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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略論明代陽江海防對現代海洋國土教育的啓迪

  現代國際競争已從陸地轉向海洋,通過海洋國土教育,更新傳統的海洋觀念,樹立現代海洋現念,振奮國家海洋整體行動以及國民海洋行爲,是發達國家未來發展戰略的基礎性工程。陽江在古代海上絲綢之路具有重要地位,明清時期更位居“西洋”航綫要衝,是全省海防布局的西路防務重鎮。本文主論明代陽江海防,以期對海洋國土教育有所啓迪。

  一、古代陽江在南海航綫上的地位

  陽江在明以前爲南恩州地,明初撤南恩州,陽江隸肇慶府,是肇慶府唯一瀕臨南海的屬縣。現代陽江市海岸綫長341.5公里,島岸綫長49.3公里。主要島嶼有30多個,有北津港、東平港、豐頭港、雙魚港、北額港、三丫港、戙船澳等良港。

  陽江海域自古至今在南海航綫上有着重要地位。關於古代陽江海上交通的文獻記録甚少,但我們仍可窺見它在南海航路上的重要角色。現存最早的文獻記録,當數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一百五十八“嶺南道二”引唐房千裏《投荒雜録》:陽江“當海南五郡泛海路,……既當中五州之要路,由是頗有廣陵會稽賈人船,循海東南而至,故吳越所産之物不乏於斯。”在唐宋,陽江已是廣東南部重要的出海口,同長江三角洲有頻繁的海上交通,其主要港口既是東南海上絲綢之路的中途港,又是宋代陽江石灣陶瓷等著名産品外銷的始發港。1987年在陽江東平港以南約20海里處,發現目前最大的宋代沉船“南海Ⅰ號”。“南海Ⅰ號”承載的歷史信息仍有待“解碼”,但已能確鑿地肯定陽江海域航道是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航段。明代,鄭和七下西洋,雖則航行檔案無存,在文獻上難得一窺陽江海域的“西洋”功業,但明代茅元儀《武備志》所載“鄭和航海圖”,仍留下了若干蛛絲馬迹。“鄭和航海圖”對廣東航路標示比較粗疏,不過我們還可以看到鄭和的艦隊航經粤西海域的大致情况。這段航綫,繞航上下川島南邊的外海,從海南島和西沙群島之間穿過,同現代的國際航綫已經基本吻合了。這段航綫遠離大陸海岸,不同於前段航經潮州南澳等地的沿岸航行。筆者推測,陽江的北津、東平、南鵬列島、新寧的漭洲、上下川島之間的大片海域,島嶼、暗礁密佈,海况復雜多變,史稱“獨石聳峙其中,每潮起洶湧而入,遇風則其聲砰擊如雷,下多陰磧,舟師往來,非老舟師莫辯。”(道光《陽江縣誌》卷一“山川”) “南海Ⅰ號”就是在這片海域遇險的,當地漁民早就熟知這片海域的兇險。鄭和下西洋徵集了沿海各地的“舟師”和航海資料,陽江、新寧地方肯定也提供了相關的航海資源,促使鄭和艦隊開闢了外海航綫,而且當時中國人高超的指南針“針路”導航也爲離岸航行提供了可靠的技術條件,不必再重蹈近岸航行遇險的故轍。同時,筆者需要重點提出的是,此後西方居心叵測的“探險家”也是沿着這條曾經輝煌一時的“西洋”航綫摸索過來的,上下川島等原本毫不顯眼的彈丸之地被推到了歷史的前臺。有關研究成果已多,筆者毋庸贅述。筆者要探討的,是這一帶海洋形勢變化對陽江海防的影響。

  明 茅元儀《武備志》“鄭和航海圖”(按:圖中標示的“石塘”即西沙等南海諸島;陽江位置在神電衛、廣海衛之間。)

  (圖片略)

