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戲稱為“變人”（日語，“怪人”之意）的小泉純一郎，在剛結束的日本自由民主黨第二十次總裁選舉中以壓倒多數當選總裁，從而在總理大臣指名選舉中贏得了總理寶座。
　　
　　此次的自民黨總裁選舉，波瀾四起，怪象百出。選出一個“變人”來當總裁總理，對日本自民黨和日本國民，到底是禍是福呢？
　　
　　小泉何許人也
　　
　　小泉純一郎（Koizumi Junichiro），一九四二年一月八日出生於神奈川縣橫須賀，今年五十九歲。祖父又次郎曾擔任過通信大臣，父親純也擔任過防衛廳長官，是日本政界典型的世襲政客，二世三世議員（順便説一句，自民黨的小選區世襲議員佔百分之四十以上）。一九八二年和一女大學生結婚，生有二子，四年後離婚，至今一直獨身未婚，是日本首位“光棍”總理。小泉是慶應大學畢業的高才生，曾留學於倫敦大學，講一口流利英語。擔任過三次厚生大臣（竹下、宇野、橋本内閣）、一次郵政大臣。愛好滑雪、棒球和歌舞伎等。政治上屬於森派（上接安部晉太郎、福田赳夫、岸信介），以丘吉爾和福田赳夫為師。其綽號除“變人”外，還有“一言居士”、“政界的唐·吉坷德”和“一匹狼‘單槍匹馬’之義”，從而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天馬行空型的鷹派政治家。
　　
　　  小泉之所以在日本政界和自民黨內部被看成是變人異端式的存在，主要是因為他主張郵政三事業（郵便、郵便貯金、簡易保險）的民營化。日本的國營郵政局是日本最大的銀行，在政府的保護下很賺錢，而賺的錢經常流入自民黨的腰包；自民黨又要郵局為他拉選票，相互的利益使得它們沆瀣一氣。小泉要將之像國營鐵道那樣民營，不是要砸掉郵局的飯碗和自民黨的金庫嗎？
　　
　　其次，自民黨内部近三十年一直是最大的派閥橋本派（上接“小淵派”、“竹下派”、“田中派”）掌權。十年前小泉為了打破這種派閥統治，在黨内和加藤紘一（Kato）、山崎拓（Yamazaki）組成跨派系的政治聯盟Y·K·K，和橋本派抗衡。所以此次總裁選舉，從一開始就是Y·K·K和橋本派對陣。
　　
　　其三，小泉競選過三次自民黨總裁（一九九五、一九九八、二○○一年），這也是獨一無二的。當然，前兩次是為了牽制别人，增加知名度，明知失敗也硬著頭皮上台競選的；而這一次真的是拼上了，不進則退，不勝則死，破釜沉舟，所以開出的支票最多、許的諾最誘人、話説得最好聽。但是如果這些不兑現的話，就不僅僅是小泉一個人兜著走的問題了，整個自民黨都要受到牽連，日本的政局會來個大大的政變。
　　
　　為甚麽要提前選舉總裁
　　
　　森喜朗的總裁任期本來是到今年九月為止。我在《森喜朗政權能夠支撐多久》（見《中國評論》二○○○年十月號）一文中曾經指出，森喜朗政權是一過渡性政權，為了在即將到來的參議院選舉中取得勝利，沒有人氣的森喜朗在今年春天可能會被拉下馬來。果不其然，森下台了，祇不過他不是被人拉下來的，而是自己掉下馬來的。此話怎講？
　　
　　森是去年四月沒有經過選舉上台的，之前總裁總理是小淵惠三。小淵在去年三月突然中風倒下，當時的官房長官青本干雄密不發喪，而召自民黨幹事長森、幹事長代理野中、政調會長龜井和參議院會長村上等五人集於密室，決定好由森來接替小淵來當總裁總理後再宣佈發喪。以後這五個人被人稱為搞陰謀詭計的“五人幫”，所以森喜朗一開始就給人以不正統和以不光明正大的方式上台的印象。上台後的森倒是沒有甚麽失政，但其人多嘴繞舌，屢屢失言，按日本人的説法，“缺乏首相的素質”。這是二○○○年日本大選自民黨敗北的原因之一，内閣支持率降到百分之一位數，於是有人早就想把他拉下馬來了。同時，這一期間自民黨和政府内，KSD事件和外交機密費的醜聞暴露，股市降到最低谷，森政權已窮途末路了。
　　
　　去年十一月十日，原自民黨幹事長、非主流派加藤派會長加藤紘一突然發難，認為森喜朗内閣已經失去了國民的支持，要求森喜朗下台，並揚言要和在野黨聯合，如果在野黨提出内閣不信任案的話，他們就要投贊成票。加藤的言動在當時被稱為“加藤政變”，得到了另一非主流派山崎派的支持，還似乎受到不滿現狀、深深厭惡自民黨的跋扈統治的日本國民的一定支持。但這種倒閣反黨行為終究不會被自民黨内的主流派特别是橋本派容忍。加藤派在自民黨中樞執行部和各派的攻擊下分裂，加藤政變以加藤的慘敗告終，也給自民黨留下了深重的後遺癥。
