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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顛沛喜難量──談李履庵、黄詠雩、孫仲瑛癸未荊園之詩詞唱和(初稿)

  一、小引

  李履庵(1903-1945)(坊間著述所記李履庵生卒年多爲(1902-1944),據黄詠雩《中山李君吹萬墓誌銘》“中華民國三十四年一月三日,中山李君吹萬以疾卒家,春秋四十有二”,可知正確生卒年當爲(1903-1945)。黄詠雩著:《天蠁樓詩文集》(廣州:花城出版社,1999年),下册,頁131。)、黄詠雩(1902-1975)、孫仲瑛(1883-1953)三人爲民國時期廣東著名詩人。三人生平背景殊异,李履庵爲中山縣一中學校長,黄詠雩爲廣州米商,孫仲瑛爲國民政府官員,聯繫三人走在一起之原因,蓋喜傳統詩文,亦所謂文字道義之交。1943年(癸未)秋,正值中國抗日戰争後期之際,孫仲瑛、黄詠雩不約而同來到中山縣小欖鄉,訪尋住在荊園之詩友李履庵,三人亂中相見,悲喜交集,作客二十四日,詩詞唱和不絶。一年半後,李履庵病卒,而孫仲瑛潛至粤北,黄詠雩則返廣州,從此唱和不再。因此,談論三人荊園唱和之詩詞,可見抗戰期間三人之詩詞造詣及志節情操,亦可探討此時期作品之寫作背景。

  現存有關三人荊園唱和之作,分别載李履庵《吹萬樓詩》、黄詠雩《天蠁樓文集》、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附《北行日記》),尤其是孫仲瑛《北行日記》更詳記當時唱和之情况,其中所載黄詠雩詩詞,部分未見《天蠁樓詩文集》内,有文獻補遺之價值。

  二、李履庵、黄詠雩、孫仲瑛之生平簡介

  李履庵,名洸,字履庵,號吹萬,以字行,齋號荊園、吹萬樓。廣東香山小欖人。畢業於廣東高等師範學校,後任中山縣第三區中學(即小欖中學)校長。履庵好古,富收藏,尤多藏香山籍先賢之書畫等。履庵工於詩詞,喜與廣州詩壇前輩過從,極有詩名,常客前輩詩人陳融之顒園,與時人餘心一、曾希穎、佟紹弼、熊閏桐齊名,並稱“顒園五子”,亦稱“南園今五子”,爲當時廣州詩壇青年詩人之代表。著有《吹萬樓詩》、《明遺民伍瑞隆評傳》等,編有《鳩艾山人遺集》、《李文介公年譜》等書。抗戰勝利前夕病卒。

  黄詠雩,名肇沂,字詠雩,號芋園,以字行,因藏有唐韋應物之遺物天蠁琴,乃齋號天蠁樓。廣東南海横江人。父黄顯芝爲廣州著名之愛國米商,支持革命事業。黄詠雩自幼居廣州,從嚴炳漢、岑荔浦等師儒讀書,長拜大儒簡朝亮爲師。其後,繼承家業,經營米糧生意,參與商會,領道同行,正直敢言,救濟貧苦,甚得時譽。曾創辦横江小學,又任教廣雅書院,作育英才。1949年,留在大陸,其後受一連串政治運動打壓,備嘗苦頭,仍屹然不倒,於1975年1月2日病卒廣州。黄詠雩生平好文學,工詩詞,亦愛收藏,1935年編印《芋園叢書》,保存文獻,其自作詩詞曾編爲《天蠁樓詩詞》。在粤中詩壇,黄詠雩曾與時人黄祝蕖、黄任垣、黄慈博並稱“四黄”,又有“南海詩人”之譽。

  孫仲瑛,名璞,字仲瑛,號顧齋,蓋仰慕元代崑山文人顧仲瑛之故,以字行,别署完璞道人、阿瑛等。廣東香山東鎮沙邊人。清末加入同盟會,並在雲南主持《雲南日報》、《滇南公報》等報,辛亥革命爆發,隨蔡鍔、李根源起義響應,任雲南軍政府參議官等。其後返粤,反抗督軍龍濟光之暴政。未幾,任孫文(中山)大元帥府行營之秘書,掌《民國日報》。1928年,孫仲瑛奉命籌劃總理奉安大事,任迎櫬專員辦事處秘書,編《總理奉移紀念册》。其後,長年追隨吴鐵城,先後任上海市政府秘書、廣東省民政廳主任秘書、省府參議等職。抗戰勝利後,曾任廣東省税務局局長。1949年,大陸易幟,倉皇南下香港,1953年病卒。孫仲瑛,工詩詞,南社社員,有詩名,富收藏,著作甚富,惜多佚散,僅印《顧齋戰時詩草》(附《北行日記》)一書而已。

  三、荊園詩詞唱和之背景

  李履庵、孫仲瑛、黄詠雩三人很早就以詩訂交,黄詠雩、李履庵年齡相若,屬於同輩,而孫仲瑛年齡則較李、黄二人大二十歲,乃屬忘年之交。(《北行日記》雲:“履庵原與沛兒(孫恩沛)爲中大同學,與予實爲忘年交。”載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8a。)

