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的兩岸關係

　　不可違言，兩岸關係這二年來已全面失序失控，它首先突破了“中美關係中台灣問題的基本準則”，如果説這“基本準則”是一個“鳥籠”，台灣已挣脱了這“鳥籠”，變得無規無矩了，這不是任何一個人可以把它隨意趕回這“鳥籠”的。台灣問題本質是“中美關係”，中美關係要什麽時候“回到”45年前，或重新架構起新的中美關係，這讓人們很糾結。

　　這些年來，兩岸實際是兩岸“政治聯結點”之争，這聯接點就是所謂的“九二共識”——這個不完美的聯接點，至少含糊表達了“兩岸同屬一中”。而環繞了“九二共識”，攻防互掐十多年了，要蔡英文當局接受“九二共識”的可能性已完全喪失，她至多表達有這歷史“事實”，而無這歷史“共識”。這場“九二共識”之争又讓人糾結不已。

　　追求“台獨”的民進黨已第二次“執政”，而且是全面執政。如果説追求“當家作主”、“出頭天”僅僅是“台獨”意識，是“情有可原”，如今則是公開追求“一中一台”，天天無所不在的“去中國化”，深深傷害了兩岸同胞的心，牽制了民族復興的進程。十八年前，民進黨第一次“執政”，“副總統”吕秀蓮一句“兩岸屬於‘遠親近鄰’”，被大陸鋪天蓋地得批得體無完膚，如今“獨深毒透”的言論，已比比皆是，我們已見怪不怪了，批不勝批，忍無可忍，“武統”聲浪壓過了“和統”的聲音。這一切，讓我們糾結不已。

　　大家不約而同問：“我們該怎麽辦？”

　　變化的台灣與我們不變的政策

　　台灣問題的由來，比我們瞭解得要復雜得多，除了美國操控，國共内戰，不同制度等等因素外，台灣的歷史情節對他們性格的形成有很大影響，台灣作爲國家“棄嬰”，戰後的經歷，制度的選擇……，與祖國大陸形成了巨大的落差，我們對此瞭解與體認都是不足的，而我們習慣了以己度人，而台灣這一百多年，在激烈的演變，經歷殖民時代，皇民化經歷，二·二八的傷害，本土化與民主化蜕變，政黨政治與選舉文化、輪流執政……，變化之快，變化之大，人心走向，兩岸裂痕……，不是我們“和平統一、一國兩制”八個字總方針能管得住的了。他們在激烈變化，而我們老神在在，以“不變應萬變”，這能維持和睦嗎？

　　半個多世紀來，我們對台灣問題的認識基本上是滯後的，不能成爲台灣民意的引領者。鄧小平制訂的“和平統一、一國兩制”是英明的有創見的，他有强烈的機遇意識，他把“改革開放”與“實現現代化”放在第一位，爲了實現此目標，台港澳的回歸，都要讓先完成改革開放，全國上下也均意識到“把握戰略機遇期”的重要性，一切讓先中國的發展與强大，回歸與統一是第二、第三……位的問題，所以“和平統一、一國兩制”是權宜之計，這與歷史上所有統一是有所不同的，既不是武力征服，也不是招安，而是以非武力方式求得政治和解，促使兩岸都投入到振興中華的進程中來，有一定的妥協成份，也是當時國力所限制，不晢是理智的選擇。

　　中國歷史上統一有三種狀態：一是絶大多數時間處在“相對統一”之中，即一個國家下有幾個政權并存；二是“絶對統一”狀態，但總共不足一百年；三是“分裂狀况”，幾個國家并存，這種狀態也不爲主。“和平統一、一國兩制”是“相對統一”，台灣與大陸都承認是“一個中國”的一部分，都是對中國的“不完全繼承”。然後在這基礎上逐步走向絶對統一。這種統一不是對對方領土與主權的再造，不是招降與投降，甚至可以共同協商國旗與國號，而是通過相互融合，共同締造一個更文明富强的新中國，手足同胞不相殘，誰也不吃掉誰。

　　這種“和平統一、一國兩制”的精神與内容在黨的歷次决議中都是有明文記載，但在實際工作中，我們口頭説的是“和平統一”，心裏想的是“武力征服”，這種傳統思維基本没變。我們主張“一國兩制”，但實際上只要維護“一國”，對“兩制并存”没有足够的準備，也就貫徹不力，處處格格不入。台灣也是取私爲己，只要和平，不要統一，只要兩制，不要一國。這個政策在台灣被扭曲得不成樣子，民進黨更是以“香港的今天，台灣的明天”來收割選票，而我們迄今没有一個有説服力的“台灣版‘一國兩制’”方案，在對台方針上就處於被動的劣勢，何况具體的政策與措施，也缺乏針對性與説服力。