  二、明代陽江的海防

    廣東全省瀕臨南海,有漫長的海岸綫,沿海地帶向爲嶺南社會經濟文化最發達之區。歷代統治者經理廣東,守土御邊莫不以海防爲要務,沿海築寨設防、列兵屯守。從海洋大勢來看,明初由於沿海“倭亂”以及各種敵對勢力給明王朝造成極大的威脅,朱元璋力持“海禁”,並作爲既定國策長期延續下來。但在十五世紀明朝仍保持着海洋大國的絶對優勢,故有鄭和七下西洋的壯舉。明中葉以降,世界性的歷史巨變同時發生在東西兩個半球,西方資本主義興起並日益壯大,東方的大明帝國没有邁向資本主義,但一些新的經濟社會因素也在不斷高漲,嶺南最大的成果是珠江三角洲的開發和南海海洋的經濟化。大利所趨,民間開海呼聲日高,朝廷海禁日嚴,民間唯有挺而走險,以“盗”的身份出入海洋;同時,南海海洋地緣政治態勢也發生變化,西方列强絡繹東來,葡萄牙人控制馬六甲海峽和“西洋”航路,進而以陽江和新寧海域以南的上下川島爲跳板,在嘉靖中入據澳門,到萬曆年間中國商船已經在印度洋“波路斷絶”了。陽江,是肇慶府唯一出海口,直接經受經濟浪潮和國際政治風波的衝擊,誠如史稱:“端州南濱於海,而陽江獨當之。估客往來之輻輳,民利之,然而倭寇海氛,時有抄略,故其利在海而害亦在海,實嶺西要害之冲也。”(道光《陽江縣誌》區大倫“前序”)海洋形勢使位於“嶺西要害之冲”的陽江海洋防務頓顯嚴峻。到明中後期,整個海洋形勢已發生劇變,廣東海防布局暴露的問題,尤以西綫至爲集中,影響大局頗爲深遠。 

  明代陽江海防大勢。

  明代廣東海防布局分東、中、西三路。西路海防的防禦範圍實際上包括了新寧、陽江以西的全部中國海域,是三路之中最漫長的防綫。明初對粵西的海疆防務,原按衛所標準設置,同中路廣州府新寧縣交界的恩、陽防務尤爲嚴密。例如在陽江縣,洪武元年(1368年)置陽江千户所,八年(1375年)復設海朗、雙魚兩千戶所,爲犄角之勢,設兩所千戶官領旗兵以守,三所共有旗兵942名。(民國《陽江縣誌》,卷19兵防志一,“兵制”。)陽江千戶所署在陽江城西黽山上,駐守陽江。雙魚千戶所駐守海陵島,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都指揮花茂在海陵島內戙船澳建所城,門樓四座。洪武二十七年都指揮使花茂在縣東南五十裏處(即北津港北)建海朗守御千户所所城,鎮守北津港一帶的海灣。以上三所分隸廣海、神電、肇慶三衛。又每所設備倭官一員,置寨城一座,負責海上巡哨。當時出汛巡哨時間,分爲春汛和冬汛,規定“自清明前三日起,至大暑前一日止,謂之春汛;自霜降前一日起,至小寒前一日止,謂之冬汛”。雙魚寨有兵船12只,官兵444名,分左右兩哨:左哨派守雙魚港內,通雙魚所城。右哨派守風頭港,與海朗寨接界。由於這一帶“姦宄窺伺疏防,常駕客船藏盜,出入相應”,因而嚴飭與海朗寨會哨分防。又由於雙魚千戶所城離陽江170裏,離電白90餘裏,“聲援遼遠,實爲邊海孤城,外洋勢難遙控”,因而外洋形勢,亦靠該寨派兵瞭望偵察,有情報,及時上報。這種負責瞭望偵察的兵,稱爲“了軍”。雙魚寨港門,有東西兩山對峙,上有銃臺三座,由東山原設官兵(即地方招募的營兵)據險而守,故“賊末敢猝犯也”。“每歲春汛,除督發雙魚一哨官兵外,又例調東西兩山各營兵協守所城並一帶海岸”。(明 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卷102〈廣東六〉,“雙魚寨所圖説”。)至於海朗所城, 則有官兵巡哨“東接廣海,西界雙魚,樓船組練,雄踞上游,幽然一天塹哉!”(同上“海朗寨所圖説”。)以上雙魚、海朗兩寨,在巡哨期間,除了本寨官兵外,還調東莞烏艚10只,配載神電等衛官兵, 戍守戙船澳等處(道光《陽江縣誌》卷5“海防”)。戙船澳原設的民壯、哨船也參加他們的戍守工作。從以上明初陽江衛所軍及附設寨兵的布防示例來看,大扺險要之處,必派兵防守,海面巡哨有制度,規定出汛日期、地點,所以明人評曰:“守險之制,亦雲密矣”。