  1937年,抗日戰争爆發,次年廣州淪陷。三人不約而同逃難來到香港,當時香港爲英國殖民地,屬於中立地區,相對安定,社會依然歌舞昇平,吸引大量人士來此避戰。李履庵任當時國民黨海外部秘書,滯居香港,家中老少均陷賊中,而孫仲瑛爲廣東省府人員,黄詠雩則在廣州淪陷前携家來港。三人在香港時時相見,黄詠雩住九龍南京街8號,後移居彌敦道726號,孫仲瑛居九龍塘金巴倫道28號蘭園,李履庵居港島跑馬地禮頓山道50號,如李履庵有《訪孫仲瑛蘭園,同至宋王臺》、《屢過顧齋》、《春望和黄詠雩》等詩,記與孫仲瑛、黄詠雩交往情景,黄詠雩則有《黄慈豀、李吹萬、曾彼庵同過東普陀,寺僧茂峰、瞭如設齋,岑師尚來會,輒聆禪奥,歸途成此》、《李吹萬邀食哈密瓜口占》,(黄詠雩《天蠁樓詩文集》,上册,頁136-138。)記其和李履庵在香港之交往,孫仲瑛《用履庵懷人原韵另有所懷》,(案:孫仲瑛生平僅刊《顧齋戰時詩草》一書,其他大量詩詞,已佚,故無法探究其與李履庵、黄詠雩之早期交往情况。)亦見其與李履庵有唱和之作。

  1940年2月,以葉恭綽爲首之中國文化協進會在香港大學舉辦“廣東文物展覽會”,展覽廣東各個時期之書畫古玩文物等,爲抗戰期間文化界一大盛事。李履庵、黄詠雩、孫仲瑛三人均借展大量個人所藏之書畫古董,而黄詠雩、孫仲瑛二人更充任展覽會籌備委員,籌備展覽,貢獻殊多。

  一年後,12月7日日軍偷襲美國珍珠港,向美英不宣而戰。次日,日軍便由深圳進攻香港,12月25日香港總督楊慕琦投降,香港宣告淪陷。由於香港突然淪陷,震動華南地區,大量避戰香港之軍政、學界等人員來不及撤退,滯留香港。李履庵、孫仲瑛、黄詠雩三人均爲粤人,雖離鄉不遠,但亦各擬北返。李履庵取道廣州返回中山家鄉,其《自香港逃難扺廣州取道歸裏途中有述》詩雲:“寸寸山河寸寸灰,真教合眼憶蓬萊。傾巢燕雀知何世,寄命風霜要此才。野水千年原注泪,枯槐一夢等沉哀。故鄉只在横琴外,風月江門近釣臺。”(李履庵:《吹萬樓詩》(1988年影印刊本),頁45b-46a。)而黄詠雩陷港時,幾乎被敵機炸彈炸死,(又見黄詠雩《凄涼犯》小敘曰:“予避兵海上四年矣。辛巳十月廿四日,日本飛機侵襲九龍,投擲炸彈,予受傷。夜半,日兵闖入。砲火中,倚聲記事。用白石體。”黄詠雩《天蠁樓詩文集》,中,頁333。)乃於1942年1月携家返回廣州,其《辛巳窮冬自香港還鄉口號》歷訴艱苦歸鄉之情景雲:“烽燧分明照夢魂,千家野哭總聲吞。云何與我安心竟,歸去而今有舌存。飛退定知鸞鶴鍛,生還猶忝虎狼恩。頽陽如血潮如沸,此是人間歷劫痕。”(黄詠雩《天蠁樓詩文集》,上册,頁278-279。)而孫仲瑛爲國民政府官員,屬於粤港著名之政治人物,身分敏感,加上家累之故,無法即時逃去,只有潜伏香港,痛苦萬分,其於1942年至1943年間曾寫《壬午五月香島感懷》、《答諸友問訊》、《香島歲暮感懷》、《壬午香島除夕》、《香島雜感》、《蟄居香島有感》等詩,訴説困陷香港、忍辱媮生之無奈,如《壬午五月香島感懷》詩雲:“片帆夜落雨絲絲,舉目河山异昔時。侘傺百憂逢此日,蒼茫七尺去何之。愁雲慘淡冬青樹,寒汐低徊宋帝祠。若問愁人在何許,尚留漁父釣蘆漪。”(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頁4a。) 

  孫仲瑛滯留香港時,一度携母逃至澳門,擬潜返粤北後方而未果。1942年10月潜返香港,其後化名“孫英”,取得歸鄉证,於1943年8月10日携次子孫恩沛(時任國民黨港澳總支部澳門支部書記)乘搭澳門輪船内渡廣州,匿居其侄婿李可燊所設之西濠酒店,並計劃潜赴韶關。可是到廣州後,在街上忽遇張姓友人,行踪暴露,驚動僞政府,敵僞人員踵至,遂被軟禁於酒店。其後,孫仲瑛藉詞前往中山海洲之家鄉,以擺脱漢奸之纏繞。8月26日,獲通知放行,但漢奸人員緊隨其後,監視行踪。8月27日,渡船停靠中山石歧小欖鄉碼頭,孫仲瑛乃登岸訪尋居住小欖之詩友李履庵,欲投靠以擺脱監視,再伺機内渡韶關。其《北行日記》雲:

  是日船達小欖,爲終點,不得不登岸,默唸平生未嘗至,小欖友人中只有李洸一人,洸號履庵,一字吹萬,與予爲文字交,其人富情感,服膺民族大義。予陷島時,曾致書敦促來其家,至此按途訪問。……已覓得蓮塘裏履庵住所,履庵乍見,喜出望外,握手忘形。(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7b。)

  對於友人突至,李履庵驚喜無限,仗義執言,即爲孫仲瑛擔保,遣去監視之僞便衣警察。進入李履庵所住之荊園後,孫仲瑛乃知友人黄詠雩亦先一步到此,《北行日記》雲:

  予友黄君芋園,善鑒别,藏書畫甚富,與予有同好,工詩,在島中時常與予及履庵等唱和。廣州陷,芋園不耐家居,四出訪友,先予而至。(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7b。)

  三人自香港淪陷後,各散東西,如今亂中忽然重逢,尤其是主人家李履庵,感觸萬分,熱情招待。《北行日記》記載是夜相敘之情景雲:

  是晚,爲予設酒食讌談間,歷敘亂後情事,爲之黯然久之,三人談至夜深,各以詩贈予,予亦依韵和之。予既感履庵之情,因而慷慨歌呼,不禁泪下。(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7b。)

  三人以詩相酬,以抒别情。李履庵賦《仲瑛自香港携家來訪,邏者踵接,餘數語解之。置酒知白齋,詠雩亦以同日不約而至,出名瓷相慨賞,蓋憂樂集於俄頃,感憤形於楮墨,故末語及之也》詩紀事:

  鄉關庾信託清哀,剝啄驚呼二妙來。鮭菜晚供園小摘,越瓷秋静酒初醅。浮湛薄宦真吾黨,聚散浮生老不才。風雨鷄鳴一相見,九閽豹虎漫疑猜。(李履庵《吹萬樓詩》,頁53a。)

  此詩拉開荊園唱和之幕。據詩題,可知孫仲瑛、黄詠雩二人同日而至,李履庵以“剥啄驚呼二妙來”推許兩位詩友之突至,喜不勝收,故置酒爲之洗塵。“風雨鷄鳴一相見,九閽豹虎漫疑猜”句,則寫萬方多難、艱危相見之嘆。孫仲瑛乃作《八月廿七晚舟泊欖溪,望門投止,予友李吹萬留住荊園,和其即席見贈元韵》和雲:

  誰知老大投荒去,猶是倉皇日暮來。幸喜荊園留小住,况兼菊酒試新醅。佳人遺綺渾成夢,是夕宿於荊園之綺遺室。往事如潮豈易才。寄語南朝阮司馬,莫將踪跡浪疑猜。(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頁7b。)

  首聯最能寫出孫氏月來望門投止、倉皇困窘之情態,次聯轉悲爲喜,寫出栖依友人,蒙獲殷勤接待,心境稍爲平伏。而黄詠雩亦作《荊園席上次吹萬韵,仲瑛同作》和之:

  十年回首渾如夢,欖市看花我復來。荊樹一叢圍老屋,酴醾萬朵入新醅。琴罇暗繞風雲氣,文字終爲瓦礫才。借箸有人前接席,風簷耳語總驚猜。(黄詠雩《天蠁樓詩文集》,頁285。)

  黄詠雩之作,申謝主人熱情招呼,“酴醾萬朵入新醅”與孫氏“况兼菊酒試新醅”、李氏“越瓷秋静酒初醅”,均寫出三人對飲、長夜興酣之暢快。末兩聯喜中帶愁,“琴罇暗繞風雲氣,文字終爲瓦礫才”,感慨頗深,而“風簷耳語總驚猜”則呼應李履庵“九閽豹虎漫疑猜”,道出荊園之不安,蓋園外有僞警察監視。

  四、荊園唱和

  1.歌咏小欖古跡

  由於孫仲瑛倉皇逃至李履庵家,並擬潜渡粤北,而李履庵却爲其向敵僞擔保,孫氏因恐連累友人,内心矛盾,憔悴不安,雖然荊園甚幽美,(《北行日記》:“履庵住宅旁爲荊園,花木甚盛,有綺遺室,奇石修竹,極饒野趣,予與芋園居之。”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8a。)但亦解不開沉鬱之心情。李履庵、黄詠雩有見及此,乃携孫氏出遊小欖,探尋中山家鄉之古迹,以遣愁懷。《北行日記》雲:

