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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漫步番禺路*

  住到佳信都市花園轉眼二十多年了,這是延安西路與番禺路的交叉口,當時延安立交還没有造好,高達五十多層的長峰中心大厦、瑞安公寓大厦、龍之夢大厦、八五醫院大樓……均還没有踪迹。在這條路上,我已行走了二十多年了,忙忙碌碌的足迹踩滿兩條路面,但我竟從來没有好好注視過這兩條即熟悉又陌生的路,直到這次疫情降臨,宅在家的幾十天中,我才有機會凝視打量這條路。

  小 區

  我居住的小區是一個獨立的住宅群,中間有塊數百平方的花園,按規劃還應有游泳池、網球場……,住宅環園而建,緑化衆多,視野開闊,在當時是很前衛的建築,便匆匆買了下來。後來與許多開發商一樣,游泳池、網球場……統統不見了,都被其他建築取代了,公然背信棄言,居民與之打了多年官司,均無結果。據説這個老闆請了一位門神任“副總”,這位“副總”是國家領導人的“親家”。於是小區被周圍高高大大建築包圍,如居井底。

  這小區原是上海第四制藥廠的舊址,1909年由德國人在此開辦的科發藥廠,2002年與新亞、先鋒藥業合併成新先鋒藥業有限公司,是著名國企。中國第一支青霉素就誕生於此。所以至今在舊辦公樓頂還立了一個大大的青霉素藥瓶模型。但生産車間大多轉移郊外,騰出了這塊市區寶地作爲商業投資,成了“佳信都市花園”和一個龐大的洗浴中心,僅員工就一百多人,經常會雲集在大門口聽老闆訓示,巍巍可觀,但出入的客人大多都是開着豪車的闊人,平民幾乎無緣入内。這樣牛而神秘的浴場能長期經營下來,水也深矣。

  我們小區則與浴場庇鄰,有四百多户的小高層建築組成,環繞小區是一大圈的小道,我經常沿小道散步。小道算不上林蔭小道,倒很寧静,尤其後區,更加僻静。聽老居民説,這裏原是個墳場,三十年前還可以見到殘墓,還常有人來憑弔。這裏安葬過一個大名鼎鼎的明星叫阮玲玉,她不幸的一生與曲折的案件,一直成爲人們的談資。我每逢散步至此,總會想起這個名字。

  手錶廠

  小區出入口是番禺1號路與延安西路1030弄交叉口,向左是番禺路,直達中山南路,這是一條很長的馬路。如向右走,即是延安西路,向西直達西郊公園,向東直達静安寺。可謂是市中心。

  番禺路左走,50號是一個手錶廠,原來我一直以爲是上海手錶廠,後才看明白是上海手錶五廠。門面很大,人員冷落,似乎没有開工,曾有一個門市部,倒也琳琅滿目,各式各樣國産表,價格非常便宜。上海牌手錶曾是上海人的驕傲,也是上海的門面,開放後被進口表淘汰了。我從市政府參事室退休,收到一份紀念品——新款的上海牌手錶,我樂不可支,始終戴它。但這手表經常罷工,走得快快慢慢,唉,仍不給力,只好放在辦公桌裏了。手錶五廠是專門生産電子表的,而如今連門市部也撤消了,雖然名氣很響,門面很大,但作用很小了,大只没有走出國企没落的窘境。

  上海生化所

  從手錶廠前走幾步,就是大名鼎鼎的上海生物製品研究所,一個專門與細菌、病毒、血液打交道的地方,生産疫苗、人血白蛋白等製品,外觀看緑蔭環抱,實很恐怖,如稍不留神流出一點東西,會釀成巨灾。所以我每逢走過這裏都會不自覺的屏住呼吸,生怕吸入什麽可怕東西。當年這裏可是車馬鼎沸,都是來買白蛋白等製品的,如今研究所已搬遷,變成了上海一個旅遊新址叫“上生·新所”。

  生化所原址是哥倫比亞俱樂部與美國鄉村俱樂部舊址,是三十年代上海外國人聚集地。番禺路原名叫哥倫比亞路,就是因爲與這個俱樂部有關。所以這裏有幾幢哥倫比亞風格的建築,十分經典,迄今誘人。還有一個游泳池,叫海軍游泳池,更是滬上獨一無二的。沿番禺路是一幢花園洋房,偌大的花園,還有小河環繞,洋房主人是匈牙利人鄔達克,著名的建築師,這幢小樓也是他自己設計的,更有歐洲風格。1949年後,這裏都歸了生化所,又添了十二個現代建築,變得不倫不類,如今想改成懷舊的延續上海文脈的休閒場所,我看依然不倫不類。

  從番禺路60號進入生化所的先是鄔達克舊居,然後是俱樂部舊址,生化所正門後開在延安西路。其實鄔達克1932年就將這個花園賣給了孫科,成了孫科包養情婦的愛巢,所以後人稱這裏爲“孫公館”。孫科是孫中山的長子,他在國民黨政權中官拜“行政院長”等要職,地位僅次於“總統”,他媮情包養的是藍妮,這是他包養的第二個女人。雖然這些地方都屬於“上生·新所”,但並不對外開放,保留着枯枝老樹,殘敗的河堤與污水,衰色的舊宅。不知是等着舊主的復歸,還是在紀念孫科與藍妮這一段愛得昏天暗地的戀情。但在我看來這是不值得保留的,有這樣禍國殃民的“國民黨大員”,國民黨怎麽能不亡!中國怎麽會强盛!這决不是上海的光榮史。

