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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電視臺第九頻道推出大製作:《南海Ⅰ號》之二“歷史密碼”

  在福建省泉州市泉港區峰尾鎮誠峰村,天剛蒙矇亮,黄初宗夫婦就已經起床了。穿戴整齊後,藉助天邊的晨曦,兩位老人便出了門。對他們來説,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誠峰村位於福建泉州海邊,以捕魚業爲主。今天,一艘漁船將要下水,按照祖輩流傳下來的習俗,船隻下水必須經過一整套莊重的儀式。黄初宗是村裏德高望重的長者,照例這樣的儀式由他主持。

  獵獵旌旗,迎風飄颺。仿佛聽到了大海的召唤,向海神焚香禱告之後,木船就要正式下水遠航。爲它送行的人們,表達了他們特别的祝福。從船頭到船尾,從桅杆到船舷,都被貼上了吉祥文字的船聯。這種流傳在東南沿海一帶的傳統,猶如將士出征,大碗飲酒,以壯行色。

  粗獷的呼喊,激盪着原始的力量,一點一點地移動,仿佛臨界脱胎前的悸動,眼前的畫面勾連着逝去的歲月,這片土地上,無數船隻就這樣下水,開啓自己的航程。幾個小時後,海水將淹没這片灘涂,船隻就會漂浮在海上,那才是儀式的終點。從此,船仿佛被賦予靈魂的生命,它會和船員一起博風擊浪,生死與共。

  一、記載秘密的船隻尺寸簿

  下水的木船,大多是體型較小的漁船,同時有着現代機械的輔助。在峰尾一帶造船師傅的眼中,它無法真正體現祖輩的智慧。那些用精選木料建造,用寬大風帆借力,在海上航行多年的大型木船,才能體現造船的工藝和境界。如今,金屬代替了木料,螺旋槳代替瞭風帆,大型木船的需求日漸减少,船匠們只能把自己的手藝揮灑在工藝船模的製作上面,堅守源自峰尾一帶造船的傳統,更因爲這些船匠都是代代相傳。

  峰尾黄氏家族船匠後代黄文同:“口傳身教,不是説今天要做,就可以做得來的事。我們一般都是十三、十四歲就開始搞這個船,跟着老一輩一直延續下來。”

  峰尾一帶的船匠中,最有名的就是黄氏家族。黄氏造船源於宋代,成名於明代,那時,黄家的祖先帶領船工建造了鄭和62艘遠洋船隻中最大的幾艘大船,最終鄭和率領船隊七下西洋,成就了世界航海史上的重要篇章。在黄氏祠堂,這個家族最重要的寶貝被虔誠供奉。破舊、零落的册子貌不驚人,然而這却是黄家驕傲的所在,册子記載着黄氏家族造船的秘密,秘密傳承了數百年。傳内不傳外,傳子不傳女,這就是中國古代造船的船隻尺寸簿。

  峰尾村黄氏家族船匠後代黄初明:“尺寸簿裏面的記載,以船的龍骨爲主,以龍骨長度來確定船寬,以船寬來確定船高,以船高來確定船桅杆的長度,以前是按照這樣的比例,跟現在的比例基本相同。”

  龍骨是船隻最重要的構件,在這本尺寸簿上備述詳盡。按照船隻的大小規模,從龍骨用料材質的選擇,到船肋加固的間隔疏密,尺寸規矩布局周詳,點滴細節無一遺漏。筆畫之間的册頁,就這樣勾勒出一條海船的側影。一筆一劃的鈔寫,留下了代代船匠的經驗和實踐,海船的每一個部件,都有着詳細的尺寸標注。尺寸讓中國造船的工藝和歷史流傳至今,而按照尺寸等比例縮小的海船模型,也因此顯得與衆不同,這些精緻船模的背後,是一個封存於記憶中曾經輝煌的航海時代。

  二、劃時代意義的水密隔艙

  1973年8月18日,在泉州一帶進行考古調查的厦門大學歷史係教授莊爲璣遇到一位搬運工人,工人説在後渚港的附近的海灘上,有一艘不知年代的沉船。得知這個消息,莊爲璣教授帶着調查組立刻來到了這裏。聽到調查組問起這條沉船,附近的漁民頗不以爲然。

  泉州市海外交通史博物館名譽館長王連茂:“就告訴他們説,這一艘50年代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當時我們還去挖了木頭。前幾年春節之前燒年糕的時候,他們還去挖了好幾擔呢。好在這艘船,怎麽燒也燒不着,不然已經全部挖光了,也不要你們再忙。”

