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年閏八月二十二日(公曆1955年10月7日),我出生在湖北省鐘祥縣轉鬥灣小河口,也就是那條從遠方蜿蜒而來的小河——蠻河注入漢江的地方。蠻河的清亮和漢江的渾黄,在兩水交匯處由一條斜綫整齊地劃分開來,每次見到“涇渭分明”這個成語時,我便自然地想到,那大概就像蠻河與漢江吧。
小河口是一個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街,一街草屋,没有磚瓦房。人們靠搬運、編蘆蓆、做小生意維持生計。小街有一個小合作商店和一家小飲食店。合作商店就在我家裏,租用我家半間草房營業,記得月租金3元。我母親在小店工作,月工資30元。加上在武漢工作的父親每月寄回一二十元,和街坊相比,日子過得不算艱苦。小河口雖然清苦、貧窮,但畢竟是上來下往船隻停靠的碼頭,人們眼界不低,跟潮流不慢。“文革”中也搞早請示晚匯報,也批鬥“壞分子”,也連夜把最新指示糊在泥巴墻上。1969年興起“我們也有兩只手,不在城裏吃閑飯”的浪潮,因爲吃商品糧,小街居民就是“城里人”,都被就近下放到農村。我們一家5口(奶奶、母親、妹妹、弟弟和我)下放到老家關家灣。小河口就在關家灣的地盤上,不用搬家就由“城里人”變成了鄉下人。當時的下放對我似乎没有什麽觸動,我在不知不覺中讀完了初中。
初中畢業後,生産大隊推薦我讀高中。1971年3月,我到離家20多裏的胡集高中住讀。高中兩年,總感覺半饑半飽。飯菜定量,每餐4人一鉢飯,中間劃一十字星,一人一塊,不滿一碗;6人圍吃一鉢菜,湯多菜少,一人能有半碗。只盼周六回家,好大快朵頤。當時課程不多,學習分量較輕,數理化考試不考滿分時少,偶爾考個90多分要難受幾天,以至現在教訓兒子學習要用功、生活要知足時,便禁不住細説當年。
1973年元月高中畢業回鄉,在生産隊勞動,在大隊當政工員。1974年9月到公社農機站當出納,只領了一個月工資,就被安排到公社信用社當出納。信用社共3個人,主任長年駐隊,會計管公社印章、發結婚证,兼司務長,並不理本職。這信用社的工作實際是出納一人擔當。平時一人應付門市。年終分配,用帆布包裝幾萬現金,往自行車後座上一卡,到生産隊參加社員分配大會。晚上不回單位,就睡貧下中農的床,枕没有分完的錢。渾然不知天下還有暗算之事。回想起來,恍若隔世,有時還産生莫名其妙的後怕。
1975年撤區並社,公社信用社和人民銀行營業所一起辦公。1976年6月,我在公社信用社加入中國共産黨。其後參加農業學大寨工作組,下鄉駐隊,忙於催種催收。得知恢復高考的消息,參加了第一年高考,聽説以4分之差未能上綫。1976年成立縣信用聯社時,曾商調我去工作,單位領導把我留住了。這一年,我的全家已由農村遷往武漢,老家只留下我一人。家裏希望我能通過高考一家團聚,我也希望能考上大學,進而有一個人生轉折。在農村駐隊没有復習時間和環境,要考上大學幾乎不大可能。我懷着志在必得的信念,説通了單位領導,於1978年3月到縣信用社上班了。在工作之餘和工作之間,死記硬背也不乏適當想象,我將華師附中編印的幾本復習資料,從嶄新讀到破舊,政治、歷史、地理一問一答式的復習題,我自問自答感覺良好。因是調入的新人,單位裏没有幾人知道我復習和考試。當我收到録取通知書時,不少同事,特别是有子女高考未取的同事异常驚訝。1978年10月初的一個清晨,我提着簡單的行李,也是我的全部家當,搭上公共汽車。車過縣銀行信用社大門時,我看見我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同事們,做完早操正在掃地。路旁的樓房、樹、男人和女人,在我的視綫裏快快慢慢地晃過,一如我難以忘却的往事,正在過去。
上大學前,我幾乎没有讀過什麽文學名著。但這並没有影響我對文學的愛好。我看過爲數不多的文學作品,如《烈火金剛》、《紅岩》、《小砍刀的故事》等,總是心係主人公命運,並幻想能做一個書中的英雄。報考大學時,我毫不猶豫地填報了武漢大學中文系。大學四年,自以爲稍有心得的有兩門課。一門是必修課《文學概論》,我用讀《實踐論》的體會讀《文學概論》,悟出文學概論基本是實踐論的演繹。再就是選修課《世界通史》,歐洲奴隸制由於還有寬容和人情,因而比中國典型而又殘酷的奴隸制社會漫長,而中國集權的封建制,又遠比歐洲分權的封建制漫長,站在推進歷史進程的高度,我們該怎樣評價一個穩定性極强的社會制度呢?
