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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府文化問源頭——粤方言的形成與覆蓋

  廣府文化,是指廣府民係的文化。廣府民係是嶺南三大民係之一(另兩個是福佬民係、客家民係),通行廣府話(即粤方言,也稱粤語、白話、廣州話)。廣府民係分佈地區主要包括廣東東南部珠江三角洲一帶(含今香港、澳門)、粤中、粤西、粤西南與廣西南部。這個地區地形復雜,有珠江三角洲平原,有起伏不平的丘陵臺地,還有不少山地;社會發展也極不平衡。當代學者承認:珠江三角洲是最具代表性的廣府民係地區,中心是廣州市,廣府民係的文化特徵均以廣州一帶的狀况爲依據;探討廣州及珠江三角洲的歷史文化,最能把握廣府民係的文化特徵。

  英國人類學家B·馬林諾斯認爲:“對於文化的正確認識,應當求之於一代人類産生文化的過程,及每一代新生的機體如何受文化陶冶熏染的情形中。”當代學者認爲,廣府文化具有開放性、創新性、兼容性、多元性、實用性、重商性、大衆性、直觀性、享受性等特點。或者説,廣府的人文精神可以概括爲:愛國主義精神、開拓創新精神、經世致用精神、崇尚科學與追求民主的進取精神、放眼世界的文化融合精神。

  要瞭解廣府文化,先要弄清廣府民係。瞭解了廣府民係,則粤方言的形成與覆蓋的理據就不難明白了。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派屠睢爲統帥,率領50萬大軍兵分五路,向五嶺之南進軍。强悍好鬥的越族人,不肯屈服於秦軍的暴力,同心驅逐外敵。他們利用熟悉地形、善於水戰與爬山設伏的長處,白天隱伏於山林之中,晚上四出偷襲秦軍,還襲擊秦軍運糧的隊伍,使秦軍夜不能寢、疲於奔命。

  明末清初“嶺南三大家”之一的陳恭尹有詩句雲:“五嶺北來峰在地,九州南盡水浮天。”(《九月登鎮海樓》),可借來形容古越族人所處的地理環境。春秋戰國時期,嶺南還是百越族的世界。出土的戰國時期青銅器達1000多件,其中,不少還是本地鑄造的。由此可見戰國時嶺南百越族的生産力已有一定的發展。先秦時,嶺南的番禺、肇慶、羅定、清遠、四會、廣寧、揭陽等地,已有越族的“小國”,如稱爲番禺,縛婁、陽禺等市鎮型小國。這些“小國”是部落聯盟發展的結果,雖然並没有在嶺南建起一個統一國家政權,但已是貿易商品的最初集散地。嶺北楚國商人也常來此貿易,出現語言交流現象,因此成熟後的粤語也還帶着一些楚音。那時,番禺的珠璣、翡翠、犀角、象牙等名貴商品,已揚名中原。秦始皇統一六國後,既想擴大領土,也垂涎番禺的名貴商品,遂出兵嶺南。

  起初嶺北到嶺南的交通不暢,影響着秦軍的給養。後來,秦將監禄(一説監爲官衔,名史禄)率工兵在海陽山開鑿一條水道,連通了湘江與灕江,民間稱爲秦鑿渠,也稱零渠(唐代時改稱靈渠)。於是,糧草可以從嶺北水運至嶺南,解决了秦軍給養問題,使秦軍得以打持久戰。

  後來,秦始皇派任囂爲統帥,率領趙佗等將領,出動樓船沿秦鑿渠南攻百越。水軍參戰,增强了秦軍的戰斗力,加上任囂、趙佗步步爲營的同時,善於安撫越族人,恩威並用之下,終於逐漸平定了越族的反抗。公元前214年,秦始皇統一了嶺南,設置南海、象、桂林三郡。其中的南海郡,相當於今廣東省大部分地區。南海尉任囂在郡治番禺築城,世稱任囂城,這就是廣州建城之始。

