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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 從失學青年到老年學者

  主持人、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晚上好!

  1994年,我在《台灣社會與文化》一書的《作者後記》寫道:“我16歲時(1966年)失學,其後務農、打工,1978年重得就學時已經28歲,畢業後當了5年大學教師,接着專事研究工作。我覺得農民的喫苦、工人的耐勞、學生的謙遜、教師的淡泊乃是一名學者應有的品質。我以此自勉,不敢稍怠。記得我當郵遞員時,每天都要騎車爬坡從旁經過厦門雙十中學的大操場。每次,我都要在半坡停下,静静地看着熱氣騰騰的中學大操場。失學的傷痛令人不堪”。後來,我又從學者轉型爲官員,以1997年起在公務員崗位上工作了21年。現已卸任,即將退休。農民的喫苦、工人的耐勞、學生的謙遜、教師的淡泊、學者的認真、官員的負責是我一生的座右銘。

  1966年夏天,正如俄國詩人普希金詩裏説的“我的青春才開始鮮艷,就遇上了過早的風暴”,廣播裏一聲“高考推遲半年,學校停課鬧革命”把我們推進了失學青年的噩夢裏。

  我在19歲生日的那天離開家鄉厦門到革命聖地上杭古田插隊,在那裏度過了近6年農耕生活。我讀過很多回憶知青生活的作品,很感人。但我總覺得失學的痛苦才是插隊知青心裏的最大痛苦。當年,我們到處找書,争相傳閲。有一天,有個好心的農婦告訴我,家裏有4本“磚頭一般厚”的書。我滿懷期待跟着到了她家。她找出來的是《毛澤東選集》1至4卷,我們知青點裏也有。爲了不違拂她的好意,我還是把書帶回知青點,並一再稱謝。我們插隊的山村裏有一座小學,辦的是“複式教學班”,不同年級的學生坐在同一塊黑板下,老師只有一位,姓劉。他不但要教書,村裏歡迎上頭來人的標語和春耕積肥的報表,這些同吃的(那時,上頭來人不免請吃吃請)和拉的(那時牲畜拉的、人拉的統稱農家肥)也總要他來寫。有一天,劉老師到知青點來,低着頭低着聲説他有一些書要出讓。我用很少的錢買下了包括《魯迅全集》《茅盾文集》《中國文學發展史》(劉大杰)等一流的好書。我們一本又一本地看、一遍又一遍地讀,并且按照《魯迅全集》的注釋和《中國文學發展史》的提示找到越來越多的書。這些書引發了我學術研究的興趣,引領我走上學術研究之路。我開始寫《魯迅小説人物談》之類讀書筆記,還開始在當地查看碑刻、記録方言、收集故事。在古田人民公社和鄰近的步雲人民公社插隊的幾個知青,自發地組成《萬山紅》文學小組,我也參加了。當然,這一切都是業餘活動,我們的主業是務農,我的插友陳衍德後來是厦門大學歷史係教授,他的《插秧》詩裏有“當年踩下的脚印,如今還畄在心裏”的句子。《萬山紅》的作品也多同農耕生活有關。

  1974年歲暮,我調回厦門,在厦門郵電局先後當搬運工和郵遞員。一身緑裝,包括帽子。工餘時間,我就到厦門圖書館看書,認識了從館長老喬到門衛老王的所有人,認識了當時無業也常在圖書館看書的厦門大學名教授李拓之。我還幾乎每天給當時也是無業、也是厦門大學名教授的李景禧送報時或也送信送匯款。李拓之教授、李景禧教授在逆境裏仍然不失學者的尊嚴和風度,仍然不放棄學術追求,這對我有深刻的印象和影響。當郵遞員的日子裏,因爲有學術追求,再苦再累再煩心裏也是愉悦的。我曾在課堂上對打哈欠的同學説:我從小生長在美麗的厦門。有一段時間,任何人給我寫信只要寫“厦門市汪毅夫收”就可以了。因爲那時我是郵遞員,我的工友全都認識我。課堂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在這一段快樂的時光裏,我讀書的主要成果有《魯迅在厦門若干史實考》等。以上是我作爲失學青年旳經歷。 