　　
　　一、加藤被看作是森喜朗之後的總裁總理最有力也是最有能的候補人材，加藤一倒，自民黨再也找不出一個像樣的宰相人材了。
　　
　　二、自民黨内似乎成了橋本派的獨霸天下了，從加藤派分裂出去的堀内派，人稱橋本派的“别動隊”，兩派加起來快佔自民黨議員的半數了。於是黨内形成了這樣的空氣：誰反對橋本派就沒有好下場，從此自民黨也既不自由也不民主了。
　　
　　三、森喜朗渡過了“加藤政變”之鬼門關後，再也不擔憂别人來拉他下馬了，因為即使想把他拉下來，也沒有合適的各派都能接受的接班人。所以，此後森政權的支持率一降再降，日本股市因不滿政局而一跌再跌，森喜朗再三再四失言，卻穩坐釣魚台；如果不是發生了“愛媛號”漁船和美軍核潛艇“格林威爾”相撞事件，真的要由他率領自民黨去參加今年七月的參議院選舉了。
　　
　　今年二月十日，日本的高中生實習船“愛媛號”在夏威夷瓦胡島附近的海面上被美軍核潛艇“格林威爾”撞沉，傷多人，九人失蹤。消息傳到日本時，森總理正在打高爾夫球，秘書也沒帶一個。他當時沒有太在意，繼續打他的球，直到消息傳來説有九人失蹤後，他才慢騰騰地回到家裡換衣服去總理府。森的漫不經心態度激怒了日本的輿論和國民，再和他的多次失言聯繫起來，人們都公認森不具有“總理的素質”，森的威信降到了極點。自民黨内部各派和中樞執行部也認為如果讓這樣的領袖人去領導參議院選舉，會一敗塗地的，非換人不可了。於是有四月的總裁公選。
　　
　　總裁選舉的幕前幕後
　　
　　近幾十年的自民黨總裁選舉，都是一個幕後指揮在操縱控制，這個指揮一般都是由最大派閥田中派（竹下派、小淵、橋本派）的大老來擔任，如以前的田中角榮、竹下登、金丸信或小澤一郎。竹下派在一九九三年發生過一次大分裂，成為黨内第四大派閥，元氣大傷，自民黨也一度下野。自民黨重新上台後，橋本派經過一番努力，又成了黨内第一大派閥，似乎恢復了元氣，但其領袖和老闆竹下登及小淵在去年相繼去世，留下來的要麽是年輕人，要麽是些庸才。現在在派内掌權的一是前幹事長野中廣務，二是前官房長官青木干雄，他以前是竹下登的秘書，而擁立前首相橋本龍太郎為派閥的表面上的領袖。
　　
　　四月的選舉，按照慣例應該有最大派閥的大老實力人物來操縱控制，但橋本派的三大巨頭各自心懷鬼胎。
　　
　　野中廣務自己想當總理，此時的自民黨幹事長古賀誠又是他一手扶持上去的，想來應該是沒有甚麽問題的。但是他是擁立森喜朗上台的“五人幫”的核心人物，應該對森的下台負主要責任，又七十五歲高齡，在當官房長官和幹事長期間手腕過於毒辣，在黨內黨外樹敵頗多。
　　
　　青木是自民黨參議院幹事長，七月參議院選舉的總指揮，為此他祇想找一個有人氣的、能在參議院選舉中上得台面的人物來當總裁。在他的眼中，老耄而野心十足的野中絶不是理想人物。
　　
　　前總理橋本自三年前因參議院選舉失敗而引咎辭職後，一直在盼望東山再起，但一開始不想在這一次出台。因四月選舉是要選一個應付參議院選舉的體面人物的，橋本三年前是因參議院失敗辭職的，這次為參議院選舉再度出山不是開大玩笑嗎？
　　
　　此時，黨内的各派和想當總裁總理的人都一邊看橋本派的動向，一邊準備出馬角逐。橋本派内部勾心鬥角，直到兩星期以前，經過這樣的消除法：野中不行，派内的中青年人不行，其他的派沒有合適的人選，最引人注目的小泉是個“變人”，他的主張絶對不能接受，才決定由橋本再度出山。
　　
　　但此時小泉純一郎已經決定參選了，同時決定參選的還有黨政務會長龜井靜香和經濟大臣麻生太郎。由於龜井在黨内外名聲不佳，麻生的知名度不高，於是這次選舉就是橋本和小泉的單騎較量。
　　
　　此次自民黨的總裁選舉是這樣規定的：參眾兩院議員各一票共三百四十六票；四十七個都道府縣地方代表各三票共一百四十一票，總計四百八十七票。為了更多地體現黨員的意志，各地方舉行黨員預選，各地方得票最多的候選人贏得本地方的三票。
　　
　　橋本派是自民黨內最大的派别，擁有參眾議員一百零一名，别動隊的堀内派有四十二名，加之橋本派掌握有各種利益團體，於是橋本陣營的選舉戰略是，依靠派閥和團體的組織選舉正面攻堅；在此之上以封官許願拉其他派閥入夥，必要時收買無派系議員。