  任囂、趙佗率軍南下之時,秦皇已命一批遊民、商人隨軍移民;統一嶺南後,秦守軍號稱50萬;設南海郡的次年,秦又發配一批罪人到南海郡建屋築城;秦二世二年(前209),趙佗上書皇帝,奏請撥3萬名無夫家的女性來南海郡爲士卒補衣和照顧生活,秦二世撥給1.5萬名女性。這一系列舉措,使南海郡的“中縣人”(漢族人)大大增加。他們帶來了中原文化,也帶來中原的先進生産工具與技術,大大促進了南海郡的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任囂、趙佗采取民族和睦政策,使漢、越民族融洽相處。古越族土著語言屬壯侗語系,由於交流的需要,土著語言逐漸吸收古漢語,出現雛型粤語。

  任囂任南海尉時,趙佗任龍川令。他們經營南海郡數年後,中原反抗暴秦苛政的義軍四起。任囂看到秦失人心、早晚覆滅的形勢,也看到嶺南有擁兵自重的有利地勢,便萌發割據之心。無奈病魔不許他再稱雄,他只好把希望寄託到心腹將領趙佗身上。任囂病危之際,委托趙佗代理南海尉一職,並把割據嶺南的計劃告訴他,希望他不要錯過機會,趙佗欣然受命。

  趙佗(一些古籍寫作趙他)原籍鉅鹿郡東垣縣(今河北真定),他不但有治軍之才,也有治政之才。任囂逝世後,他首先令横浦、陽山、湟溪等五嶺關隘的守軍塞絶通嶺北的通道,以防北兵南來。接着,清洗不聽號令的秦朝官吏,安插親信擔任重要職務,爲稱王立國奠定基礎。公元前206年,劉邦稱帝,建立漢朝,暴秦終於退於歷史舞臺。次年,趙佗發兵進攻桂林、象兩郡。

  趙佗通過武力進攻與拉攏越族首領等計,終於使大多數越族部落歸心。他又把象郡分爲交趾、九真二郡,任用友好的越族首領爲長官,把原來的嶺南三郡牢牢控制於掌中。從此,嶺南出現安定的局面。公元前204年左右,趙佗自稱南越王,建南越國,在國都番禺擴建任囂城,史稱趙佗城或越城。1997年,在廣州中山四路原市文化局的地下揭出南越國御苑遺址,震動國内外。

  南越國初創時,其統治範圍是:北界西起今廣西三江、龍勝縣南境,經興安嚴關、恭城、賀縣,歷廣東連山、陽山、樂昌、南雄等縣一段,再折向南經連平、和平、蕉嶺;東界從福建永定、平和、漳浦等地到達南海;西界爲今廣西環江、河池、東蘭、巴馬、百色、德保,與夜郎、句町等國接壤;南界到今越南中部長山山脈以東及大嶺一綫以北。國都番禺處於東、西、北三江交匯之處,航運已有一定發展,成爲犀、象、毒冒、珠璣、果布等商品雲集的都會,引來不少客商,語言交流增加,促使雛形粤語進一步變化。

  由於越族人多,中縣人居於南越國也只得入鄉隨俗。趙佗對越俗的態度是“良則從之,惡則禁之”。對越族好鬥之俗他明令禁止,但對服裝、習慣却聽其自然變化。如漢高祖爲與趙佗結好,派陸賈南來作説客,趙佗接見他時穿越俗服裝,束發插椎、席地交股而坐。趙佗除了帶頭與越俗同化外,還大力提倡漢越通婚,趙家與越族名門吕家結爲秦晋之好,融洽了漢越關係。他還推廣漢族的語言文字,使漢文化在國中占了重要地位,越族語言因而更加與漢語融合,雛型粤語得以進一步發展。

  後來,對中縣人有較强抗拒心理的部分越族人向西江流域或西南方的茂名、徐聞、合浦,乃至廣西遷移,使粤語地域有所擴大。

  趙佗推行友好睦鄰的政策,對漢朝,只有幾年關係不好,其他時間皆友好往來。趙佗於公元前196年臣服於漢朝,使漢越貿易合法化,中原地區獲得南越國的特産,南越國也得到中原提供的農業生産必需品,如鐵器工具及馬、牛、羊等牲畜。後來吕後執政時,歧視南越,斷絶供給南越生産必需品。趙佗一怒之下於吕後五年(前183)自尊爲“南越武帝”,發兵攻打長沙,吕後便派兵攻打南越,却攻不進嶺南。吕後死後,漢文帝再派陸賈南來,與趙佗盡歡而别。陸賈還朝時,趙佗進貢了一批珍品給漢文帝。托陸賈帶回的趙佗《報文帝書》是見於典籍最早的嶺南文學作品。此後,嶺南與中原的政治、經濟聯繫再次增强,使嶺南的經濟順利發展。