　　一個變化不斷的台灣與我們不變的兩岸方針政策，形成了很大被動。而要形成一個有針對性的新政策與新方案，我們的思想、理論、觀念又是跟不上的。譬如：“中華民國”還存在嗎？兩岸内戰結束没有？兩岸的定位是什麽？什麽是統一？怎麽統一？統一前後中央與台灣關係？統一後的關係？……。我們迄今没有形成一整套説法，也就説服不了對方，也説服不了國際社會。

　　兩岸的盲點與要點

　　這種長期的不了解，形成了巨大的隔閡、盲點和不信任，這比台灣海峽還深。我們一直認爲只要我們自己事情辦好了，統一就是“水到渠成”，好像不需要化什麽功夫似的，殊不知統一是有自己的特情與規則。又認爲，兩岸只要經濟上高度交融，依靠度越大，政治上自然會結合起來，這就是所謂“經濟政治學”，完全忽略了統一是人心的統一。還有人認爲，只要多給對方“惠台政策”，就會改變“認同”，殊不知認同不僅是國家認同，更是制度認同，生活方式認同，核心價值觀的認同。還有人認爲“台獨”是“紙老虎”，吃硬不吃軟，用武力去壓壓它，它就會被嚇怕，不敢翹尾巴了，殊不知這樣做恰恰走到台灣民衆對立面，成了“台獨”的“假想敵”。又有人認爲，台灣的“政黨輪替”是我們無法控制的政治生態，我們是無所作爲的，放棄了必要的鬥争。有人認爲，台灣的年輕人——新選民，經民進黨的“洗腦”，已成爲“天然獨”，對此我們無能爲力了，其實根本没有“天然獨”。更有人認爲，台灣問題的核心是美國的問題，我們只要搞定美國，就可以搞定台灣，心中没有“台灣民衆和台灣當局”，也就不知道團結誰依靠誰，拱手將統一權力交給美國。……這種盲區比比皆是，成了我們的思想障礙，影響了我們的判斷與决策。

　　衆所周知，影響兩岸關係的有三大因素，即大陸因素、國際因素、島内因素，這三大因素中影響力是不斷變幻的，無法確定誰是關鍵因素。

　　大陸因素中，最薄弱的是缺乏有針對性的統一論述。台灣並不迫切要求統一，尚且制訂過《國統綱領》與“國統會”，我們除了有一個《反國家分裂法》，却没有統一綱領、統一法、統一進程表……，處在無的放矢狀况。我們的對台工作定位於“事務性”的功能上，多數時間處於“接接送送，吃喫喝喝”，只要“面子”不失即可。而台灣把兩岸關係定位於“生死”關係，這是不同等級的較量。所以我們要把自己事情做好，還應切切實實地把對台工作做好，要有一支把國家統一爲己任的高素質隊伍。

　　兩岸關係從來不是兩岸的較量，而是中、美、台三邊的博弈，如果台灣因素不計實際就是中美關係。近四十年來，中美各有戰略上需要，既合作又鬥争，台灣便處於中美關係夾縫之中，還不敢肆無忌憚，有時中美還會“共治台灣”，把台灣關在中美關係“籠子”之中，但有時美國也會把“籠中”台灣放出來搗亂一下，以此來要挾一下中國大陸。所以馬英九的“不統、不獨、不武”的“三不”政策即是美國的底綫。而特朗普上台後，中美原有的“合作”關係已不復存在，台灣也趁機逃出了籠子，全面肆虐，讓大家很糾結。我們到底應先設法趕台回籠，還是先搞定中美關係，或者乾脆放下一切去“解放台灣”，不惜與美國一戰。

　　台灣問題把我們推到了對中國前途與命運的一場重大選擇面前。

　　看不懂的“民主化與本土化”