  鄔達克

  生化所對面——番禺路129號才是鄔達剋的真正故居,他賣掉了俱樂部住宅後,又在路對面造了一幢自己的住宅,一幢英國都鐸風格的鄉村别墅,格局與賣給孫科的住宅相似,南邊是一個花園,西邊沿番禺路。如今花園成了一所職業培訓學校的操場,西邊插進了一幢新建築,使故居與番禺路隔絶,只留下了一條小小的弄堂出入,不注意的話,還不會知道大名鼎鼎的鄔達克故居就在一個不起眼的建築物後面。

  鄔達克,上海鼎鼎有名的建築師,匈牙利人,(1893——1958)參與上海建築項目達一百多項,由他獨立設計建造的建築有——國際飯店、大光明影院、市三女中、武康大厦……等著名建築五十多幢,件件成了上海代表性經典建築,成了上海海派建築的代表。他自己的住宅,是哥特式建築,一樓會客,二樓居住,有一個小小閣樓,却有二個高高大大的烟囱,一樓是白色墻面,二樓紅色磚墻,所有門、窗都套上粗礪石,配上深色木架,大斜坡屋頂蓋着青色的石板……,搆成瞭高與低、粗與細、紅與白、大與小的奇怪組合,説不出得不規則,又説不出的舒適,搆成了幅奇妙組合,打破了中國人中規中矩的建築風格與審美觀點,成爲上海一道獨特的風景綫。一個外國人獨身來到上海掏金,用他的觀念與知識,大大地改變了上海,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這樣的成功爲什麽不發生在我們中國人身上呢?這問題一直困惑着我!

  菜 場

  其實我們周圍一直没有正規的菜場,只有菜販臨時組成的“菜場”,但不管這些臨時菜場如何變遷,有一對夫妻菜攤一直保持到今天,如今他們租下了番禺路200號門店,開了一家專買蔬菜水果的商店。這對夫妻,男的姓王,女的姓李,男的負責采購,貨色始終是一流的,女的負責賣菜,態度也是一流的,如今他們的兒子也來幫忙了,一家三口把菜店搞得風涌水起。多少年來,在他們菜店買菜是需要排隊的,對於早已告别排隊買菜的時代我們,真有點讓人不信和不習慣,似乎太奇葩了,但番禺路上確確實實存在這樣奇葩的一條風景綫。

  賣菜的老闆娘叫李採娟,人們習慣叫她“小李”或“採娟”,她給人賣菜總會誠實地告訴顧客,今天什麽菜好,什麽菜不太好,只會少算份量,不會多算份量,只會少收錢,不會多收錢,會幫顧客選菜挑菜拿菜,從不感到煩……。給顧客送葱大概是始於她。尤其像我這樣不會買菜的人,讓她幫選菜挑菜可以一百個放心,所以排個隊也就排個隊吧,買個放心滿意回去。於是菜店口碑大好,菜店内始終擠得滿滿當當。小李整天忙進忙出,擠進擠出,不斷跟人打招呼,喉嚨始終是沙啞的,於是人們給了她一個雅號“啞喉嚨”!俗言:“勤勞致富”,“和氣生財”,但真正要做到,並不容易。一天我請她兒子幫我拿菜,再去他母親處付錢,他却裝了没聽到。因爲一般人總自己挑菜,不放心交給店主挑,而我請他挑,不是一種指使,是一種信任,獲得客人信任是不容易的,是光榮的,而這年輕人也許遠遠没有他母親懂得生意經。

  俗話講:“淘金上海灘”,不正是指小李夫婦們,我相信他們一定會誠實致富,將會成爲富有的新一代上海人。

  梧 桐

  我漫步番禺路,大扺就是從小區出發,走過浴場,經過手錶廠、生化所、鄔達克故居、小李夫妻菜店,到幸福路口超市買完東西折返。再往前走則是有名的上海影城、交通大學……。在回家路上,我慢慢地散着步,欣賞着兩旁的懸鈴木,上海人稱法國梧桐樹,像兩排整齊的軍人。夏天一天一地的梧葉,遮空蓋地,成了緑樹成蔭濃密的人行道,冬天脱葉讓出了太陽。番禺路的街道緑化是享有盛名的,而且是獲特許梧桐葉落滿一路,享有盡人欣賞與踩踏的殊榮。我始發覺番禺路竟是如此漂亮,如吾老妻,美的經看。如今冬深疫盛,梧葉吹盡,枝條顫抖,讓人感到不盡的落寞,但春天也不遠了。我年輕時有感於此,寫過一首小令,特鈔録如下——

  山坡羊 《觀梧桐》

  梧葉簌落,西風追逐,道旁濃蔭成光木。
  枝已秃,風中哭,向誰訴説炎暑毒,冬又叫我東南西北。
  冬,朔風酷,夏,烈日酷。

  寫於2020年3月1日

  *這是《疫中兩篇》之一,寫於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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