  趙佗活了一百餘歲,南越國歷五主,到漢元鼎六年(前111年),終爲漢朝所滅。漢滅南越國後,在嶺南設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九真、交趾、日南、珠崖、儋耳等9郡。元封五年(前106年),設交趾部統轄上述9郡,交趾部的治所設於廣信(包括今廣東封開至廣西梧州一帶)。史家認爲,廣信之名寓“初開粤地宜廣布恩信”之意。廣信位於嶺南腹心之地,地處灕江、賀江、西江交匯之口,扼水陸要衝,故爲漢代所重視。此後,廣信作爲嶺南的政治、文化中心,發展了300餘年,其對粤語的發展是頗有影響的。

  秦鑿靈渠把湘江與灕江溝通,從而成了中原漢人進入嶺南歷史上第一條水上主要通道,而由灕江轉入西江到嶺南,必先進入廣信一帶。秦統一嶺南後,廣信一帶已有不少秦守軍駐守,此處扼西江咽喉,沿江東向可達番禺,溯江向西可達南寧,乃戰略要地。因此,漢族移民也大批居於此地,加速此地的開發。在漢代,廣信也出現了幾位學問家,如陳欣、陳元父子及士燮等。古籍載,交趾太守士燮的威望可媲美南越王趙佗,可見其影響之大。今日的西江流域兩岸縣市的粤語,與珠江三角洲的粤語語音、語彚比較一致,也可證明這個結論。不過,也不能説粤語形成於廣信一帶,因爲西漢惠帝時,入仕朝廷的番禺人張買,“能爲越謳,時切諫諷”,可見西漢時番禺也流行越(粤)語。

  西漢時南海郡治所仍在番禺,南海郡轄番禺、中宿(今清遠)、四會、博羅、龍川、揭陽6縣(東漢時增加增城)。東漢獻帝建安八年(203年),交趾部改稱交州,州治仍在廣信。建安十六年(211年),交州刺史步騭到番禺視察時,認爲番禺農業、商業發達,地勢更有利於發展,故於建安二十二年(217年)遷交州治所到番禺。此後番禺重新成爲嶺南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吴黄武五年(226年)交廣分治,設廣州,以後廣州的中心地位持續了千多年,粤語的發展成熟便主要在廣州一帶。

  晋代,大批中原人南遷嶺南,也把中原的漢語帶到嶺南。至唐代,商業的交流在番禺一帶更盛,還有官員被貶到嶺南,皆使粤語吸收了不少中原語音。與此同時,粤語在發展過程中變得更規範化與書面化,形成比較獨立的語言體系。

  今日的粤語還保留着不少中古時代的漢語語音,且看杜甫的一首五言律詩:“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泪,恨别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扺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歌不勝簪。”

  朗讀此詩,廣州話比普通話更押韵。因爲,深、心、金、簪這四字粤語音同韵,而普通話現代語音中却不同韵。另外,“家書扺萬金”的“扺”字,廣州人一讀便知是“值得”之意,但北方人一般不理解。這是因爲廣州方言保留了部分中古音與古詞彚,還保留了古四聲,故廣州人學起近體詩聲韵時也較容易掌握。

  唐末宋初,粤語已成爲一個獨特的語系,“自立門户”,較少吸收中原語言了。在構詞、語法、讀音等方面,也日漸成熟起來,大體已奠定了現代粤語的基礎。宋代的粤語,已與北方漢語語音相距甚遠了,廣州與珠江三角洲一帶,也成了粤語流通區域的主體。元代,雖有大批隨宋末小朝廷南下的官民留居廣州地區,帶來不少北方語言。清至民國,由於與外國人交往增多,粤語中也吸收了一些外來語。隨着廣府人出國及遷居港澳者增多,粤語的影響更加擴大。

