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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意圖何在



  二○○二年十月二十七日,出席亞太地區首腦會議的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和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舉行了雙邊會談,江澤民在會談中三度提到小泉參拜靖國神社問題,要求他不再前往參拜。小泉針對江澤民提出的靖國神社問題指出,雖有對立意見,但可經由切磋琢磨來構築新的關係;他前往靖國神社並非對特定的個人參拜,而是對迫不得已被迫前往戰場者表明哀悼之意,是基於日本不再二度戰爭的決意來判斷,反省過去而面對未來構築兩國關係重要。小泉本來有意在這次會談中重新構築兩國關係,但期待落空,他延期的中國訪問未成話題。
  
  參拜問題似乎已經成為中日兩國外交間的一個不可逾越的障礙了。為此,本文想簡單地探討一下所謂靖國神社問題,提出幾點己見供世人“相與析”。
  
  靖國神社的三階段歷史
  
  靖國神社位於東京都千代區,面積十多萬平方米。其前身是明治政府為紀念在建立新政權的戰爭中犧牲的將士而於一八六八年在京都風景優美的東山上建立的“京都東山招魂社”。一八六九年明治天皇遷都東京,為便於祭祀把“京都東山招魂社”也遷往了東京,建立了東京招魂社。一八七九年改名靖國神社。可見,當初神社内祭祀供奉的是為建立近代國家的戰爭中犧牲的人,而這些戰爭屬於正義戰爭之列。據稱,明治天皇為該社賜名“靖國”,原來是取“安邦治國、建設和平國家”之意。
  
  但是隨後爆發的中日甲午戰爭、日俄戰爭中喪命的日軍將士也被供奉入靖國神社,使得神社的性質發生變化。隨著日本帝國主義的形成,特别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日本法西斯的對外侵略擴張,神社成為宣揚日本神道敎和軍國主義精神的重要陣地,成為欺騙日本人為法西斯的侵略賣命的重要工具。本來日本的神社祇祭祀天皇和皇族,明治維新以前由國家祭祀的歷史人物也不是沒有一般的人,如藤原鐮足等,但大都是歷史上的有名人物。靖國神社的建立,標誌著一般日本人也有機會成為靖國神社的祭神,但要有一個條件,就是要為天皇陛下戰死。這一點就為日本軍國主義利用了。法西斯們對日本皇軍官兵們宣揚,為了天皇義無反顧地去死,死後他們的靈魂就會被祭祀在這個神社裡,可以得到天皇的參拜,云云。為了使侵略戰爭能夠順利進行下去,神社地位不斷提高。戰前日本的神社都歸内務省管理,而靖國神社由陸軍省、海軍省和内務省共管,全部經費由陸軍省單列,最高神官“宮司”必須由退役的陸海軍大將擔任。
  
  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打著盟軍旗號的美軍佔領日本。鑒於神社在對外侵略戰爭中起的特殊作用,為鏟除軍國主義的土壤,盟車司令部GHQ發佈了“關於廢除國家對神道神社之保證、支援、保全、監督以及弘佈的指示,宣佈政敎分離。根據這一指示精神,日本政府將以靖國神社為首的所有神社(十萬六千一百三十七社)改為民間團體性質的“宗敎法人”,不再由國家掌握管理。從此,靖國神社在名義上成為一民間團體,而實際上為支持它的背後的各種勢力和黨派團體所支配,此是後話。
  
  靖國神社到底祭祀了哪些神呢?清單如下:
  
  一、明治維新前後的内亂:七千七百五十一名;
  
  二、西南戰爭等:六千九百七十一名;
  
  三、中日甲午戰爭:一萬三千六百一十九名;
  
  四、佔領台灣:一千一百三十名;
  
  五、鎮壓義和團:一千二百五十六名;
  
  六、日俄戰爭和吞併朝鮮:八萬八千四百二十九名;
  
  七、第一次世界大戰和出兵西伯利亞:四千八百五十名;
  
  八、濟南事變:一百八十五名;
  
  九、九一八事變和佔領中國東北:一萬七千一百六十一名;
  
  十、日中戰爭(抗日戰爭):十八萬八千一百九十六名;
  