  漁民的談笑中,經驗和直覺告訴莊爲璣,這次的調查,也許就是一個重要的發現。一年後,這條淹没在海灘裏的沉船被發掘出來。1975年3月,新華社正式發布泉州灣宋代海船出土的消息,許多國家的新聞媒體紛紛轉載,稱其爲“世界考古珍聞”。

  今天,這條海船静静地陳列在人們面前,數據勾勒出船的容貌。海船船身殘長24.2米,殘寬9.15米,復原長度達34米,寬11米,載重量200噸,歷史時期處於南宋晚期。遺憾的是,船隻保留了下甲板的部分,即便如此,這樣的殘存依然能讓今天的人們直面宋代先進的造船技術。在距今800多年前的那個時代,這樣的海船已是領先世界。然而,2002年中國南海27米深的海底,考古隊員却爲我們帶來了這樣的影像。這條被叫做“南海Ⅰ號”的宋代沉船,也許還保留着船舷和上甲板,這樣的發現讓考古界翹首以待。和泉州沉船相比,如果“南海Ⅰ號”真的保存良好,那麽,這不僅在中國考古史上首次發現,在世界水下考古界也尚無先例。

  在中國古代,能够遠洋的海船大多在福建和廣東沿海建造,分别被稱爲福船和廣船,建造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唐代。雖然有着諸多不同,但這兩種船型更有着巨大的共性,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水密隔艙”。在泉州古沉船上,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船體上一格一格的隔斷,隔斷之間的艙室就是水密隔艙。航海史上,水密隔艙的發明,有着劃時代的意義。海船使用它的記載,最早出現在唐代,近千年後,直到18世紀,這項技術才被西方大規模使用。

  平時水密隔艙用來擺放船貨,而它更重要的作用,則是大大提高船隻的安全性能。當船體受損時,在隔艙板的阻止下,海水只會涌入受損的艙室,甚至兩三個船艙受損,都不會危及船隻的安全。宋元時期,水密隔艙技術得到廣泛推廣和使用,大海之上舟來帆往,一個輝煌的航海時代由此到來。

  1975年,考古隊在清理泉州沉船隔艙的時候,從第二艙到第五艙發現了沉船裝載的部分船貨,它們是一捆一捆的香料。這些泉州沉船出土的香料,産自西亞和非洲。在那個年代,它們是中國皇室和顯貴日常生活的愛物。而在“南海Ⅰ號”沉船上,最主要的船貨則是大量的外銷瓷器,從香料到瓷器,組成了一趟遠洋貿易的往返,這一來一去的兩條船,勾勒出的便是“海上絲綢之路”。這條連接東西方的海上航道,歷史上鼎盛期持續數百年,千萬條船隻滿載貨物,往返不停。

  三、只能在文獻上找一點證據

  絲綢之路是中國古代東西方貿易通道的符號化表達,漢唐時期主要以中原爲起點,直到西亞,連通地中海各國的綫路爲主。唐末西域一帶兵亂紛繁,伴之以中國造船技術的不斷發展,通道開始轉向海洋,由此形成了“海上絲綢之路”。然而,與陸上絲綢之路不同的是,海上絲綢之路有限的出土文物和遺存,讓人們對它的瞭解更多來自文獻和想象。

  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資深教授、國家文物局專家組成員嚴文明:“我們以前只能在文獻上找一點證據,但是,具體我們中國人自己怎麽樣發現沉船,發現海底下的文物,來瞭解並進一步研究中國在世界上的過去的貿易、交往的綫索,那就基本上是没有。”

  廣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庫房中,一塊“南海Ⅰ號”出水的船板被嚴加保護。專家眼中,這樣的船板應該屬於船隻的上層甲板,一塊木料無法展現“南海Ⅰ號”的全貌,却暗示了這條沉船的保存狀况。它也許要好於只剩下層結構的泉州沉船。這樣的信息,帶給人們的是無限的想象。

  這些來自海底的影像,記録了水下考古隊員對“南海Ⅰ號”的探察,這是我們之前從未有過的視角。大量的瓷器深處海底,依然按照當年的模樣整齊堆放,這也讓我們思考着這樣的問題,800年前,如此數量規模的瓷器是怎樣生産出來的,它們又將去向何方?

