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經文】

　　用兵有言：吾不甘爲主而爲客，不干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執，無兵；敵，無敵。禍莫大於侮敵，侮敵幾喪我堡。夫戡兵相惹，愛兵者勝。

　　【原經文】

　　甲本：用兵有言曰：吾不敢爲主而爲客，吾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執無兵，乃無敵矣。禍莫大於無敵，無敵近亡吾寶矣。故稱兵相若，則哀者勝矣。

　　乙本：用兵有言曰：吾不敢爲主而爲客，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執無兵，乃無敵。禍莫大於無敵，無敵近亡吾寶矣。故抗兵相若，而哀者勝矣。

　　王弼：用兵有言：吾不敢爲主而爲客，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扔無敵，執無兵。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

　　書局：用兵有言：吾不敢爲主而爲客，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執無兵，仍無敵。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我寶。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

　　【辨　析】

　　本章第一句經文，甲本、乙本經文多一個“曰”字；第六、第七句經文，王弼本經文與其它三種版本經文位置顛倒；第八、第九句經文，甲本、乙本經文用“無敵近亡吾寶矣”，世傳本經文用“輕敵幾喪吾寶”。

　　“吾不甘爲主而爲客，不干進寸而退尺。”原是“吾不敢爲主而爲客，（吾）不敢進寸而退尺。”“敢”是“有勇氣，有膽量”，而“甘”是“甘心、願意”。“干”是“冒犯、追求”。自然法則好比車軌，沿着車軌走，上坡，下坡，拐彎，直進，完全有軌可循，順之而行則成，脱軌而去必敗。戰争也是如此，不主動發起戰争，不冒犯侵入敵境，都是戰争必守的法則，誰不顧這個法則而逞强於天下，則失天下，即使取勝於一時，也只是“曇花一現”，顯赫一時即消逝了。對於用兵者來説，不是没有勇氣或没有膽量的問題，而是遵守戰争法則的問題，這裏將兩個“敢”字分别改爲“甘”字和“干”字，就是從這個角度辨析的。

　　“是謂：行，無行；攘，無臂；執，無兵；敵，無敵。”書局本經文作“是謂行無行，攘無臂，執無兵，仍無敵。”王弼本經文作“是謂行無行，攘無臂，扔無敵，執無兵。”甲本、乙本經文作“是謂行無行，攘無臂，執無兵，乃無敵（矣）。”高明引樓宇烈《王弼集校釋》雲：“……‘扔’、‘仍’音義同…… ‘扔無敵’意爲欲就敵相争而無敵可就……欲爲敵而找不到對立的一方……按‘扔’字疑當作‘乃’ ……此‘乃’字爲‘扔’之借字。‘乃無敵’謂無人與之爲敵也。”這裏，盡管轉來轉去、左注右釋，經文意思仍不明晰。前段經文既已談到“不干進寸而退尺”，即後退而做好防敵進犯的備戰，這是明知有敵，要備戰但又未戰的狀態。在文字叙述上，原經文的各種結構都不盡善，“乃無敵”中的“乃”字，作爲副詞，取“是”、“却”之意，這不符合事實。“扔無敵”意思是“抛棄，没有敵人”，或“摧毁，没有敵人”，都不可理解。“仍無敵”即“依然（還）没有敵人”。這只説對了一半，敵人就在前方，只是我不主動喊打。按照“不甘爲主而爲客”的思想，面對敵人，也不要自我暴露、不要自我顯示。再考慮與前文句子結構相一致，把“仍，扔，乃”字改爲“敵”字，成爲“敵，無敵”，即肯定敵人就在眼前，積極備戰而不先發制人。

　　“禍莫大於侮敵，侮敵幾喪我堡。”原是“禍莫大於輕（無）敵，輕（無）敵幾喪（近亡）我（吾）寶（矣）。”敦煌唐人寫本成玄英《道德經開題序訣義疏》和《遂州道德經碑》把“無”字作“侮”字。這裏選用“侮”字，原經文中的“輕（無）敵”，這裏换成“侮敵”，含有“輕敵，欺敵”之義，即輕敵無備又逞强欺敵，則必敗，故是“喪我堡”，喪失禦敵力量，如言“毁我長城”。原經文用“寶”，“喪我寶”，王弼注：“寶，三寶也。”而“三寶”是指“慈、儉、不敢爲天下先。”“三寶”（已勘爲“三要”）是品德，在刀光劍影的戰場上，敗者所失去的是實實在在的物事：例如全軍潰滅、丢盔棄甲、關邑被奪、河山被占……顯然，寶、葆（帛書《老子》甲本殘卷原文）都是録記“聲訓”的假字，而“堡”才是本義字，即“堡壘”，“喪我堡”即如“毁我長城”。

　　“夫戡兵相惹，愛兵者勝。”世傳本經文是“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甲本、乙本經文是“故稱（抗）兵相若，則（而）哀者勝矣。”“相若”，是指兩軍實力相當；而“相加”，河上公注：“兩敵戰也。”戰争中，力量相當的情形有，但不常見。力量有差别，甚至差别很大，則常見。因此力量强大者常常恃强凌弱，但强未必勝弱，弱者得天下民心，得天時地利，又士兵之間、將士之間互愛互助，因而戰勝强大者不勝枚舉。所以，這裏不在於强調“相若”，而是泛指“相戰”，那麽用“相加”不如用“相惹”通俗。又原經文中的“哀兵”如果是指“哀愁、哀傷”之兵，如何能有信心取勝？當然，在特定條件下，化悲痛爲力量，奮起抗敵，也可能取勝。這種情况雖然也有，但不常見。但愛兵則不同，能愛則能團結一致，同讎敵愾，以一當十，以少勝多。王弼對“哀”字注釋爲：“哀者必相惜而不趣利避害”，高明雲：“王弼本意亦當以‘哀’爲慈愛而非哀傷。”如此，則直接用“愛兵”代换“哀者”可也。

　　本章勘字：甘（敢）干（敢）敵（仍）侮（無）侮（無）堡（寶）夫（故）戡（抗）惹（若）愛（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