  履庵、芋園勸予出遊,遂遍訪鄉中名士及藏儲古物之家,得流覽金石書畫名瓷印章不少。又尋求鄉中古迹,關於明清之際民族歷史性者爲多,如何相國衣冠塚、李文介建霞樓、何軾南塘、何鞏道樾巢、伍瑞隆故居遺址。而以清初遷海遺迹,吾邑受禍之列可擬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鄉人麥衮甫編著《遷海紀略》一書,予與之舊識,往訪之,談此書之編成。……麥君偕履庵、芋園及予往游大軍山,憑弔之下,適倭兵砲擊被倒之危墻、敵機炸毀之殘餘瓦礫,森然在目,前後三百年間,异族侵略壓迫之殘暴,如出一轍,傷心慘目,孰有甚於此者。……日暮返荊園,芋園爲《欖溪什詩》七絶八首,分咏鄉中古迹,雖未及抗戰時事,然感慨蒼涼,不徒然於憑弔往昔,可想象而得之。履庵與予均有和章。(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9a-10a。)

  據此,可見三人曾遊覽何相國衣冠塚、建霞樓、南塘、樾巢、伍瑞隆故居等,對景憑弔,感慨萬分。其後又順道拜訪麥衮甫先生,談及其《遷海紀略》所述清初遷界之苦,並同登大軍山,孫仲瑛對景生愁,抒發當前河山淪陷之傷感。返荊園後,黄詠雩詩興大發,乃作《欖溪雜詩八首》以紀小欖歷史文化,李履庵作《和黄詠雩欖溪雜詩即用原韵》和之,孫仲瑛亦作《步芋園欖溪雜詩元韵》,題下自注“和韵八首,補題四首”。(中山案:孫仲瑛詩集,實收十一首,和韵四首,和詩七首。)黄詠雩咏寫何象岡相國、李文介建霞樓兩首雲:

  元氣堂開對欖山,(此句《天蠁樓詩文集》(1999年花城出版社)誤鈔作“元堂氣開對欖山”(頁400),《天蠁樓詩詞》(1997年廣州輕工業學校印刷廠本)無誤。)葵溪十裏萬花環。父庚商卣長洲物,風雨夔龍嘯古斑。

  牓額留題黄道周,尚書故宅建霞樓。江山蕭索空文藻,西浦蘋風動地秋。(黄詠雩《天蠁樓詩文集》,上册,頁400。)

  李履庵則和雲:

   翁陔鬆竹半棕山,滿百歌姬碧玉環。蜀帝未亡臣竟死,杜鵑啼血泪痕斑。

  詩社橋西一水周,荷枯石圯對危樓。遺書禁毀雍干際,壞壁空尋孔宅秋。(李履庵《吹萬樓詩》,頁53a-b。)

  孫仲瑛亦次雲:

     相國功名峙海山,堂開元氣一溪環。我聞戰死酬明主,遺塚衣冠碧血斑。

   文介風流歲月周,故家喬木水邊樓。建霞鼎鼎遺書在,繼世兒孫百代秋。(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頁9b。)

  其實,在黄詠雩咏寫何相國、建霞樓等之前,李履庵曾作《村居咏懷古迹八首》,對小欖文化古跡均吟詠一過,尤其是李文介爲其遠祖,詩集屢及之。因黄詠雩作客有詩,李、孫自然奉和,以切磋之,各具特色。其後,黄詠雩咏麥衮甫《遷海紀略》雲:

  木龍遷海搜鄉稗,銅馬嘶風落土花。書帶緑環朝議第,運糧潀水抱階斜。(詩後自注“麥衮甫”,《天蠁樓詩文集》(1999年花城出版社)誤抄作“李衮甫”,黄詠雩《天蠁樓詩文集》,上,頁401。)

  李履庵和韵雲:

  盤胸野史從頭説,遷海經時泪濺花。三百年來有遺恨,荒山指點木龍斜。(李履庵《吹萬樓詩》,頁54a。)

  孫仲瑛則和雲:

  遷海遺文仔細看,大軍山下白骨寒。痛將民族傷心史,寫到家鄉下筆酸。(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頁10a。)

  此作,李履庵和韵,孫仲瑛則和意不和韵,均寫出清初香山遷界之慘烈歷史。其後黄詠雩又有《經麥氏園作》,以紀訪麥衮甫之家園。客居期間,三人關係極好,“出則聯袂,入則並談”,(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10a。)也曾一起拜訪小欖何仿檀、仿瀛何之南湖村舍,李履庵作《同仲瑛、詠雩過訪何仿檀、仿瀛南湖村舍》、黄詠雩作《過何將軍仿檀南湖》紀事,孫仲瑛是次無詩。

  2.荊園夜話

  (1)荊園聯句

  客荊園時,孫仲瑛時六十歲,李履庵、黄詠雩二人才四十出頭,正當壯年。三人難得相敘,李履庵作爲東道主,忙於熱情招待,孫仲瑛則驚魂未定,心情復雜,而年青之黄詠雩似乎較爲鎮定,因此詩興最好,每每首唱,曾發起聯句之舉。孫氏《北行日記》記雲:“一夕坐月下,芋園酒後詩興大發,嬲予聯句,竟成七古一首,題爲《荊園秋夜聯句》,並推予起首。”(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10a。)所以此詩由孫仲瑛先吟前三句開局,黄詠雩、李履庵緊接其後,全詩雲:

  帶甲滿地胡爲來,流離道路車輪催。吴宫今已走糜鹿,(瑛)禹水又見洶支祁。逆流倒海地軸動,(詠)老魅崩角天柱摧。驀然結想在濠濮,(履)有時激論驚風雷。丈夫誓死不作賊,(瑛)吾黨狂狷寧非才。天生李晟爲社稷,(詠)世無伏勝敦書詩。昇平據亂紛遞邅,(履)正誼明道毋支離。神州戮力共諸子,(瑛)家居撞壞嗤纖兒。寶劍夜作神龍吼,(詠)山花秋倚燈檠開。疏星熒滅隱高樹,(履)淡月掩映明蒼苔。綺遺影事絶哀艷,(瑛)萱瑞愛日長嬉怡。鹿車坐對鴛鴦舞,(詠)豹露休教猿鶴疑。秋酒偶然愜幽賞,(履)探古亦復深抽奇。難得高齋日聯袂,(瑛)頗似曲水同流杯。秋風江上鱸魚好,(詠)亂日山陬蕨芽肥。不虞中原消息斷,(履)只恐邦國文教衰。咏歌豈徒玩風月,憂樂時更凄肝脾。(瑛)劉琨拔劍忽自起,毛義捧檄奚吾辭。(詠)國論嘵嘵與衆异,勞生寂寂空爾爲。覓句閉門今永夕,(履)載歌復旦躋昌時。(瑛)(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10a-b。)

  此詩李履庵《吹萬樓詩》、黄詠雩《天蠁樓詩文集》、《天蠁樓詩詞》均缺載,有補遺之價值。聯句雖爲傳統文人遊戲切磋之作,但三人甚爲認真,抒寫家國之情,尤爲動人。如孫氏高唱“有時激論驚風雷”、“丈夫誓死不作賊”,黄氏亦雲“劉琨拔劍忽自起,毛義捧檄奚吾辭”,李氏則雲“國論嘵嘵與衆异,勞生寂寂空爾爲”等,扣緊國事,寫出情志氣節,互勵互勉。

  (2)黄詠雩夜觀天象賦詩

   作客荊園吹萬樓時,三人往往夜深秉燭,促膝交談,暢論國事家事、論詩論文,各述其志,以遣無聊。一夕夜坐,黄詠雩詩興又至,作《吹萬樓夜坐示孫顧齋、李履庵》七律一首雲:

  歷歷星辰向曙移,插天龍劍射潢池。哀蟲軋響如相勞,腐草生光此一時。喬木百年雲氣合,微霜昨夜夢魂知。徘徊試語南飛雀,早傍丹山寄一枝。(黄詠雩《天蠁樓詩文集》,上册,頁284-285。)

  孫仲瑛隨作《次詠雩荊園夜坐韵》和之:

  淡淡星河夜暗移,荊園雨過長秋池。故人自有林泉樂,老我其如喪亂時。坐對青鐙多幻想,年來白發最相知。無端撫樹傷摇落,千裏鷦鷯借一枝。(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頁7b。)

  李履庵亦作《吹萬樓夜坐同仲瑛、詠雩》次韵雲:

  卧看秋雲檻外移,逍遥六翮息天池。正憐下澤駈車日,豈是南陽抱膝時。短夢十年真易得,舊交四海孰相知。沈吟賸對樓頭月,碧蘚苔深有謫枝。(李履庵《吹萬樓詩》,頁54b。)

  據《北行日記》所記,可見繼聯吟之後,三人對坐,暢談終宵,和詩次韵,各露捷才,旗鼓相當,興致極好,一遣離亂之愁。孫仲瑛《北行日記》更詳記其與黄詠雩之對談經過:

  一夕,三人坐談,睥睨上下,衡量古今,不覺已過夜半。芋園叩予曰:“君此行將安適?”予曰:“予之不避艱險以至此者,道義所在,誓不爲盜竊之漢奸、倭奴之部族屈耳。予之爲人,智小而圖大,既不甘屈辱,則當思誅之逐之。然我輩非軍人,不能執干戈以殺姦禦侮,力不贍,志不遂,焉能忍此而終古,將欲求能爲我欲爲之人,終身而北面之。苟有其人,爲之執鞭,亦所欣慕,故大敵當前,國命岌岌,義之所在,道不可辱,決不因時之知我與不知而進退也。若舉國之大,迄無知我,亦將隨吾國正統之所在,不卑小官,事同隱伏,留吾之面目,以見澄清之日。吾老矣,存乎其心之所可安者而已耳。至於爲梯榮致顯之捷徑,躡屩以隨車塵,腆顔以求顧盼,拜爵公庭,受恩私室,我得志弗爲也。君子之立身,行已固以其行求其志,以其志定其品,君子有絶不可爲之事,小人則無事不可爲,人禽之界如是而已。”芋園曰:“君言誠然,苟非義之所在,則安車重幣不足爲榮,行乎心之所安,則疏水曲肱不以爲苦,世有熒惑於貨財而喪其所守者,即不知此義也。”二人縱談,天將届曉,芋園復執予手而言曰:“吾少時頗習天象家言,事有騐有不騐,亦有事已見而後天象方見,誠不可解。今觀天象,龍劍已插潢池,幸主將開朗,邊星漸微,吾所測倭寇不足爲患,三年後行見敗亡。惟國内奸徒未易收拾,潢池小寇,滋蔓難圖,幸龍劍光芒,四射潢池,居下終見其覆滅也。今世吾爲此言,未免爲科學家所笑,你姑記之,以覘其後。”既而曰:“予贈君詩有‘插天龍劍射潢池’之句,不知者以爲引用何典,實則龍劍潢池,俱星名。昨夕見之,故爲此句耳。”(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12a-b。)