　　半個多世紀來，台灣發生了激烈的變化，從專制走向了開放，民衆追求“民主化與本土化”一波超過一波，使蔣政權不得不放棄一黨專政，實現了政黨政治，選舉成了政治生活的中心，權力也來自選舉，没完没了的選舉又加劇了“民主化”與“本土化”。有了民主權力後的選民，很快走向了民粹主義，又從民粹走向“民主暴力”，成了壓迫專制另一部分人的工具，把社會變成藍緑兩色，非藍即緑，非我即敵，變成“愛台”或“賣台”的對立，在“愛台”口號下，可以攻佔“立法院”，可以攻擊對方，可以霸凌政府……。“本土化”更是讓台灣從要求“當家作主”——“出頭天”——“台灣主體性意識”——“台灣人的台灣”——“台灣的國家意識”——“台灣自古不是中國一部分”——“台灣是事實獨立的國家”……，年復一年的“去中國化”，使兩岸關係處於高度危險之中。

　　近幾年中，台灣一直把自己作爲一個獨立於中國的國家在經營，台灣同胞把台灣作爲國家的意識已深入人心，對此大陸是不能理解的。台灣的一切變化，來自台灣“内因”變化，即這種“民主化與本土化”的變化。都是環繞這“二化”在不斷自我調整而已。“二戰”後新興而獨立的政權，大體都會走向這條道路，它有一定的合理性，又有不可控性。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内，我們的官員與民衆對此變化茫無所知，由於隔絶、以我爲主、以己度人、以不變應萬變……，我們不僅不了解對方，也不能主導他們，更談不上我們有一整套“統一”與“反獨”的論述與政策，好在我們中國體大量大，失誤滯後還不至造成致命性後果。例如，對台灣選舉結果，我們往往判斷失誤；又如在“和平發展階段”，忽然發生“太陽花”學運，我們竟僅僅認爲是台灣“三中一青”的不滿，没看到這是民進黨翻身的謀略。如此認識落差，是對對手的茫然。這些變化也宣告“第三次國共合作”與“秘室政治”徹底的無望。由於看不懂台灣内因的變化，導致兩岸的差距在拉大，不知道怎麽去包容他們，也不知道怎麽批評和引導他們。

　　吊詭的兩岸關係

　　兩岸關係有自己的規律與特徵，也有自己的特殊性，即吊詭之處，不可不知。

　　例如馬英九執政八年中，“台獨”聲浪較平静，但求統一聲浪也不高漲；但蔡英文執政後，“台獨”聲浪一波高過一波，但求統一聲浪竟反而高漲，對大陸有好感的從44%上昇到49.9%，支持“台獨”人數從51.2%下降到38.3%。討論怎麽統一的文章比比皆是。民衆認爲民進黨有處理兩岸關係能力的人僅占10.1%，認爲國民黨有處理兩岸關係能力的竟達57.8%，非常不可思議。認爲兩岸應該談判，同意在“一個中國原則”下談的竟占46.3%，只有36.7%人不同意“一中原則”是復談條件。在20歲以上人中，有49%的人認爲蔡英文没有領導台灣的能力，只有33%的人認爲蔡有治國能力。在2016年“大選”中蔡英文竟擁有70%支持率，但上台後她又以每月3%不支持率下降，二年來支持率跌破了一半以上，越來越不得人心。當年最最支持她的“太陽花”學運年輕人普遍感到後悔，他們説現在如果重選，他們决不會再選蔡英文了。最近，關於要不要建一條福建通向台灣的海底隧道，將兩岸連接起來，支持率竟達90%以上，而蔡英文當局是千方百計讓兩岸分開來。……這一切顯示台灣民意是多麽吊詭。

　　事實證明，“台獨”只是台灣一部分人的夢想，真正追求“激獨”的人始終徘徊在20%左右，這是被西方利用的分裂我國的手段，但在偉大祖國面前，在台灣多數同胞面前，在國際政治的現實面前，它是絶無成功的可能，“台獨”的悲哀是“台灣離美國太遠，離祖國大陸太近”，台灣宣佈“台獨”之日，也是祖國解放台灣之日。但“台獨”的存在，又牽制了我們實現民族振興，“家不和，總是被人欺”，如芒在背。我們至今没有建立統一論述，也就無法建立認同我們主張的統派隊伍。“台獨”之痛，又不是不可治癒的歷史的傷口，對祖國的懼怕，是可以撫平的，是可以教化的，只要有更好的理論、政策、方法，只要有更好的有的放矢工作，台灣問題不是無解的。

