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3月17日電(作者汪毅夫)台灣進士許南英詩集《窺園留草》書後附《窺園詞》,收其詞作凡56闋。在我看來,同窺園詩一樣,窺園詞堪當今之最佳評語“思想性、藝術性都很高”也。
我最喜其《如夢令·别台灣》,是他1895年被迫離台後,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回台省墓”時寫的:“望見故鄉雲樹,鹿耳鯤鯓如故。城郭已非,彼族大難相與。歸去,歸去,哭别先人廬墓。”愛國愛鄉不忘其祖,仇日讎寇而記彼“大難”之債,字字句句,鏗鏘有力,叩人心扉!我也喜其善意的戲謔之作,如《傳臚日戲贈同年吴肅堂殿撰》:“紅杏枝頭春鬧,景陽樓上鐘撞。曉日天門排玉笋,贊引詞臣上玉堂。傳臚姓字香。昨日敝裘行路,今朝衣錦還鄉。閭面狀頭差一着,還是才人惜豫章。八閩天破荒。”將狀元得名跟榜眼失誤、戲謔同年與自我解嘲、傳臚大典和“狀頭”俗稱、福建“八閩”及台灣一省,排列、搬演,頗有“戲”的畫面感也。
現在,容我就《十拍子·傳臚日戲贈同年吴肅堂殿撰》簡略而談幾個有趣的文史故事。吴肅堂名魯,福建晋江人,是清光緒十六年(1890)庚寅恩科一甲第1名進士,即狀元。狀元俗稱狀頭,據説同唐元和十五年(820)庚子科狀元盧儲的故事有關。盧儲送詩文呈江淮考官李翱,李翱的女兒年方十五,在父親案頭見其詩文,謂小青衣曰:“此人必爲狀頭”。李翱聞之,深异其語,乃選爲婿。後盧儲果成狀元。盧儲有《催妝》詩記其事曰:“去年將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許狀頭。今日幸爲秦晋會,早教鸞鳳下妝樓”。殿撰即翰林院修撰,狀元是擔任翰林院修撰的不二人選,故稱“吴肅堂殿撰”。同榜進士稱同年,許南英是吴魯榜三甲第120名進士,可與吴魯互稱同年也。吴魯榜一甲第2名文廷式本有希望名列狀元,却因卷中有一字之誤(誤閭“閻”爲閭“面”),名列一甲第二名,稱榜眼。據黄浚《花隨人聖庵摭憶》(中華書局2013年版),文廷式以“閭閻”誤書作“閭面”事,世所知也。許南英詞“閭面狀頭差一着,還是才人惜豫章”,據事直書而又爲之“惜”嘆,是相當善意的。文廷式是江西萍鄉人,萍鄉舊屬豫章郡,故以“豫章”指稱文廷式也。傳臚是宣讀新科進士得名的儀式,通常選擇四月初三或初四日於保和殿舉行。《大清會典》裏有對傳臚儀式流程的明細規定,許南英詞記其大概而已。其“傳臚姓字香”句,記當事人的喜悦,相當真切。傳臚儀式後,“昨日敝裘行路,今朝衣錦還鄉”,這對同年是戲謔,於已則是解嘲也。末句“八閩天破荒”尤宜有説焉。吴魯是清代福建最後一個、却不是“天破荒”第一個狀元,先於吴魯的清代福建籍狀元有林鴻年(清道光十六年)、王仁堪(清光緒三年)。“八閩”作爲福建代稱,最初是因其“八府分剖”而來。在清初,“國家仍制勝朝,八府分剖,迨乎台灣入籍,益一而九”(清人黄成振《九閩賦》語),及1885年台灣建省後,福建當復歸於“八府分剖”即八閩之譜也。所以,許南英所謂“八閩天破荒”,是指吴魯乃是1885年以後,福建的第一個狀元也。實際上,許南英也許有所忽略,在“台灣入籍,益一而九”之後,清雍正十二年(1734),福寧“奏昇爲府”、“並列十閩”(干隆《福寧府志》舊序)。
附帶言之,以千餘字短文容納上記故事,雖非易事却理當如此。不説廢話,是我對自己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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