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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李九被女兒的黑傘行動,驚出了一身冷汗,病情加重了,好在事件很快平息下來,日子才好過些兒,命也可以拖延幾日。但村人對李九怨恨依然,眼見老支書重病卧床,上門探望的却寥寥無幾,令人費解。老人家一世忠直,克勤克儉,兩袖清風,晚年卧病,却落得如此冷落的下場,不禁令人心寒。

  女兒李喬是個孝女,一直伺候在身旁。父女相依,日子過得凄凉。他心裏不明白,自己只是聽領導的話,依照征地的補償價答應徵地,却犯了衆憎,成了衆箭之的,好不冤枉。他心情沉重,自問一世清白,問心無愧,對得起天地村人。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今日落得如此凄冷的下場,能不令人心寒麽!他覺得村人不理解自己,誤會了自己。好心得不到好報。他憂民,在委屈中悶悶不樂地活着,從没有輕鬆快樂過。

  直至易天樂那天在大酒店裏,同客商簽訂建立商業廣場的合同,啓動了耕樓的車輪,他才大吃一驚,明白自已有所失誤,是自已錯了。

  “你走在前面了。”他對易天樂説。

  “九叔,你想想,時下當農民不容易,要一半耕田,一半耕樓,耕田是侍弄田地,耕樓是侍弄資本,要懂得土地轉化爲資本,才能活得下去!”

  “對,你説得對!”他連聲説。

  接着來的黑傘行動,猶如一聲雷響,使他在冷汗中清醒,認識到國家利益應包括國家和農民的利益,低價征地是有損農民利益的。

  他躺在一張大木床上,是一張有床架子的老式木床。床邊坐着李喬,還有侄女李會夫婦陪着,等着他老人家説點什麽。只見他拉着侄女婿易天樂的手,朝女兒説:

  “李喬,往後聽天樂的話,他是對的。”然後,轉過面對易天樂説:”你做對了,我只做了一半,唉,只做了一半呵……”還有一半呢!他没有説下去。也没氣力説下去了。

  他眼角流下了泪水,閉上了雙目。

  李九走了,走得凄然冷落……

  他只説做了一半,還有一半做過了没有,做好了還是做錯了,他没有説。他是帶着内疚而走了,遺憾、憂慮、無窮的哀愁……

  還有一半,深沉積怨的一半啊!

  他們三人默然地望着老人家,泪如雨下,哭不出聲來。老人家一生太苦了,滿肚子的苦水却吐不出來。易天樂心裏明白,老人家太虔誠了,虔誠得没沾染上一粒灰塵,却又沾滿了灰塵?

  我只做了一半。還有一半呢?他臨死還在責備着自己……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又有誰去理解呢?

  李會給老人家抹乾净了臉面,輕輕地蓋上一張白被子……

  天黑沉沉,地黑沉沉,没有一絲兒風。悶得似蓋上了一層厚重的黑霧,空氣也沉沉的似凝固了一樣。李屋圍像死去了的一座孤墳。

  ……

  突然,村裏響起了一聲鞭砲,猶似一聲驚雷,震天動地。隨着全村都響起了砲竹聲,遍地火光,震耳欲聾。這鞭砲聲是送别、是悼念,是哀怨、還是飲恨……喜怒哀樂甜酸苦辣都一古腦兒混在一起了。

  村人在送别老支書,用鞭砲聲來送行,慶幸從此少了一個克星,讓人吃低價征地苦的好人。這太令人心酸了,使人心寒了。這世道也太冷淡了,也太不近人情了。

  砲竹聲久久在夜空裏逥盪,令人震驚不已。

  這時候,肖超和聞訊立刻從西岺村趕來。這位守望空村的英雄,氣急冲冲,求見老人家一面。入村,滿眼遍地碎紅,空氣凝重,頓時嚇出一身冷汗。他明白又不明白,理解又不理解,怎麽可以把苦水都吐在老家身上,吐在老人的屍體上。這不公平啊!

  這不公平,是不公平,但這是人心啊!

  世界是一個矛盾的世界,人心也一樣的充滿矛盾。此刻,肖超和的心情是復雜的。他含着泪深情地凝望着老人家瘦削的臉,安詳地合着雙眼,嘴角上依然露出了點悲憫。他深深地朝老人家鞠躬,這一刻,冷然地感到心頭一顫,覺得自己也犯有同老人家一樣的錯,苦了村人。這低價征地的苦只有農民才感受得到,這是命根子的苦啊!這是關乎斷子絶孫的苦啊!幸得他及早有所認識,轉過來跟上了易天樂,乾脆將村子拼入了羅岡村,這才轉危爲安,萬幸萬幸!