  十一、太平洋戰爭:二百一十二萬三千六百五十一名。
  
  總計:二百四十五萬三千一百九十九名。
  
  (據大江志乃夫著《靖國神社》,岩波新書一九八九年版)
  
  順便説一句,由於靖國神社的祭祀標準是要為天皇而死,所以一些真正為國捐軀的人並沒有成為神社的祭神。如明治維新的最大功臣西鄉隆盛,因為反對過明治政府,死後未被祭祀。
  
  一九七九年四月十九日,靖國神社從前一年的秋天“悄悄地”將東條英機等十四名甲級戰犯奉祀為祭神這一消息為輿論界暴露,天下嘩然。其實,“悄悄地”這一做法也暴露了靖國神社的做賊心虛。並且,昭和天皇裕仁本來經常去靖國神社祭祀的,但當他知道靖國神社將東條之類的甲級戰犯奉為祭神後,從此沒有去過靖國神社。可見圍繞靖國神社的做法,人們還是有些良知的,包括有可能被定位為日本最大的戰犯的天皇。
  
  參拜靖國神社是日本國際政治的晴雨表
  
  日本神道敎的觀念源於中國道敎,認為人死後冤魂不散,為使這些幽靈得到安寧,要把他們請到一個廟裡祭祀起來,奉為“神”。這就是當初明治天皇建立“京都招魂社”的初衷。但是自中日甲午戰爭以後,日本發動了一系列戰爭,走上對外侵略擴張的道路,死亡的炮灰也越來越多,祭神也增加到了二百四十六萬餘。如果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不投降而按瘋狂的軍部法西斯們的設想來個“一億玉碎”的話,所有的日本人都可能要去靖國神社報到!
  
  按照中國人的觀點認為,靖國神社裡面祭祀的“神”大部分是侵略擴張戰爭中死的,這些戰爭都是非正義戰爭,因而在這些戰爭中為天皇、財閥、軍部賣命而死的人,特别是甲級戰犯,都是千古罪人,應當受到後世的譴責,哪能作為“神明”來頂禮膜拜呢?所以結論是,祇要到靖國神社來參拜的,都是否認日本過去的侵略過錯,為侵略歷史翻案,都是違反日本憲法的第九條的。因為第九條宣佈:“日本永遠放棄以國家權力發動的戰爭、武力威脅或武力行使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
  
  毛澤東曾經説過,凡有人群的地方,都可以分為左、中、右。對待靖國神社,日本人也大抵分為三種傾向,對此需要作嚴格的分析。
  
  日本的左派當然是不去參拜的。不但不去,他們的説法和中國方面的大同小異。就小泉參拜一事,他們認為和當時執政三黨提出有關“有事法制”的三個法案,為構築國家戰爭體制的一環。參拜是為讚美“為國捐軀”為“有尊嚴的犧牲”。總之,小泉參拜靖國神社的目的有三:一是為美國發動的侵略戰爭(打伊拉克等)服務;二是為一旦日本發生戰爭時建立鎮壓治安體系和言論統治樹立精神支柱;三是以靖國神社為中心讚美戰死者,以建立“國家戰爭體系”。
  
  按照日本國内法政治家參拜有問題
  
  另外按照日本國内法,日本的國務政治家參拜靖國神社也確有問題。靖國神社在法律上是一宗敎團體,參拜神社當然屬於宗敎活動了。如果天皇本人正式參拜,就意味是天皇的國事行為;如果是公職人員、包括國務大臣和各地方官的話,應該是和日本憲法第二十條相抵觸的。憲法二十條規定,國家及其機關“不得從事任何宗敎行為”。如果參拜時使用了公費,譬如使用公車、用公款支付參拜費用等,又是和憲法第八十九條規定的公費不得為宗敎上的組織或團體提供使用或維持的精神相抵觸。所以一有公職人員,如一些知事市長等地方官,或是大臣、首相參拜靖國神社或地方的護國神社,日本的左派或護憲派人士就要向法院控告這些公職人員違憲,找他們打官司。這些官司有時還往往有打贏的機會。譬如日本的各級法院在一九七一——一九八九年間至少作出過五次宣判公職人員參拜神社向神社捐款為違憲的判決。遺憾的是日本的左派勢力太單薄了。特别是冷戰結束後,左翼的、以市民為中心的“反戰和平”政治勢力日漸衰弱。左派的象徵日本社會(民主)黨的式微,就是一個象徵。
  