  孫仲瑛詳述其重視“道義所在,誓不爲盗竊之漢奸、倭奴”、“義之所在,道不可辱”之堅貞志節,黄詠雩也感慨同深,引以爲傲。黄氏更述其昨觀天象所見“龍劍已插潢池,幸主將開朗,邊星漸微”,斷定日寇將不足爲患,三年後必敗之看法,果然不出所料,在1945年8月日寇便投降了,幾乎應驗了其觀天象之預測結果,此可謂荊園唱和之一奇事。

  3.中秋唱和

  孫仲瑛客居荊園十日後,重慶、韶關各地友人得悉其被禁廣州,滯留荊園,均欲設法營救,其中廣東税務局局長吴子祥更於九月十日聯絡中順遊擊隊第三挺進隊,派出謝隊長沿水路來到小欖,欲接孫仲瑛離去。由於孫仲瑛、李履庵、黄詠雩三人方叙旬日,詩興猶濃,又加上臨近中秋節,李履庵堅挽孫仲瑛多住幾天,於荊園過節,並應允一同前往粤北。孫仲瑛則時念李履庵爲其擔保一事,恐怕一走了之,連累友人,遂應允留下過節。(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11a。)孫氏《北行日記》記述當時三人過中秋節之情景雲:“中秋夜,明月皎潔,三人坐荊園,對景生愁憂疑,滿腹亡國破家之慘,已迫眉睫,三人當有同感,予即有《癸未中秋荊園坐月感懷》五言四首。”孫仲瑛《癸未中秋荊園坐月感懷》雲:

  六十團圓節,何曾客在家。東南半無壁,西北是中華。有母難迎養,依人許嘆嗟。行行良友别,佳節又天涯。

  爲愛明月好,荊園且駐車。閭閻方凍餒,城郭盡邱墟。大地誰高枕,中原走捷書。洗兵何日净,降虜待驅除。

  鬼蜮含沙久,豺狼當道横。欲殺而我惜,而我惜餘生。天地憐飄泊,家山念老成。悠悠此行役,月落不勝情。

  寂寞中秋夜,月明雲影沉。危時驚晚節,愁思入詩心。鷄黍當年約,烽火此夕深。相携一樽酒,天地發哀吟。(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頁8b。)

  四首五律,情感浩盪,備訴家國淪亡、流離飄泊之苦。黄詠雩作《和孫顧齋中秋夕有感韵》和之:“大地秋聲裏,清霜入鬢華。舉頭有明月,照夢到天涯。雁影傷摇落(時予有伯兄之喪),蛩聲伴怨嗟。歸來倚長鋏,我亦嘆無家。”(黄詠雩《天蠁樓詩文集》,上册,頁225。) 是夜,黄詠雩更寫《荊園中秋夕次贈别吹萬、顧齋韵》,預爲留别二人之作:“終古洪爐劫火吹,燼灰何意問昆池。山河隱隱歸蘭杓,風露涓涓溼桂枝。噫氣微塵終不息,經天大月本無虧。吾行直道生平見,却笑楊朱泣路歧。”(黄詠雩《天蠁樓詩文集》,上册,頁286。)

  4.留别唱和

  中秋日,孫仲瑛決定兩日後前往海洲,再謀内渡粤北,並“與履約定於舊曆八月十七日行在海洲候居,如未能,則在沙坪相候”。(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11a。)因此,黄詠雩、李履庵乃以詩贈别,李履庵《仲瑛約餘同赴韶,是日招同詠雩、立民、毅孫、碩生過集,即送之海洲》雲:

  故人風節凛秋霜,愁説生涯已髦荒。遭亂但憑詩作史,逃虚直以狷爲狂。山圍鬆竹皆英物,夢繞江湖是帝鄉。多難相逢今又别,漫勞桮酒問行藏。(李履庵《吹萬樓詩》,頁54b-55a。)