  嘉靖中,廣東海防三路設立水寨。東起潮州,西盡廉州,南盡瓊州,皆有水寨以守。西路水寨在潮者曰柘林,在惠者曰碣石,在廣州者曰南頭,在肇慶曰(陽江)北津,在電曰白鴿,在瓊曰白沙。廣東沿海的六個水寨,西路防綫獨居其三(北津、白鴿、白沙),可見防務之重。每月負責守把的官員率領寨船,會哨於界上險要處,取具該地方衛所巡司結報。屬於西路的北津水寨駐紮在陽江海陵島的戙船澳,分兩路巡哨:一往東,至新寧的上下川島,於中路的南頭兵船會哨,取廣海衛結報;一往西,至電白之放鷄島,與雷州白鴿寨兵船會哨。雷州白鴿寨也分兩路巡哨:一往西,至赤水,與北津兵船會哨,取吳川所結報;一往海康圍洲一帶,與龍門干體港派出的兵船會哨,取淩祿司結報即回。至於瓊州一島,孤懸海外,其會哨制度自成一體,從海南島東段岸綫的白沙寨分南北兩路環島巡哨,同粵西大陸的沿海防綫諸寨沒有會哨制度。

  在建立衛所和附設水寨的同時,還設立了烽堠傳警制度。萬曆二年兩廣提督殷正茂建議施行烽堠傳警制度。規定在“沿海地方不拘十裏十二三裏,擇其高阜去處,或就山頂可以了顧四遠者,即建墩臺一所,……每墩撥軍六名,一年一換,俱於衛所食糧旗軍差用……。如遇瞭見异船在海行使,却於賊船近處墩上舉大白旗,各墩連接走報。如賊勢將登犯某處地方,日則舉煙,夜則舉火,仍放大銃三個,鳴鑼,令一軍執小旗,打小鑼,將賊船數目、約賊若干、登犯地方情由,毋分雨夜,走報鄰墩,一體傳報。”(應檟等,《蒼梧總督軍門志》,卷5〈輿圖三〉,“沿海信地”)烽堠傳警制度如何實施,未見有具體記載。但從《蒼梧總督軍門志》所附的“輿圖”來看,東、中、西三路防綫,以西路沿海防綫所置的烽堠至爲密集,圖中可見僅在北津寨防區沿海岸而下,就排列有南洋、丹草、北津、合浦(烽堠名,非粵西之合浦)、赤水、潭村、黃村、白山、羅浮、南海、蓮頭、大陳、山尾、輔弼等十多個烽堠。北津以下的白鴿寨,烽堠分佈密度亦復如是。

  明政府在西路沿海地區建立衛所、附設水寨、建立巡哨、報警等制度,還董以都司,地方險要之處建立營堡或巡檢司,派兵駐守,以爲海防輔弼。從上述的示例中,可見北津、白鴿、戙船澳、海朗城、望峒澳、雙魚等所城及水寨的防務設置尚稱周密,但是,明代粵西海防有可觀者亦僅限於示例所述的靠近中路廣州府的防段,偏離中路愈遠的西路防段則疏漏愈嚴重。西路遠端的防綫,明代海防文獻亦語焉不詳(尤其是白鴿寨以下至欽州龍門的防段)。之所以出現這種狀況,是由於西路防務被錯誤的戰略所扭曲,并且在明中後期沒有因應時勢,加以調整,即使某些防段在戰術上有較好的設置,也不能挽回全綫的頽勢。     