  日本極右派確實想翻案
  
  日本的極右派也確實像中國人想像的那樣,他們到靖國神社來參拜的,都是否認日本過去的侵略過錯、美化侵略戰爭和侵略者、為侵略擴張的歷史翻案的人。這些觀點都是那些每逢八月十五就要來靖國神社大呼大叫的右翼集團(即極右法西斯團體)的主張。另外,二戰沒有打死的皇軍的殘渣餘孽也在每年八月穿上舊時的軍服,去靖國神社招搖過市一番。然而給左派勢力單薄的補償是,日本的如此之類的極右勢力在日本社會也畢竟是少數,所以要每年八月十五出來表演一番,顯示他們的存在——因為在平時的日本社會生活裡,他們基本上是沒有存在感的。
  
  然而更多的日本民眾是保守的右派(或可稱為民族主義者),代表他們的利益是在日本長期掌握政權的自由民主黨。自民黨不是一個有著堅定的政治信念的現代政黨,而是一個為了長期執政而結成的鬆散的政治聯盟。自民黨在戰後長期執政,在美日軍事安全保障體制和冷戰的世界大氣候中,選擇了“免費(或低價)軍備”而經濟“高增長”道路,領導日本從戰後的廢墟中站起來,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已經成為世界第二的經濟大國。同時,戰後經過清除軍國主義和民主改革,和平主義和民主主義已在日本深入人心,民主法治制度基本確立,國民們普遍反對軍事化和軍國主義。這就是日本政治和國際社會的大環境。
  
  日本的政治家中,老一代的軍國主義的殘渣餘孽,如原首相岸信介(A級戰犯)、前厚生大臣奥野誠亮(原特高課特務)以及板垣正(侵華大戰犯板垣征四郎之子),也不是不想翻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案。然而在這樣一種國際國内大環境之下,即使當到一國首相,翻案也談何容易?
  
  日本對外政治晴雨表
  
  在這種情況下,靖國神社也就成為日本對外政治的一個晴雨表。譬如從五十年代起,自民黨曾多次在國會提出“靖國神社國家護持法案”、“戰歿者慰靈表敬法案”,但由於正值冷戰的頂峰,革新勢力強大,都遭到否決。
  
  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日本成為經濟大國,隨著它的經濟利益在全球的擴展,開始追求在政治上成為大國。這一集中表現就是一九八三年中曾根康弘上台後提出的“戰後總決算”的口號。與此同時,一九七五年三木首相第一次在八月十五日參拜了靖國神社,一九八二年鈴木首相也參拜了。猶為惡劣的是,一九八六年中曾根率領一百七十二名議員十八名閣僚正式參拜了靖國神社。
  
  然而八十年代尚在冷戰期間,作為美國的小夥伴日本難以在國際政治上有所作為。反映到靖國神社問題上,日本首相的公開參拜遭到以中國、韓國為首的亞洲人民的一致抗議和譴責,也遭到日本國民的反對。一九八六年以後,日本首相就再沒有正式參拜過了。
  
  以上事實也從反面證明,在已經形成定局的大環境中,即使執政的自民黨也不能為所欲為,不能違反現有的法律體制和國際社會的共識。
  
  小泉參拜成了中日關係死結
  
  在二○○一年四月的自民黨總裁選舉中當選的小泉純一郎在選舉中提出競選的公約,其中的一條就是當選總裁總理後要在八月十五日公開正式地參拜靖國神社。當選後他一直想履行諾言,遭到國内外輿論的強烈反對之後,他想出了一個折衷辦法,避開八月十五這個敏感的日子而提前兩天參拜了靖國神社。儘管如此,他的行徑還是遭到了中國、韓國等亞洲各國政府和輿論的強烈反對。後來小泉為了緩和中國方面的批判,在九月份訪華時到盧溝橋去參觀了抗日戰爭紀念館。中國人都以為小泉會從此停止參拜靖國神社的,殊不知他在去年四月又去參拜了。此後日本輿論調查的結果,有一半的日本人不反對小泉參拜,因為他們認為小泉的參拜並不是為了美化戰爭,儘管他們認為小泉的參拜是日中關係的障礙。
  