  1978年我考取福建師大中文系。報到的那天,我的鼻梁上架着1200度的眼鏡。我低頭在報到册上“吴小玲,女,20歲”一行下寫“汪毅夫,男,28歲”。抬起頭,看到一臉稚氣的吴小玲童鞋。顯然,她對我嗅着紙片寫字的情形印象深刻。學習的機會失而復得,吾人自然是百般珍惜。同學們競賽似地遲睡早起,在圖書館搶先占位,莫不以陳景潤爲榜樣。大一時,學校批準部分同學免修部分科目。我也有了更多時間泡圖書館。我翻看館藏各種學術期刊的目録並選看其中的文章,這讓我學會選題並深知選題决定研究方向和研究前途的道理。回想起來,我向各種學術期刊投稿只有兩次退稿記録(其中一次是《上海文論》退回的,退稿却入選“全國紀念魯迅誕辰110週年學術研討會”)。這當是得益於大一時在圖書館裏的自我訓練。我至今感念母校圖書館的黄荔中老師,他允我到只有老師才能進入的舊期刊庫看書。因爲我比一般學生年長而又顯老,其他老師往往誤認我是同事,我違規進入却不曾被發覺。1982年大學本科畢業,經考試我畄校任教。有一天,在操場上遇到王老師,他叫住我,語重心長地告誡説:老師首當在講台上站往脚,除了寫文章還要會講課。從那天開始,我寫講稿並對自己講課。不久,在我任教的第二年我有了上台講全程課旳機會。1985年,學校破格提拔10名講師,我是其中之一。另有一位老師批評我是“魯迅研究專家”,説是除了魯迅啥也不懂,知識面太窄。我從中得到的是正面的刺激:我開始學習和寫作魯迅研究以外的學科知識和學科論文,從文學、社會、歷史、文化到人類學,知識面打寬了。在校期間,我攻讀了魯迅研究方向的碩士學位。以上是我重回學校的大致軌迹。  

  現在談談我的學者生涯。我認爲可以分爲三階段。1.1987至1997;2.1997至2017;3.2018至於終老。我於1987年從母校調到福建社會科學院做台灣研究,1991年晋昇爲副研究員,1994年破格晋昇爲研究員。在福建社科院工作期間出版的著作有《台灣近代文學叢稿》《台灣文學史(近代文學編)》《台灣社會與文化》《台`灣文化概觀》(合著)《客家民間信仰》《中國文化與閩台社會》等;1997調往民主黨派省委機關,1998年至2008年在福建省人民政府機關工作,2008年奉調入京,2018年3月卸任。我曾見某些學者從政後對學術没興趣、同學者無感情,在政界顯擺其學術頭街,在專業領域却炫耀其官方職務,此等受人鄙視的“學者”當然不是我的菜。我努力不染惡習,始終保持原有的生活方式,並努力將學術研究同領導工作結合起 來。於今視之,我似乎做到了。從政的21年裏出版的學術著作包括:《台灣近代詩人在台灣》《魯迅與新思潮》《金門史稿》(合著)《閩台曆史社會與民俗文化》《閩台緣與閩南風》《閩台區域社會研究》《閩台地方史研究》《閩台婦女史研究》《閩台地方史論稿》《學術研究與台聯工作》等,另有選集《汪毅夫·台灣史研究名家研究論集》。這些成果大有助益於我的本職工作。譬如,同台灣學者交流、同台灣學生交談,有學者的身份和學術的優勢會更有説服力;2017年底至2018年3月,我卸去本兼各職,開始回到1987年“專事研究”的狀况,“小的本是學者”也!但這是個老年學者的階段,老人放不下、也不放下推動學術進步和兩岸關係和平發展這份一生的志業。蒙全國台灣研究會的支持和指導,我以全國台灣研究會副會長的名義在中評新聞網上寫稿,卸任以來已寫80餘篇,我還將繼續寫、持續寫,直至終老。中評新聞網有很高的點擊率,其中17%以上來自台灣島內。我希望透過中評網在“做好台灣人民工作”方面發揮老年學者的作用。

  回顧人生經歷,我深感個人的前途是同祖國的命運緊密聯結的,我們應該感恩當今的好世道,努力報效祖國;我又深感做人、做事、做學問是緊密聯結的,品節詳明、德性堅定就能做到心氣和平、事理通達,就能把事做好、就能做好學問。

  感謝大家耐心聽完我的講話,祝福大家!     

  (2018年4月21日記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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