  黄、孫二人雖未次和此作,而李詩則推許孫仲瑛之秋霜氣節,來客荊園,多難相逢,頓又揖别,黯然銷魂矣。黄詠雩亦作《仲瑛同客欖山,將歸海洲,賦贈》七律贈别孫仲瑛雲:“風雨横江或可航,夜燈蟲語細商量。天球温粹何曾斵,泰宇清寧定有光。露佈萬言容倚馬,觸藩一去笑亡羊。百川秋水潛歸海,我亦拘虚與望洋。”此詩,孫仲瑛和作《黄詠雩同客荊園,和其見贈元韵》雲:“秋水蘆漪趁晚航,相逢顛沛喜難量。草堂詩酒人初定,天漢星辰夜有光。漫許閑雲隨野鶴,何曾未雨識商羊。同舟欲上西江道,萬裏風濤接海洋。”(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頁7b。) “相逢顛沛喜難量”一語,與李履庵“多難相逢”句意相若,寫出三人不期而叙,快然自足。其後,黄詠雩再作《欖山荊園贈别吹萬、顧齋》,仍叠中秋詩之韵雲:“大塊噫風息息吹,南溟鯤化擊天池。長雲渡海終爲雨,驚鳥無巢尚揀枝。脱葉幾堆時聚散,鼓琴何處有成虧。風霜壯我鬚眉色,千裏家山路不歧。”孫仲瑛亦才思敏捷,頓間和作,有《和黄芋園贈别元韵》雲:“一夜西風便倒吹,東來吴沼越爲池。蟬聲已歇高留葉,蝶夢方酣飽戀枝。劫後髑髏誰主客,眼前屍塚任盈虧。時人不識名山在,世路亡羊竟爾歧。”(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頁8a。)可見黄孫二人,難得亂中相見,切磋詩藝,尤見黄詠雩詩興之濃。

  9月19日,即中秋節後二日,孫仲瑛辭别荊園。李履庵與黄詠雩携鄉人何立民、何瑜園二君前來送别,並順道一起前往蕭烈女祠,瞻拜憑弔。三人更有詩紀事,李履庵作《同仲瑛、詠雩、立民、碩生謁蕭烈女祠》、孫仲瑛作《過蕭烈女祠》,黄詠雩更作《蕭烈女祠歌》七古長歌。黄詠雩似乎稍後一二日才離開荊園,所以除了《過蕭烈女祠》外,亦作《潘烈女詩》,《綺遺室曲爲李荊園作》、《義谷行》(中山案:此詩爲何立民贈谷濟民而作)三首七古長歌,歌頌小欖風光人物。

  孫仲瑛《北行日記》曾記當時送别情景雲:“行行未幾,經大欖、半邊欖而至江岸,蘆花深處,恩榮在舟久待,乃即與岸邊諸人爲别,此時故鄉景物,良友情深,行將别去,不禁黯然銷魂。”(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13b。)最後,孫仲瑛作《别荊園》雲:“荊園無限好,三宿似空桑。明月一溪白,菜花半畝黄。憂危頻虎穴,義氣定龍驤。何日啣杯酒,思君道路長。”(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頁8b-9a。)此詩未見李、黄二人和作,諒爲别後途中之作。

  另外,孫氏《北行日記》曾記黄詠雩以詞送别之事雲:“瀕别時,芋園復以一箋贈餘,乃調寄《燭影摇紅》詞也。”黄詠雩《燭影摇紅》詞雲:

  手轉飇輪,者番觀世真俄頃。人天無語驀西風,不許池萍定。半落星河夜永。笑閑身、渾如廢檠。舊時文酒,瞥眼雲烟,琴樽寒凝。  試暖瓊蛆,舉杯清却襟懷冷。黯然傷别向人前,更有何言贈。氛祲冥冥未靖。信吾行、何勞問影。壯懷何在,只管談兵,莫歌暝暝。(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13b。)

  此詞,《天蠁詞》缺收,蓋《天蠁詞》曾經朱庸齋、羅雨山之選録,此詞可能是散佚之作,亦可能是被删棄之詞。然而,孫仲瑛於《北行日記》中極力推許此作雲:

  慷慨悲歌,雖曰河樑惜别之作,而“壯懷何在,只管談兵,莫歌暝暝”,同情抗戰,已在言中。其音節激昂,大有擊楫中流,不澄清中原不再渡此江之慨。予讀斯詞,家國之阽危,良朋之期許,一身之匪托,又不勝其感慨兼之矣。(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北行日記》,頁13b-14a。)