　　
　　由於橋本派人多勢眾，小泉與之正面抗衡是難以取勝的，於是小泉陣營採取了和橋本派完全相反的戰術：
　　
　　橋本派搞派閥選舉，小泉派就依靠個人魅力。他雖是森派會長，卻首先宣佈退出森派，宣佈自己是無派閥。其次是拉田中真紀子當啦啦隊長。田中是原總理田中角榮的女兒，雖沒參加任何派閥，也無組織勢力，卻能説會道，很會演戲，在日本人中頗有人氣。
　　
　　橋本派依靠各利益團體，特别是郵政局的外圍組織為其拉票；小泉派就重視地方票，帶上田中真紀子去各地街頭遊説，訴諸於老百姓。
　　
　　橋本派搞各派系連横合縱，對其他派閥又打又拉，封官許願；小泉派就宣稱如果上台的話，在黨和内閣的人事上不搞派閥平衡，特别是多選用民間人士和婦女代表。
　　
　　另外在一些具體政策上兩派也針鋒相對，如橋本派，先擺脱經濟負增長再搞財政改革；小泉就開出構造改革的藥方，宣稱沒有構造改革經濟也上不去。橋本派要維持自民公明保守三黨聯合政權，小泉卻曖昧地説不一定。
　　
　　可以看出，橋本派是維持現狀派，主要是保住自己在黨内的影響力和主流派籠頭的地位，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最後才推出橋本龍太郎的。橋本是自民黨内有名的政策通，很有行政才華，但孤傲清高，在黨内派内沒有多少親信。更重要的是，橋本是三年前參議院選舉失敗的罪魁，卻又出來競選總裁，又要帶領自民黨去參議院競選，未免有些牽強矛盾了。橋本派的如意算盤是先取得一部分地方票，再在議員投票時依靠人多勢眾聯合其他派閥壓倒對手，歷來的總裁選舉他們就是靠這樣的手法取勝的，但是這一次卻不靈了。因為橋本在日本國民和自民黨的一般黨員中太沒有人氣了；橋本派的競選手法太陳舊，算盤又打得太精，又太自私了。所以地方選舉一揭曉，橋本祇贏得了總數一百四十一票中的十五票，小泉卻獲得了一百二十三票，在地方選舉中取得了壓倒性勝利。這樣的結果是小泉加田中人氣的勝利，也是重視地方票戰術的成功，更反映了日本國民和基層黨員希望改革的聲音。
　　
　　小泉在地方選舉取得的壓倒勝利，使得在中央的國會議員不能不考慮尊重民意了，人們紛紛倒戈投向小泉陣營；在地方選舉祇獲得三票的龜井靜香甚至放棄了決選，他的一派全部投給小泉。於是小泉在決選中以壓倒多數的二百九十八票當選，而橋本祇得了一百五十五票，甚至少於橋本派加堀内派的基本票。
　　
　　小泉政權的前途繫於七月的選舉
　　
　　小泉純一郎在當選為總裁後的記者招待會上，語出驚人，一是要以總理身份參拜靖國神社，二是要想修改日本的和平憲法，特别是宣佈放棄戰爭手段的第九條，在黨内、聯合政權内和國内外引起嘩然。這也反映出小泉是一個不安份守己的人，或可測出小泉政權前途多難。
　　
　　一、參拜靖國神社和修憲主張已遭到聯合政權的大小夥計公明黨和保守黨的反對而有所收斂。現推出田中真紀子任外務大臣，或可衝淡小泉的鷹派色彩。
　　
　　二、四月總裁選舉祇是臨時選舉，在九月份還有一次選舉。在此期間如小泉表現不佳，或在七月參議院選舉中遭到失敗，小泉政權將是一個祇有三個月生命的超短命政權。這就要看他在選舉中開出的空頭支票兑不兑現了。
　　
　　三、小泉號稱要搞脱離派閥政治，他的新黨中樞和內閣人事也和最大的派閥橋本派及第三大派閥江滕龜井派拉開距離，所以他建立的可能是一個得不到黨內支持的弱勢政權。橋本派剛剛敗北，還在韜晦之中；江滕龜井派在人事上沒有佔到便宜，已開始揚言對小泉不協力。這就要看小泉如何發揮總理總裁的強權了。
　　
　　四、這次自民黨總裁選舉，實際上是自民黨為挽回失落的人氣和國民的支持而搞的一次大宣傳大推銷，推出四種不同的東西，試試看哪個對現在的日本人的口味，小泉的當選就是這種人氣包裝的產物中比較對味的一種。自民黨希望把這種人氣沸騰的假象維持到七月的參議院選舉。選舉失敗，責任當然在小泉；如果選舉勝利渡過難關，橋本派江滕龜井派就要開始反撲了。小泉是否能站住腳，我們還要拭目以待。
　　
　　（原載《中國評論》二○○一年六月號，作者係日本大分縣立藝術文化短期大學副敎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