  國家文物局副局長童明康:“水下考古的發現,不僅是陸地發現的重要的補充,而且也是人類生活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的方面,所以這個水下考古,對於古代社會的研究,對於整個考古學的發展來講,應該説都是非常重要的。”

  粉盒大約誕生在宋代,是當時重要的瓷器産品。在“南海Ⅰ號”的探方内,經過考古隊員的清理,人們驚奇地發現,這些層層叠叠、緊密排放的瓷器正是宋代粉盒。和今天相比,除了造型的區别,並無本質的不同。由於沉船尚未全面發掘,直到今天“南海Ⅰ號”裝載了多少數量的宋代粉盒不得而知。然而,我們可以肯定,這些粉盒將和“南海Ⅰ號”上的其它瓷器一樣準備飄洋過海、遠銷海外。

  “南海Ⅰ號”出水了景德鎮、德化窑、龍泉窑、磁竈窑等窑址的外銷瓷。在那個年代,一艘類似“南海Ⅰ號”的中型海船裝載量大約會是10萬件左右的瓷器,而大型的海船更是達到了20萬件,由此可見海外對中國瓷器巨大的需求。大宗的瓷器貿易爲生産國帶來巨大的財富,對進口國來説,瓷器的影響更爲深遠。一位西方學者曾有這樣的表達:瓷器改變了西方世界的生活方式。

  四、讓人疑惑的出水器物

  在海底探察“南海Ⅰ號”的時候,從破損船艙清理的文物中,一個新的發現讓人們感到疑惑,一些來自海底的瓷器,底部清晰保留着毛筆書寫的文字,有的看起來可能是姓氏,有的却又像是地名,還有的好像是官職,所有的文字看似隨手寫下,簡單而粗糙。但這些文字的背後,究竟傳遞着什麽信息呢?有的專家認爲,這是瓷器匠人留下的落款。然而,匠人的落款,大多是用竹篾直接刻在泥胚之上,不用毛筆書寫。有的專家認爲,這是貨主用來區分自己貨物的記號,宋代的遠洋海船,會裝上十數萬件瓷器,貨主也許會留下區别自己貨物的記號。然而這麽多不同的墨書,是否都是貨主留下的呢?在1975年發掘的泉州沉船上,也發現過寫有墨書的瓷器碎片,這是一艘銷完瓷器的回程商船。

  在“南海Ⅰ號”上,水下考古隊員曾經整理出眼鏡蛇的頭骨,和類似猪骨的遺留物。同樣的發現,也出現在泉州沉船上,這條沉船上出水了猪骨、羊骨、狗骨等動物骨骸,考古的發現成爲文字記載最真實生動的實证。

  從1987年和“南海Ⅰ號”不期而遇開始。這條沉船上還陸續出現了一些异域風格的器物,它們屬於誰呢?這條長達1.7米的黄金鏈狀器物,在許多專家眼中是一條腰帶,如果是這樣,使用者的腰圍該是多麽驚人,鏈狀器物上面有醒目的葡萄刻花。這是屬於阿拉伯風格的裝飾,這條金鏈會不會屬於一位阿拉伯人呢?一次偶然的機會,崔勇在臺灣博物館曾經看到過相似的器物。它屬於中國的少數民族,和眼前金鏈唯一的不同,是尺寸小了很多。

  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水下考古中心副主任崔勇:“幾乎都是一樣的,是銀制的一個腰帶。但是那兒明確説了是腰帶,所以我對腰帶這個名稱就比較有把握了。這一條也是腰帶,不過是金的。”

  長達1.7米的金腰帶,它的使用者會是一個高大魁梧的人嗎?擁有這樣一條奢華的腰帶,這個人會是怎樣的富豪呢?同樣讓人浮想聯翩的,還有這件重達200剋的鎏金龍紋環狀器物,有專家認爲它是手鐲。然而,能把這樣的手鐲戴在手上,這個人的手臂會有多粗呢?他會不會是使用金腰帶的那個魁梧的巨人呢?更重要的是,在那個年代,除了皇家,什麽人竟敢使用龍紋裝飾的器物。而這三個風格分别是阿拉伯、歐洲和中國的戒指,又屬於誰呢?據考古隊員回憶,三個戒指在同一個地方出水,很有可能屬於同一個人。那麽是誰會在手上戴上三個風格不同的戒指呢?這會不會是那個時代時尚的潮流呢?

  五、阿拉伯人——最重要的中間商

  在福州泉州清净寺,金明是一位特殊的講解員。據記載,北宋時期,一位伊朗富商在泉州城南部,修建了這座清真寺,後經戰亂清真寺被毁。元朝時期,又一位阿拉伯富商金阿裏捐資重修,這位金阿裏就是金明的祖先,她是一名阿拉伯人的後裔。

