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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城的文人與義學教育

  商人和文化人的微妙結合,在明清以來的中國社會十分普遍。資本主義的興起早已使傳統的士、農、工、商的四民分野,轉變爲士商混合的精英形態在上,工農的勞動形態在下的社會格局。一九〇五年科舉制度正式廢止,中國經歷漫長的政治動盪,士人必須尋求各種出路,其社會的流動身份與黏合能力遂更爲强烈。無論士人階層如何轉化,他們的教育經驗往往提高了整體社區的文化内涵,而且知識份子對家國的使命感,使他們容易由社區認同昇華至國族認同的層次,重新進行文化詮釋。

  如前所述,九龍城的文化圈逐漸形成,有賴華人社群對本區的認同,而商業因素又促成了聚合的客觀條件。但是,九龍城自身的文化歷史觀重建,却是由二十世紀後新移入該處的文化人所締造的。他們不同於十九世紀的城寨官僚仕子般,强調恪守功名、夷夏之别,但對社會善業的投入程度却無二致。這些人士多因中國受戰火威脅,南來寄寓香江,故感傷家國的情懷特别濃厚,而且身負前清秀才、孝廉之名,時常賦閒聚會,暢飲咏詩,形成頗爲獨特的文人圈子。例如東莞文士陳伯陶,可謂來居九龍的第二代的有識之士(辛亥革命後,由一九一三至一九年間,晚清的舉人、秀才等紛紛南來香港,可謂早期的知識移民,他們的舊學基礎深厚,辦學方式仍不離四書五經的内容。由於屬漢文私校,故此受“一九一三年教育則例”嚴格的執照監管。及至一九二〇至二九年,中國政局南北分裂,在國内受新式教育的知識份子陸續移居港九,他們所辦學校,多在政府資助下成爲助奬學校,戰後亦多成功改爲輔助學校。詳閲陳謙《香港舊事見聞録》,廣東人民出版社,1989年,頁187-190。)。陳伯陶爲前清探花,曾編纂《東莞縣誌》,晚年居於九龍城長安街,對九龍城的歷史、地理,尤其南宋末皇帝駐蹕九龍的遺迹均作過考證(一九一七年陳伯陶撰《侯王古廟聖史碑記》.載科大衛、陸鴻基、吴倫霓霞(合編)《香港碑銘匯編》第二册,香港市政局。1986年,頁447-448。文中認爲城砦西北的侯王廟,乃紀念南宋末護宋帝昺南逃的忠臣楊亮節而設,其間有關宋帝如何由福州、惠州、藍尉而扺九龍官富場,繼轉赴崖山的路綫亦見考述。以後羅香林《宋皇臺與宋季之海上行朝》,載羅氏《一八四二年以前之香港及其對外交通》第四章,香港:中國學社,1959年;《宋末二帝南遷輦路考》,載簡又文(主編)、宋皇臺紀念集編印委員會(編)《宋皇臺紀念集》卷三,香港趙氏宗親會,1960年;饒宗頤《九龍與宋季史料》'香港:萬有通書公司,1959年等等,均對陳立論,進行更深入探討。)。他與蘇選樓、葉維屏、吴道镕等遺老,嘗相約賦詩宋王臺古迹,一時成爲美談(辛亥革命後,陳伯陶以遺民自居,曾與蘇選樓等尋訪宋王臺、候王廟諸古迹。根據方誌,重修宋王臺,並泐碑記。其間陳氏等人或賦詩見志,或圖繪畫册,由蘇選樓編爲《宋臺秋唱》,載簡又文(主編)、宋皇臺紀念集編印委員會(編)《宋皇臺紀念集》,香港趙氏宗親會,1960年。事見陳謙《香港舊事見聞録》,廣東人民出版社,1989年,頁315。)。昔日樂善堂内仍保存了陳伯陶親撰“樂以忘憂,事由發憤,善而不伐,志在安懷”的楹帖,旁有小字記爲“庚午年八月二十七日爲孔聖降先二千四百八十一年紀念,九龍全體民衆,上慕聖道之如日月泰華,亘古不變也,敬成此聯,借表瞻仰,並祝樂善堂不朽,俾斯士之民,得以長沾庇蔭之爾(見陳祖澤、樑培藻(編)《九龍樂善堂特刊》重刊本,陳祖澤出版,1986年,頁59。)。”

  自此,九龍城的傳統文化形象逐漸深入民心,因此也吸引了愛好中國文化、關心祖國命運的知識份子移居於此。我們對陳伯陶的九龍活動所知有限,惟透過當時第三者的文人著述,仍可加深瞭解這個文人圈子的意識形態。黄詠雩(1902—1975)爲近代著名的南海詩人,父親黄顯芝爲廣州知名糧商,曾以糧餉支持孫中山先生革命事業。其間中山先生廣州蒙難,避於珠江永豐艦上,黄乃冒險運糧補給,得到廖仲愷親發國民政府嘉奬令,稱爲“愛國殷商”。承父教養,詠雩認同國父自由平等、仁義博愛、天下爲公、世界大同諸思想,曾出任廣東全省商會聯合會首届主席,二三十年代黄詠雩享譽文壇,與黄祝渠、黄慈博等南粤諸子合稱三黄,他們四處遊歷之餘,與容庚、羅雨山、張大千等名家時有過從(黄詠雩《天蠁樓詩詞》,載《芋園詩稿》全四册,廣州:出版社缺,1997年重刊,編者《前言》,頁1-3。)。

  黄詠雩亦曾旅居香港,認識陳伯陶、吴道镕等名宿,對九龍城寨、宋王臺、楊亮節廟咏述頗多(同上,第二册,《過樑硯西九龍》、《九龍宋皇臺》、《九龍楊亮節廟》諸詩文,分别載頁22、197、198。)。其《感懷詩》三十二首中,記陳伯陶謂:

  玉性鬆心潔,螭頭龍尾尊;瓜廬高隱宅,天水二王邨;野史遺民泪,春風望帝魂;宋臺翹首處,朱鳥怨黄昏。

  字裏行間,道出陳氏身雖隱逸龍城,睹物却不免追憶國事。述另一遺老吴道镕,又盛稱:

  (本文收録於:2001年5月香港趙雨樂、鐘寶賢主編 香港地區史研究之一《九龍城》第116~119頁。)
  (作者:趙雨樂)


  文行自不朽,吾懷吴淡公;詞章太史氏,道義古人風;粤海文征在,楚庭耆舊空;題銘珍賜硯,守黑識玄同。

  一九三九年《九龍樂善堂特刊》編印,曾由宿儒朱汝珍親自題字,黄氏對朱氏的咏贊爲:

  瑚璉玉堂器,鸞凰阿閣階;紫陽弘理學,秀水寫風懷;天地方昏墊,烽烟久晦霾;千春詩社散,風雨聽喈喈(同上,頁41-42。)。

  黄氏尊陳、吴、朱諸人爲太史,對他們咏頌九龍史迹,編撰《宋臺秋唱》的雅事顯然甚爲瞭解,從其《天蠁樓詩詞》中的《九龍盤園賦贈陳太史子礪》四首,首篇載有:“宋臺秋唱西臺哭,朱鳥招魂逝不還”等語,已可見一二。總括而言,陳伯陶爲首的文人社群,對九龍風物賦詩吟頌,不但提昇了他們的社交知名度,并且與樂善堂等九龍地區組織,産生長期的網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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