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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丹青:記吳冠中先生 | |
http://www.CRNTT.com 2010-07-02 11:17:09 |
終其一生,吳先生是個文藝青年,學不會老成與世故,而他這一輩的文藝青年大抵熱烈而刻苦的。老同學孫景波七十年代隨吳先生在雲南寫生,說他畫完收工回住地,天天親手洗畫筆。洗筆多煩啊,他卻喜滋滋。袁運生先生與吳先生相熟,說“文革”後去他家看畫,每一幅竟用報紙小心包好了,藏在櫃子里,一幅幅取出,拆開,看過了,又仔細包攏放回去。這樣地小心翼翼而善自珍重,也是一種過時的美德吧,此外的代價,是吳先生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大約是七十年代末的某次夜談吧,老人對運生幾位說了些歸來之後的大不平,翌日清早,竟來敲運生老師的門,神色儼然,再四叮囑,大意是:昨夜談話沒有錄音吧?千萬不可外傳啊! 那代老人的長期恐懼和抑鬱,當令年輕藝術家不能想象,也不必親歷了。今時我們但知吳先生的膽氣和敢言,不知他還有許多不能說出的話,現在想來,即便“外傳”,誰又會當真。我從未見吳先生笑過,僅一次,是1981年在北海畫舫齋的什麼會議上,散場時我走去對他說,他的文章很痛快。他只一聲“哦?”腳步停了停,但在很長很寬的人中一帶,略微見笑意,隨即十二分嚴肅起來,詢問是哪一篇,又問我同意不同意,意態極是懇切,其時他並不認識我。很多年後,袁運甫先生邀我去美院,曾問及張仃先生與吳先生的意見,據說他也首肯的。 2004年春,美院照例請來醫生給全院老師作例行年度體檢,吳先生剛抽完血,右手摁著左臂的肘彎,腰板筆挺,神色凜然。那是我末一次見到吳先生,看他排在長長的教師隊列中安靜等候著,我有點吃驚,忽然明白他是這單位幾十年的老職工。我又無端想象他1949年怎樣在巴黎咖啡館與兩位同學爭論到底回來不回來——當初趙熊二位毅然留下,其實狠對,吳先生毅然回來,我以為也狠對。那次家訪我對吳先生說了這意思,他一愣,沉吟半晌,人中很長,但我忘了他是怎樣回應的——原中央工藝美院,今清華美術學院,張仃先生,吳冠中先生,是最可驕傲的兩位老前輩,一位來自延安,一位去過巴黎,今年一年,他們先後停筆休息了。 以上是我對吳先生的零碎的感念。他的晚生與研究者很多很多,想來會有珍貴的紀念和評說吧。 2010年6月27日寫在紐約 來源: 中國青年報 ;作者陳丹青,中國畫家,文藝評論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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