總和。不過金某在1995年之後就沒有了音信。兩邊各自都搬了家,李永健聽說金某夫婦“病死了”,他沒打算去尋找故友。從他爺爺那輩結下的兩家交情,50年之後終究塵歸塵,土歸土。

  “為什麼沒去那邊看看?”

  “你去那邊幹啥,有什麼必要?也沒有特殊的事情。”

  “看看老朋友也行。”

  “也沒什麼看的,那個地方沒什麼逛的,去了也是,哎喲一趟就回來,吃得不好,住的條件也不好,各方面生活條件不行,那是另外一個世界。”

  實際上,關於朝鮮的種種傳聞也曾讓他憧憬很久,在他還小的時候:上學免費,國家供應書本、筆記本、鉛筆和書包。當然免費的還有醫療和住房,這也讓包括李永健母親在內的大人動心。他們都想去朝鮮,但遭到了父親的堅決阻止。

  父親是個“思想覺悟很高的”共產黨員。在他看來,這無異於叛國叛黨。他的政治意識一向很強。1982年,與他失去聯繫近四十年的嫁到韓國的妹妹突然有了音信。當時已經退休的他一再囑咐家人不要聲張此事,理由是:中韓尚未建交,此事傳出去,會對他在公安局上班的弟弟影響不好。

  老共產黨員沒有等到妹妹1990年回國探親就去世了。李永健七十多歲的二姑顫顫巍巍地回到闊別50年的圖們,帶來了一個不小的包袱,裡面是她在韓國用過的電飯鍋、電熨鬥和被子。在二姑的想象中,中國跟他們北邊的鄰居朝鮮是一樣困難的。

  很快她就發現自己的嚴重誤判。臨走她拿著一個尚未打開的包裹對李永健說,“以前聽說你們艱苦,我就把舊衣服打了個包,過來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沒好意思拿出來。你隨便處理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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