  黄詠雩此詞上片感嘆歲月流逝,文酒風月不再。下片謂亂中送别,黯然無語,末言見其愛國抗日之心。因此,此詞亦具價值,宜補入《天蠁詞》。

  五、結語

  李履庵、黄詠雩、孫仲瑛三位作爲民國粤詩壇之重要詩人,雖然年輩有先後,但不絶隔閡,以詩訂交,友情深摯,相知相惜。1943年之荊園唱和,可謂一次機緣巧合之雅集,也是三人自香港淪陷返鄉至抗戰勝利前唱和最多之一次,亦爲最後之一次。此次唱和,李履庵有13首、黄詠雩有21首、孫仲瑛有21首詩,作品俱表現三人艱難相見,以詩相慰,不獨切磋詩藝,更各以氣節互勉,憂國憂民,情操可嘉。荊園别後,李履庵没有應約與孫仲瑛前往粤北,只是後來前往粤西等地遊歷,未幾返廣州,遽然病卒,此時孫仲瑛遠在粤北,消息阻隔,未見挽詩,黄詠雩則撰《中山李君吹萬墓誌銘》暢述李氏其人其志,以弔唁之。不過,孫仲瑛在離别荊園一年後,作《甲申中秋感秋》猶念荊園唱和之情景,五首其三雲:“憶昔去年事,艱危獨遠行。荊園一夕話,大地盡秋聲。人已爲刀俎,吾將了死生。可憐今夜月,猶是此時情。”(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頁15b。)抗戰勝利後,孫仲瑛重返廣州,曾作《酬黄芋園》一詩,亦是追述二人同寓荊園吹萬樓之情景,感情甚爲深刻凄清,詩雲:“吹萬樓頭夕照西,横汀風雨杜鵑啼。悲凉贈我詩篇健,憂樂逢君笑語低。話盡更籌論出處,刻殘畫燭好留題。迴思豺虎縱横日,分手毋忘在欖溪。”(1949年3月7日《廣東日報·嶺雅》。)

  附:程中山博士在研討會現場的發言

   各位老師,專家學者,領導及後人,首先感謝陳永正老師的推薦,才有機會與會。記得十多年前,黄坤堯老師送了一套書給我,那套書是黄詠雩詩詞集。我的研究興趣是民國廣東的詩詞,看了黄老師送的這套書,我才關注黄詠雩、孫仲瑛、李履庵等3個人的交遊。他們就只是這一次交遊,背景及經歷却很復雜。李履庵是中學校長,孫仲瑛是政府官員,黄詠雩是商人,他們都喜歡古詩古文。這段交遊很精彩,没有利益包含在内,都是純粹以詩訂交,在1943年抗戰後期相遇了。1938年廣州淪陷,他們3個人分别逃到了香港。在港期間,他們經常見面,有很多的詩詞唱和,黄坤堯老師剛才講過的廣東文物展覽,他們3個人都參與籌辦事情,並拿出自己的藏品,很多都是個人珍藏,他們是做了很有意義的事情。但是好景不長,1941年香港淪陷,李履庵回到中山小欖,黄詠雩回到廣州,孫仲瑛是省政府官員他回不了,1943年8月,孫仲瑛内度大陸,想去粤北後方,先到廣州,但行踪暴露,被漢奸軟禁在酒店。但他藉詞説要找老鄉,就去了小欖,坐船到了小欖,不知道要去哪裏,突然想到一個朋友在中山,便找到了李履庵的荆園。李履庵是嶺南很出名的詩人,是“南園今五子”之一。1943年8月27日,黄詠雩先生從廣州正好到李履庵的荆園。三個人相逢很興奮。抗戰的時候,不期而遇,談詩事國事,三個人寫了十來二十首詩詞,其中黄詠雩寫得最多。黄詠雩挑起大家的詩興,第一個例子,黄詠雩到了荆園,看到孫仲瑛,年紀大了他們20歲,逃到了中山,又被漢奸追捕,心情甚爲不好,黄詠雩説我們出去走走散心。他們看了很多小欖景點。黄詠雩很快寫了八首《欖溪雜詩》,二人均有和作。他們唱和有24天,談詩和詩,晚上談天,更聯句七古長歌,一人一句排下去,寫了40句。可是這首詩,没有收入黄詠雩詩集内。我想這應該要補收進去。

  這段唱和的資料背景,在孫仲瑛的日記裏記載很詳。孫仲瑛有《北行日記》,是記他由香港逃到粤北的日記,記得很詳細,記録每個人寫的詩詞,爲我們提供很多很精彩的背景資料。其中一件事情值得一提,有一天晚上,他們在談家事國事,互勉不要做漢奸,不要投敵,以道義相重。黄詠雩更説他昨晚夜觀星象有异變,預計三年之内日本肯定投降。黄詠雩預測抗戰日本失敗,後果然應驗,算是一個奇迹。另外,黄詠雩當時所寫的《燭影摇紅》,後來朱庸齋編選時没選進去,有點可惜,孫仲瑛當時極力推許這首詞慷慨激昂,寫出壯懷,似乎再編黄詠雩詞集時,需要補進。李、孫、黄三人在交遊這24天,是他們人生最開心的時光。一年後,李履庵去世了,作爲好朋友的黄詠雩,揮泪寫了墓誌銘。此時孫仲瑛去了粤北,可能收不到消息。孫仲瑛在53年去世。黄詠雩的這時期詩詞,代表了他們的風格,也呈現抗戰後半期的廣東詩人氣節的特徵。

  謝謝大家!

  (“相逢顛沛喜難量”,句出孫仲瑛《黄詠雩同客荊園,和其見贈元韵》詩,載孫仲瑛:《顧齋戰時詩草》(1946年刊本),頁7b。本文於2013年3月10日經程中山博士本人校訂。)
    (作者:程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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