　　兩岸關係怎麽辦

　　我們既要看到兩岸關係的嚴峻和復雜，也要看到兩岸關係這三十年來已發生的可喜變化。首先，兩岸的實力對比已發生了根本變化，當年台灣位居亞洲四小龍之首，人均收入是我們的十多倍，如今兩岸不僅收入持平，我們很多省市實力也遠超台灣。其次，兩岸終於實現了“三通”，連貨幣也通了，還先後簽署了二十七個協議，出現了“和平發展”的“大交流大合作大發展”局面，再要將兩岸關係大門關起來已無可能。其三，“台獨”的倒行逆施，執政無能，反催生了台灣民衆求統心理，有49%民衆認爲，我們不如給大陸“被統一”算了，這是我們很好的機遇。我們也有一些很成功案例，如對來大陸發展的台灣民衆給予了國民待遇的“惠台三十一條”，但對台灣的廣大同胞他們仍“無感”。最後，這些年來，我們形成了一定的“反獨促統”論述，尤其習近平“兩岸一家親”、“共圓中國夢”、“構建兩岸命運共同體”理念，以及許多精闢論段，大大豐富了統一的理論内涵。

　　現在是我們制訂“新統一論述”的時候了，我們要把未來三十年，中國全面實現民族振興之日，也是完成兩岸統一之日，作爲目標放到議事日程之中，制訂出我們的《統一綱領》或《統一法》。要體現出習近平的總體思維，以中國爲大，以實現民族復興爲大，對台工作要服從“兩個一百年”目標；要體現底綫思維，維護主權，防範化解台海重大風險；體現主導思維，牢牢把握兩岸主導權；要體現創新思維，創新對台工作思想、制度、建構、政策、治理、理論；要體現民本思維，以兩岸民衆福祉爲念；要體現法制思維，用法律手段規範兩岸關係。

　　“十八大”時，我們提出了“和平統一”路綫圖，即是從簽署“兩岸終止敵對條約”，宣佈結束敵對狀態——經歷“和平發展”階段，以“大交流大合作大發展”爲主，推動兩岸融合發展——經過談判協商，對台灣的政治地位和同胞的身份給予合情合理解决——最後雙方簽署“和平協議”，宣布政治和解，台灣作爲中國的一個特區，實行高度自治。而“十九大”却没有這些表述了，那麽習近平會提出一個什麽樣新的統一路綫圖，全民非常期待。過去鄧小平主政時，就兩岸關係有一個“鄧六條”，江澤民有一個“江八條”，胡錦濤有一個“胡六點”，那麽習近平會有一個什麽論述呢？

　　對於新的統一論述，是新時期的必需，這才是對“台獨”的真正遏制，連台灣都有這樣的强烈呼吁，“新黨”發言人也提出——“只有認真建立兩岸統一論述，才能真正從實力到思想都能戰勝台獨”。台灣很多政治精英也紛紛提出統一方案，我們應該耐心閲讀，他們提出大陸不能以實力壓服台灣，要“以民心爲先，興利爲重”，給予台灣民衆“尊嚴、包容、耐心、理解”……。我們國内許多學者也提出，統一應以“共生、共守、共融、共興”爲原則，促進社會發展，而不是促退社會進步。因此，統一要有思想、理想、激情、感動、向往……，讓人們願意爲統一獻身。我們要充分總結“和平統一、一國兩制”在香港二十年實踐的經驗與教訓，制訂出一個適合台灣實際情况的“一國兩制”方案，我們不僅要“兩制”并存，更要共同締造一個更美好的中國，將兩岸一切好的成功的東西融合在一起，成爲“一國良制”，共享做中國人的榮幸。國内有些學者也提出，統一應該分階段實施、分層次落實、分步驟實行，要優化統一路徑，對歷史遺留問題，如“中華民國”問題，“主權與治權”問題、“中央與地方”問題，“台灣同胞身份”問題，“國際空間”問題，“兩岸統一前關係”問題，“兩岸統一後關係”問題……，都要有合情合理説法，都要有合情合理做法。

　　對我們這樣一個崛起中的大國而言，台灣問題與兩岸關係不應是最大最先問題，穩住台灣問題，取得發展的空間與時間，應該很重要與必要的。甚至把它擱一擱，放一放，通過某種渠道，共同“維持現狀”，這樣做也許可以理解。但是，人民的觀感，民族的情緒，也許會很負面。久經“台獨”浸潤的台灣對統一非常不利，不符合民衆期待。因此我們還是應依靠人民，堅决“反獨促統”，兩手都要硬，不給“台獨”有任何幻想。

　　當前兩岸的失序失控，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在習近平爲首的黨中央領導下，排除萬難取得勝利，中國的最終統一是不可阻擋的！

　　寫於2018年8月12日

　　*發表於2018年《東亞專報》第46期，2018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