1982年畢業我被分配到湖北省財政廳預算處,搞收支預算執行情况的統計分析。1984年5月成家。1984年省委政研室擬調我去辦刊物,省委組織部看了調動材料後將我留下,先後在綜合幹部處、黨政幹部處、市縣幹部處工作。2010年到省委巡視機構工作。妻子在湖北省無綫電管理委員會辦公室退休,兒子在武漢開發區上班。
到武漢後,有十多年我没有回過老家。1995年元月,我出差順便回到關家灣。老家都住上了磚瓦房,還有好幾家是二層樓房。青年人身穿夾克衫、足蹬旅遊鞋,和城里人没什麽兩樣。只是老年人衣着陳舊,或袖着手,或抱小孩,擠在一起曬太陽。我走上長堤,堤内堤外,好像都不是過去的模樣。小河口那條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街,已没有一户人家。1969年下鄉的浪潮,把小街的居民卷得各自東西,只留下一條孤寂的街道。如果没有那一次變遷,小河口現在又會是什麽模樣?更讓我驚心的是,在小河口碼頭,我見到暗黑如墨、异味嗆人的蠻河。啊!我心中翡翠般清亮的蠻河,連同我腦海中明滅閃現的故鄉記憶,沉入流逝的歲月,只見滚滚紅塵。
2011年元月,我回老家爲伯父祝壽。與第一次回老家,已相隔16年。走進轉鬥,就走進了一望無際的菜地,當年麥浪滚滚的圖畫已成故事。漢江冲積泥沙,淤積在蠻河對岸,使蠻河河道延長,清清流水,在小河口下游幾公里才注入漢江。兒時印象中,高高的關家山,經不住漢江日夜冲刷,僅存半邊;那棵供往來行人駐足歇息的羅山大樹,冠蓋遮雲,再見竟如同一截枯木,伫立路旁。見到的長者、兒時玩伴,談笑時都有些時空錯落,依稀仿佛。有些長輩已經逝去,他們曾關愛我,扶持我,而我再也不能坐在他們面前,哪怕什麽都不説。當年少的我背上行囊離開故鄉,一路走去,不只丢失了兒時的英雄夢想,還失去了體驗故鄉滄桑的切身經歷,我已無法感知幾十年來她的變遷,她的悲傷,她的歡樂。
在我的“不惑之年”,我把《論語》、《老子》通讀兩遍不止,終於没有明白:孔子一定主張入世嗎?老子一定主張出世嗎?人生抑揚頓挫,襟懷自然不同,難免徘徊於出入之間。時世日新月异,思想永無止境,哪有不惑之年?哪有不惑之理?
畢竟經歷有年,不惑而自勉者有四:一是不爲名利所累。超越世俗以至淡泊名利,常人難於爲之,但要做到不爲所累。汝當謹記。二是善待他人。寬於待人,喫虧是福。不能善待者,終不得善待。汝當謹記。三是適得其所。價值取向多元,各有理由。人要適應社會生活,但不可失去自在和自由。汝當謹記。四是血濃於水。情誼無價。汝當謹記。
2014年12月9日於武漢
關山簡歷 (學號787049)
男,漢族,1955年10月7日出生於湖北省鐘祥縣胡集區轉鬥鎮。網名:GS。籍貫:湖北鐘祥。
1962年在轉鬥小學讀書。
1969年在轉鬥讀初中時,全家就近下放到老家關家灣。
初中畢業後被推薦讀高中,1971年3月到離家二十多裏的胡集高中住讀。
1973年元月高中畢業回家勞動,在大隊當過政工員。
1974年10月到公社農機站任出納一個月後,被安排到公社信用社工作。1976年6月加入中國共産黨,後參加農業學大寨工作組下鄉駐隊。
1978年3月到縣信用社上班,同年10月考入武漢大學中文系。湖北(鐘祥)考生。
1982年8月畢業分配到湖北省財政廳預算處,1984年10月調中共湖北省委組織部。
2010年到省委巡視機構工作,現任省委巡視辦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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