  明中後期西路海防的困局。

  宋元以降,隨着嶺內外交通主幹道交通的轉移和嶺南的開發,粵西的經濟和國防地位漸被忽視。明代珠江三角洲和潮汕平原全面開發,廣東中路和東路地區的海洋經濟化進程也迅速展開,粵西的經濟社會發展形勢更加相形見絀,被進一步邊緣化。明政府和廣東的封疆大吏從利益出發,在海防戰略上以有限的資源力保中、東兩路,無遐顧及西路,該段防務相對薄弱是大勢所趨。明中葉以後,粵西海防開始敗壞,表面上似同當時政治腐敗,財政空虛,衛所廢弛也有關,但詰其深層原因則是由於戰略的誤導。嘉靖年間“抗倭”名將胡宗憲對此已持有比較清醒的看法,議論精彩,故不憚其長,全段引出。他指出:“議者曰:廣東三路雖並稱限厄,今日倭奴衝突莫甚於東路,亦莫便於東路,而中路次之。西路高、雷、廉又次之,西路防守之責可緩也,是對日本倭島則然耳”。明初海防側重東、中兩路,只能是針對日本而言。接着他又分析了西路的形勢:“(高、雷、廉)三郡逼近占城、暹羅、滿剌諸藩,島嶼森列,遊心注盻,防守少懈,則變生肘腋,滋蔓難圖矣,可弗講乎?故高州東連肇廣,南憑溟渤,神電所轄一帶海澳,若蓮頭港、汾州山、兩家灘、廣州灣爲本府之南翰,兵符重寄,不當托之匪人,以貽保障之羞也。雷州突出海中,三面受敵,其遂溪、湛川、潿洲、樂民等四十餘隘,固爲合衛三道門戶,而海安、海康、黑石、清道並徐聞、錦囊諸隘,所以合防海澳以操縱反側。俾不敢梗化焉者,尤可齷齪玩愒哉!若廉州,則尤爲全廣重輕,海北扼塞,兩有攸寄,故兵符特剳於靈山達堡,增屯於衛北,海寇、峒獠、外夷之憂,視三嶺獨勞焉。西南雄郡,如瓊爲廉之外戶,五指腹心,盡爲黎據,郡邑封疆無不濱海,備倭之制,若白沙、石瓊、館頭、文昌、海安、海康對峙,番島飄風突來,防禦甚艱,近雖駐參將於崖州,責有攸寄,而守御營戍舊額歲久寖弛。凡此,皆西路今日所當汲汲經畫焉者”。(明 胡宗憲《籌海圖編》,卷3〈廣東事宜〉)胡宗憲向以“抗倭”爲能事,但他似乎已經覺察到明初服從於全局抗倭的戰略部署,到明中已有調整的必要。西路在戰略位置上的失衡,極有可能影響到全國東南部的整個戰略態勢,留下嚴重的後果。我們從明中後期西路海防狀況的若干示例來看,胡宗憲的分析和擔憂不無道理。