  這一響駭人的悲憫的砲竹聲,震驚了四鄉村圍,村人隱隱地忍含着泪水,沉默着,沉默着……

  古廣心驚肉跳,坐立不安。他知道自己對不起李九,做了絶情的錯事,更没想到倒頭來竟然出現這樣冷落的令人心寒的局面。他反復躊躇,才下了决心走一趟李屋圍,好彌補一下心靈的内疚。

  入村,情景冷落,村人投向他的目光神情冷冷。他低下頭,快步地往李九家裏走。李喬禮貌地接待他,讓他在靈堂祭奠,禀香鞠躬。他心情凝重地望着墻上掛着的李九的照片,他參加工作介紹人的肖像,哽咽着久久的説不出話來。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就這樣的過去了。人生就這樣的走過場了。他從未這樣冷静地想過生死這個問題,心情也從未見如此的復雜過。

  他步出靈堂,依然低着頭走着。

  迎面走來兩個人。一個是金田村黨支書王一凡,一個是梧村村長付泰昌,他倆是來告别李九的。他們是老相識,老朋友。聽見古廣來了,便急着見領導一面。

  “李九是受冤屈的,死不暝目呀!”王一凡迫不及待的説。

  “人都走了,又何必還要迫得人無家可歸呢!你出個頭給疏通疏通好嗎?”付泰昌緊接着説。

  古廣是當事人,已感到自責,有點六神無主的應道:”我會向上請求的,盡力而爲。”

  兩人見狀,仍然迫不及待地説:

  “古副市長,你是明白人,此事已處在火山口上,疏導不好會出事的。”

  這時候,古廣感到很尷尬,無言以對。他是對不住金田村老少的。金田村面臨海灣,土地多,風水好,當年建金地機場時被征地千畝,説好每畝補償三千元。這已屬低價補償之列,但爲了支持國家建設,金田村人還是甘作犧牲的。

  豈料這點小小的補償,古廣一拖再拖,欠負了足足兩年。到頭來却説政府錢不够,只能付一千五百元一畝。給金田村人活生生的吞了一條生咸魚。

  可恨的還在後面,機場用地充裕,在附近開建一條商業街,供應服務機場,用地價竟高達六百萬元一畝。古副市長一下子撈個盤滿砵滿,官運亨通。提及此事,村人都恨死這條臭咸魚了。

  從此,古廣也很少到過金田村了。王一凡也從不找過副市長。

  説到梧村也有一段古。梧村原叫漏村,是條大村子,幾百户人。村大人窮,一貧如洗,窮得似一只漏底的破鍋,因而叫漏村。後來在牛背嶺上開發了個荔枝園,生活有所好轉,才改叫梧村。牛氣衝天,勇往直前,很合村人率直粗獷的性格。自從叫梧村之後,適逢改革開放,梧村人就一路發達,前程萬裏了。

  當年,人窮志短,窮瘋了,人們都紛紛逃過河去了。刮起了逃港風,有的村莊人都跑光了,剩下一條空村,是謂鬼村。村裏又出現了餓死人,弄得人心惶惶,坐以待斃。付泰昌得想個出路,增加點兒收入。梧村得天獨厚,有大片的荒山野嶺,便計劃開個荔枝園。

  當時農業要以糧爲綱,種果園是犯禁的,古廣當然反對,還暗地裏施加壓力。幸得時任南門縣委包書記極力支持,還親自組織購買良種果苗,請來專家師傅指導,總算開了個好頭。包書記還放心不下,親自下來住點,親力親爲。積肥、打穴、開溝、接枝,樣樣勞動都參加,帶動了村民一起投入開發果園的熱潮。村人一直披星戴月,含辛茹苦地耕作了二十年,終見成果。

  至今荔枝園已頗具規模,連綿幾個山頭,有二萬五千多畝,縣裏有的村莊公司都參股辦園,成了個股份産業化果園。梧村成了中國荔枝第一村。聞名四海。村人閒聊一提起當年種荔枝的趣事,都破口大駡咸魚廣,這個掃把星差點把果園給毁了。古廣也没好意思往荔枝園跑了。

  如今又大難臨頭,轉地運動來了,荔枝園可説是生死未卜,聽天由命了。

  因此,要不是李九的冤枉事,他倆是决不見古廣的。人活着總得有點精神,有點骨氣。

  古廣心裏明白,李九的事影響太大,連這兩只棘竹頭都出面求情了。他清楚自己眼前處境困難,四面楚歌,已無退路,覺得也該冒點風險出面説句話了。

  緊綳的局面似乎有了點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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