  小泉的參拜也似乎成了中日外交關係的障礙。去年四月小泉再次參拜之後,他年内訪問中國的計劃被無限延期。於是有了開頭的那一段江澤民與小泉的對練。
  
  從目前中日各自立場觀點來看,雙方在參拜一事上沒有甚麽妥協的餘地,這個問題似乎成了一個死結。
  
  應把日本政府與靖國神社區分開來
  
  從靖國神社的三階段歷史來看,靖國神社最初祭祀在為建立近代國家的戰爭中犧牲的將士是無可非議的,在隨後的對外侵略戰爭中起過不光彩的作用也是不爭的事實。其不分青紅皂白、不分正義非正義地將為侵略别國而死的人都奉為祭神的做法值得懷疑,特别是把甲級戰犯收入神殿祭祀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惡行。但我們首先應該弄清的是,自從靖國神社宗敎法人化、變成民間團體後,靖國神社的作法就不代表日本政府了。所以諸如將東條英機等甲級戰犯收為祭神、或者是每年舉行的各種祭祀等事件,都和日本政府的意志和行為無關。應該把靖國神社看成是日本眾多的右翼團體中的一個,充其量是一個很特殊的團體而已。
  
  剛才説過,靖國神社為支持它的背後的各種勢力和黨派團體所支配。換言之,靖國神社的行為代表某些勢力通過利用靖國神社來達到許多政治目的。舉個簡單例子,靖國神社背後最重要的支持團體是日本遺族會,也就是在二戰中死亡的“皇軍”將士的家屬家族們組成的一個利益集團。這個集團是自民黨重要外圍組織和網羅選票的龐大機器,每年八一五戰敗紀念日,遺族會都會要求自民黨的政要去參拜祭祀,一些政要們為了自身的利益就不得不去。當然,為了迎合日本大眾的民族主義情緒去參拜的也不乏其人。
  
  所以,問題不單單在於靖國神社祭祀了哪些祭神,解決的最後方式也不應該寄托於把放在神社裡面的十來個甲級戰犯的牌位拿出來了事(萬一人家不幹怎麽辦)。問題的關鍵在於誰去參拜,為了何種目的去參拜,要作具體分析。
  
  小泉參拜有強烈投機性質
  
  小泉的參拜有著強烈的投機性質,一是小泉曾經當過日本遺族會的首領,他的參拜有迎合安撫遺族會之意。二是小泉出身於自民黨右派的森派,上接福田赳夫和A級戰犯岸信介。
  
  但我們是否更應該相信一國總理的信誓旦旦:“前往靖國神社並非對特定的個人參拜,而是對迫不得已被迫前往戰場者表明哀悼之意,是基於日本不再二度戰爭的決意”,而不是為了美化戰爭,翻二戰的案。基於這一信念,小泉才可以去參拜靖國神社,也可以去盧溝橋參觀抗日戰爭紀念館,就如他也去參觀過舊日軍的“神風突擊隊”的紀念館一樣。
  
  如果説十六年前的中曾根康弘參拜的目的,在於他是想“戰後總決算”,也就是對二戰“秋後算帳”,並且中曾根是屬於老一代的有軍國主義殘餘思想的政治家,當然值得反對的話,小泉已經基本上屬於戰後的沒有戰爭恩怨的新一代政治家。小泉的參拜的最大目的,應該是面對國内,説穿了就是企圖從民族主義那兒尋找精神支柱,希望借此舉來提高小泉内閣的支持率,迎合日益保守的日本大眾的民族主義傾向,表示自己的改革不會屈從於任何壓力,反對得越厲害越是要幹。因為小泉内閣現在進行著六大改革,企圖對日本現有的政治經濟社會進行空前的構造改革,參拜靖國神社,或可看作是小泉對戰後形成的國内國際大環境進行的挑戰的象徵。
  
  在筆者看來,小泉改革頗有些像唐·吉坷德騎老馬拿破槍對風車進行挑戰。所以我們不但要觀其言看其行,更要看其行而解其意。
  
  (原載《中國評論》二○○三年一月號,作者係日本大分縣立藝術文化短期大學副敎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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