  西路防綫從與新寧會哨的廣海衛起,蜿蜒南下而西,至欽州的龍門港止,其防綫是三路之中最漫長的,其防務亦特重於東、中兩路。但是,被置於整個“抗倭”防綫尾部的西路防務,偏偏“守御營戍舊額歲久寖弛”,呈現頽廢之象。而防務的頽廢又多集中在向稱嚴密的中、西路交接部位。其他防段更不堪聞問了。如在新寧縣,原有兩支軍事力量:一是設於海晏的巡檢司,由地方政府管轄,募丁壯編成營堡,防衛地方;二是嘉靖十五年成立的廣海衛千戶所,由旗軍在縣駐防守御,屬廣海衛管轄。至隆慶年間,由於“地方廣闊,武備疏略,守之不足”。 以至《蒼梧總督軍門志》雲:“前項營堡廢撤殆盡,尚存募兵百名屯縣,……自募兵撒,而所賴爲衛,止城軍耳,軍止守城,城外毫不能力,而地方遂眷眷多事焉”。下段的陽江,明人冒起宗指出:明初海朗、雙魚千戶所,置寨城,附設“水寨”,“劄船分守,扼要哨防”,但自廣海寨芒洲交界起,西至雷州白鴿寨、再至硐洲交界止,計汛凡三百裏。“海廣則隙多,地廣則險衆也。近年兵額日縮,餉額日虧,船額日減,軍額日缺,歲規制如初,而迹類象人塗馬,所爲指臂使而首尾應者,則茫乎未之講也”。這種兵額和舡額日減、餉額日虧的現象非常普遍。又如北津水寨,“自[萬曆]七年以後,船兵屢有裁減,又裁船大小二十,捕兵六百三十三人益[海康]白鴿門以守烏兔,至十五年尚存大小船隻三十五只,官兵九百十七人”。比起原額,船隻減少了一半,官兵減少了一半有多。又如陽江等千戶所,原額“每所一千一百或[一千]二百名,僅各存一百五十或二百餘,最多亦不過三百,莫可究詰矣”,也比原額減少了二三成。兵力減少的原因,主要是軍官私役,士兵難堪,再加上克扣,紛紛逃亡。正如史載:“自後兵政日馳,將領玩法,視公卒爲私隸,食不以時,役無虛日,是以逃亡相踵,而尺籍遂空”。同時,尚存的士兵,由於軍官克扣糧餉,或豪右子衿包攬侵佔,生活十分困難。史稱:“陽江所軍鶉衣百結,無异乞兒,神電皆豪右包充,名存實缺,甚則子衿攬頭糧米,印官莫敢誰何,嗷嗷窮卒,歲無粒糈充腹” 。這種“無异乞兒”的軍隊如何有戰斗力呢?所以萬曆未年巡按田鐸在《請補道缺疏》中揭露:廣東“海防之敝,敝於總哨,一恒人能談之。大扺有官而無兵,有兵而無船也,有兵有船而官與兵不守其信地也” (田鐸,《按粵疏稿》,卷1“請補道缺疏”)。更嚴重的是嘉靖二十五年將戙船澳戍兵盡撤,萬曆二十五年又革欽依把總、廢水寨,海防更不可問了。所以自明中葉以後,西綫防務廢弛,西方殖民勢力乘虛而入,海盜騷擾沿海,幾無寧日。葡萄牙等西方殖民勢力東侵。這已經是史學界的老話題了,筆者毋庸再贅。葡萄牙殖民者得以在中、西路防綫突入,這裏島嶼森列,但大都防務廢弛,葡人長期游弋於中、西防綫接合部附近海面的上下川島、西草灣、浪白澳等處,并且建立據點,進而盤踞澳門,甚至窺視廣州,同該段防務敗壞不無關係。另外,明中後期海洋形勢的變化也對西路的防務提出了新的要求。除了西方殖民勢力崛起之外,中國周邊地區和國家也有較大的發展。越南中部和南部開發,廣南政權治下的順化、會安等市鎮成爲新興的國際商港,明隆慶元年開放海禁,準販東西二洋,閩粵商民咸赴廣南貿易。從“鄭和航海圖”來看,從粵西沿岸繞航駛向越南的傳統航路早已棄而不用,新航路從海南島與西沙群島之間穿過,橫航直趨越南的中南部。這是一條更加便捷的經濟航綫。東進的葡萄牙、荷蘭、英國船隊,也利用這條航路。而後,以葡萄牙爲首的西方各國,從馬六甲海峽東來的船隻,更采取橫向航法,從越南中部順化一帶直取菲律賓的西側的巴拉望,開闢了所謂巴拉望航綫,從中國東面的遠海直趨廣東的中、西部。這些新航路使原先可以控制“西洋”交通的粵西海防布點顯得更加鞭長莫及。明隆慶以前,廣東海禁實際上已很鬆弛,粵西防務的對象也不是倭,而是面對整個海洋形勢變化引起的很多新問題。以“抗倭”起家的胡宗憲其實意識到這一點,他對粵西防務的評論,並無渲染“倭患”,倒是關注到“占城、暹羅、滿剌諸番”、“海寇”和“外夷”,由此而把粵西防務的視野向遠程延伸,他提出“廣州灣爲本府之南瀚”,“若廉州,則尤爲全廣之重輕”。如是以觀,西路的戰略地位就不應該置於全粵的尾端,而要調整爲首段,面向新的海防對象。但事實上,明中後期,粵西防務的前鋒是處於被迫向中路收縮的狀態。文獻上白鴿寨後段的會哨和布防情況交代不清,可能同這段防務廢弛有關。萬曆以來建立的烽堠全部沿大陸岸綫設置,并且高密度集中在靠近中路的恩、陽沿岸一綫,離岸海島則全無烽堠,對於從遠海而來的不速之客根本沒有斥堠遠報的預警機制。這不純是布防技術問題,而是戰略性問題。明朝統治者以防守陸地的理念來防守大海,明中後期的粵西海防戰略地位不但首尾倒置,而且向陸地縱深收縮。明中葉以後,由於綜合國力衰减,政治腐敗,財政空虚,軍制鬆弛,西路防綫節節收縮,積重難返,已經起不到國家東南保障的作用,兼且留下了很多積弊。而處在西路和中路海防接合部的陽江、新寧等海域的海防布局不圖遠略,收縮到近海防守,那些沿岸設置的“烽堠”對從遠海突進的敵船毫無知覺,幾同廢物,其他所有要塞也難逃“實爲邊海孤城,外洋勢難遙控”的厄運。西方勢力長驅東進,沿途幾乎都沒有受到太大的邀擊。從此後的海防發展史來看,中國東南的海防,實際上已從西路開始,全綫崩解了。