  在長期的發展中,粤方言成爲漢語方言七大支係之一(另六大支係是:北方方言、吴方言、湘方言、閩方言、客方言、贛方言)。當代學者認爲,廣東境内的粤方言可以分爲幾個片:一、廣府片,主要分佈在廣州、佛山、南海、番禺、順德、三水、花縣(今花都)、從化、增城、清遠,龍門、佛岡、東莞、寶安、深圳、中山、珠海、肇慶、高要、高明、新興、雲浮、英德等縣市,韶關、曲江、樂昌等縣市的城區,以及香港、澳門也屬這一片,總計廣府片人口約2000萬。二、高廉片,主要分佈在陽江、陽春、茂名、高州、電白、信宜、湛江、遂溪、化州、吴川等縣市,人口約600萬。三、羅廣片,主要分佈在四會、羅定、德慶、廣寧、懷集、封開、鬱南、陽山、連縣、連山等縣市,人口約700萬。四、四邑片,主要分佈在鶴山、江門、新會、恩平、開平、臺山、斗門等縣市,人口約400萬。合計今廣東省使用粤語人數在3800萬左右。此外,廣西的梧州、蒼梧、賀縣、南寧、柳州、邕寧、崇左、寧明、横縣、桂平、平南、玉林、北流、容縣、岑溪,藤縣、蒙山、貴縣、昭平、博白、欽州、合浦、浦北、靈山、防城、北海等縣市也使用粤語,人口約1300萬。海南省的石碌、八所、三亞、白駢,陵水、鶯歌海等地的廠礦、林場、鹽場等企業單位多流通粤語,儋州話也可歸入粤語系統,合計使用粤語人口約幾十萬。還有南北美洲、大洋洲、東南亞、歐洲、非洲不少華僑、華人也使用粤語,人口約1500~2000萬之間。總計起來,全世界使用粤語人數約有7000萬!(見李新魁《廣東的方言》,廣東人民出版社,1994年10月版)在粤語各個片之間,乃至各方言點之間,在語言方面存在或大或小的差异,特别是四邑片與廣府片之間有更大差异,故近人有從廣府文化中分出一個“五邑文化”(按:舊時稱“四邑”,指新會、臺山、開平、恩平”;今稱“五邑”,指舊四邑加鶴山)。近代一兩百年來,廣東省省會所在地廣州的語音,成爲粤語區各地的標準音,廣義的廣州話是指粤方言(粤語),狹義的廣州話則指作爲標準音的廣州市所使用的語言。

  粤語的形成與覆蓋大致如上述。但廣府民係的“廣府”怎樣解釋?這是因爲唐代對廣州一帶已有“廣府”之稱,而明清更有以廣州爲治所的廣州府,廣州府人簡稱廣府人。廣府民係的人口組合是怎樣的呢?學者認爲,嶺南三大民係——廣府民係、福佬民係、客家民係,其人口組合大致在宋元之際形成,雖同屬嶺南漢族居民,但也有不同的文化特徵。廣府民係居民較多是古南越族自秦以後最早實現漢化的古嶺南人的後裔,福佬民係與福建東南沿海古甌越(閩越)族有較直接的文化淵源關係,客家民係是較後從中原移入定居於嶺南的移民後裔。

  當然,由於社會的發展、人口的遷徙,不要説當代,就是在明清,廣府民係地區的人民已非一定是古嶺南人的後裔了,特别是廣州及珠江三角洲的城市中,有不少是兩晋兩宋移民的後裔。查看珠三角地區的不少族譜,不少姓氏記載其先祖在南雄珠璣巷南遷到珠三角地區。他們生活於廣府民係地區之中,成了廣府人,潜移默化地受了地域文化的影響,又爲廣府文化的發展作出了不少貢獻。廣府人崇尚“英雄莫問出處”一語,一般只重實幹成效,不喜歡炫耀出身、資歷(這就是廣府文化大衆性的體現)。因此,要深究廣府民係居民的先祖分類比率,其實是不可能的。

  (龔伯洪,廣州市文史研究館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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