  在泉州市近郊百崎鄉的這所房子裏,每天同樣的時候,都會有百崎鄉民聚集禮拜,百崎鄉居民認爲自己是阿拉伯人的後裔,鄉里的文化人郭延璽總是樂於勘尋祖先的印記。在泉州市海外交通史博物館,郭廷璽昭找到了自己祖先的墓碑。而這裏却有着這麽多阿拉伯人的墓碑,一個個名字的背後,是一個個真實的逝者。根據記載,無論是陸上絲綢之路,還是海上絲綢之路,阿拉伯人都是最重要的中間商。從漢代直到宋代時期,大量阿拉伯人帶着財富的夢想,來到了中華大地,他們也許有着不同的故事,却有着相同的歸宿。他們來自异鄉,最終却留在了這裏。

  由此看來,800年前,也許有着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富有的阿拉伯商人,即將出發遠航,他的妻子在家中爲他穿戴。爲了彰顯財富和身份,富商的腰上圍上了金腰帶。爲了證明自己走南闖北的閲歷,富商手上戴起了不同地域風格的戒指。作爲一名阿拉伯人,富商没有中國人對龍紋的忌諱,因此他使用尊貴的龍紋金卓指,同時這也解釋了沉船上有兩個眼鏡蛇骸骨的疑問。阿拉伯人自古飼養眼鏡蛇,這也許就是這位富商的寵物。

  隨後,富商來到了碼頭,挑夫們把他在德化等窑口訂購的大批瓷器搬運上傳,仔細而又緊密地擺放進水密隔艙之中。起航之前,船員們領到了自己的物品,隨後他們在上面留下了姓名和職務的墨書,一次讓人憧憬的財富之旅就這樣開始了。

  在船上,阿拉伯富商心情很好,他還給中國的水手們表演着逗眼鏡蛇的遊戲。突然,不知什麽原因,“南海Ⅰ號”沉没海底,所有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就這樣留在了800多年前的時空裏。然而看似合乎邏輯的猜想,却有着致命的破綻。

  泉州清净寺阿訇馬乙布拉:“我們伊斯蘭教的教法裏面規定男人是不允許佩戴金銀的,也不能穿絲的,純絲是不能穿的。”

  如果“南海Ⅰ號”的故事裏真有一位阿拉伯商人,那麽那天應該是這樣的場景。在家中,商人的妻子爲他穿戴整齊,他會有一些玉石翡翠的飾品,却不會佩戴金銀,妻子之後會給他祝福和叮囑。然後,這位商人會離開家門,到離家最近的清真寺禮拜,最後他才會來到碼頭,登上“南海Ⅰ號”。

  如果這些金銀器物不屬於阿拉伯人,那麽它會是誰的呢?也許它們都屬於船上那位掌管着財政和人員的“綱首”。宋代海船的“綱首”,有時也會是貨主,殷實的身家讓這位“綱首”,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他使用大量黄金襯托,以彰顯自己身份,他帶着不同地域風格的飾品,以炫耀走南闖北的閲歷,只是真相究竟如何,我們依然無法知曉,這都是等待着人們去解開的謎。

  廣東韶關南華寺收藏的宋代木雕羅漢,每尊羅漢上面都刻有捐獻者的姓名,而其中的這兩尊有着這樣的印記。捐獻者一位叫做樊密,另一位叫做陳德安,他們有着同樣的身份——廣州“綱首”。兩位近千年前的船長,就這樣鮮活地留在歷史之中,更留下了他們出海前的祈願。同樣,在“南海Ⅰ號”上,也發現了觀音、羅漢造型的掛飾。生死未卜的遠航,船員們一定會祈求神靈保佑自己的平安,神像寄託着他們心靈的安慰。

  然而,衆多神靈的庇護,也無法避免海難的發生。山西繁峙縣岩山寺,有這樣一幅北宋壁畫,壁畫叫做《海船遇難圖》。殘缺的畫面,保留了海風呼嘯,波浪汹涌,船隻下沉的場面,這樣的場景是否發生在“南海Ⅰ號”上呢?今天,人們能够想象到最大的可能就是巨大的風浪,這片海域每年大約會遭遇7次臺風。800多年前的一天,狂風巨浪不期而至,航行在大海上的“南海Ⅰ號”猝不及防,瞬間沉入海底。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無論怎樣,高峰期持續數百年的海上絲綢之路上,還是有更多的海船完成了自己的航程。它們通過商品的貿易,爲東西方帶來了文化的交融,其中像“南海Ⅰ號”一樣留在海底的商船,也將成爲我們瞭解歷史,尋找先輩足迹的直觀依據。

  美國暢銷書作者蓋瑞·金德在一部沉船打撈的作品《尋找黄金船》裏這樣結尾:海難是上帝寫了一半的劇本,句號得由那些沉船打撈者來完成。而“南海Ⅰ號”所有謎團的破解,也同樣只能等待這條沉船浮出水面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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