  三、明代陽江海防對現代海洋國土教育的啓示

  “海洋國土”是指在國家主權管轄下的一個特定的海域及其上空、海床和底土。按照《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規定,一國的内海、領海屬於國家領土的組成部分,國家對其行使主權,對其内的一切人和物享有專屬管轄權。據此,我國不但有960萬平方公里的陸地領土,如按《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規定,我國還管轄海域300萬平方公里的海洋國土。

  但是,在屬於我國300萬平方公里的海洋權益中,近一半存在争議,海域被分割,島礁被佔領,資源被掠奪的情况漸見普遍。我國版圖上的海上傳統疆界已名存實亡。據報導,我國的8個海洋鄰國,對我海洋國土和權益均提出不同程度的無理要求,總面積達100多萬平方公里海域。 一些鄰國在南海本來應該屬於我國管轄的海域實施海洋資源開發,年産石油數千萬噸。 一些國家通過决議,把南沙群島部分島礁列入其版圖。菲律賓更明目張膽,把南中國海改名爲“西菲律賓海”,進一步侵犯中國海洋國土主權,使我國“海洋國土”面臨的形勢更加嚴峻和復雜。

  歷史的經驗值得借鑒。明人楊博對明代的海防有過一番感概,他説:“國初更番出洋之制,極爲盡善,至於列船港次,猶之棄門户而守堂室,浸失初意,救弊補偏急當講畫無疑”(《明經世文編》卷275楊博“復督察軍務侍郎趙文華條陳海防疏”)。他頌揚明初鄭和代表國家出航遠洋宣示國力的盛舉,批評後來的海防布局退守内港,不顧外洋的做法。明中葉以後,廣東海防棄西路而保中路,就是這種“棄門户而守堂室”的消極防禦政策,結果是西路門户洞開,中路的堂室亦保護不了。葡萄牙殖民主義者最終佔據澳門,後至的西方各國的砲艦也迫近虎門一帶的海域游戈,兵臨省城,給下一個朝代的海防留下了深刻的隱患。明代海防的衰頽,原因復雜,但主要的内在原因是傳統海洋觀的束縛。即使在鄭和下西洋的輝煌時代,明朝天子感覺“長驅内向,奄有四海”也僅僅是一種盲目的自娱自樂,從未有把領屬的海洋作爲國土來經營的雄圖大略;明清以來的‘禁海’政策,更造成國民海洋意識澹薄,使中國海洋意識十分脆弱。 現代國際競争已從陸地轉向海洋,通過海洋國土教育,更新傳統的海洋觀念,樹立現代海洋現念,振奮國家海洋整體行動以及國民海洋行爲,必須作爲我國未來海洋發展戰略的基礎性工程。

  陽江在古代海上絲綢之路具有重要地位,明代更位居“西洋”航綫要衝,是全省海防的西路防務重鎮。“南海Ⅰ號”宋代沉船的重大考古成果,使陽江成爲中國的海洋文物大市;陽江海防歷史文獻資料豐富,在沿海,還有許多明清以來西路海防的遺址,例如海朗守御所城遺址、雙魚城遺址、北津城遺址、閘坡砲臺遺址、東平大碉樓與砲臺、還有二十多處烽火臺(即烽堠)遺址,海防文化遺産堪稱全省之最。在廣東文化强省建設中,期待陽江保護和開發利用好這些海洋文化資源,争取建立海洋國土教育文化生態保護區,對開啓民衆的海洋國土觀、海洋國防觀和海洋權益觀發揮應有的作用。

  陳忠烈(廣東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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