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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 談 録

  傳正和尚訪談録

  傳正和尚,俗姓林,名培庵,號基岩,廣東惠來獅石人,一九四四年出生,一九八零年禮惟因和尚南華寺出家。爲曹洞宗第五十一世傳人、臨濟宗第五十八世傳人。二零零零年晋院昇座,現任南華寺方丈,廣東省佛協常務副會長、韶關市佛協會長。

  二零零九年春節前夕,西樵山寶峰寺住持新軍法師,帶我們來到南華寺,拜訪了日理萬機的南華寺方丈傳正大和尚,受到了他的熱情接待。

  作者:我們受西樵山寶峰寺新軍法師之托,寫一本反映又果老和尚生平事迹的書,大和尚能不能給我們談一些有關老和尚在南華寺的修爲以及對寫這本書的看法?

  傳正和尚:阿彌陀佛,隨喜,隨喜。你們能够發心做這樣一件事,願佛菩薩加持能把這件事做好,做圓滿!

  對於這樣一本書,我覺得生活經歷是一方面,佛教是更重要的一方面,畢竟出家修行、弘法利生是和尚的本分事。現在出家人的傳記大都是寫社會上的事情多,寫修行的東西偏少,有點本末倒置了。

  爲老和尚寫這一本書,我是比較支持的,出家將近七十年了吧,很不容易。我是八一年到南華寺來的,他八七年去了光孝寺,雖然接觸只有短短幾年,和他的感情還是很深的,我們時常在佛法上溝通和交流。

  作者:我們想通過這本書,展現出禪宗在現代這個社會背景中的傳承和文化内涵。大和尚能不能針對你們的修行和心路歷程這兩方面談一談。

  傳正和尚:好的,我們家老和尚(惟因和尚),有他的《惟因和尚文集》,可以結緣給你們。至於我,實在没什麽好談的,做這個方丈也是爲了繼承老一輩的優良傳統,擔當如來家業、續佛慧命,勉爲其難吧,每日裏誠惶誠恐,如履薄冰,只能盡力而爲!

  當年,我到南華寺的時候,這裏只有五六個老和尚。我家老和尚之外,還有又果和尚、妙月老和尚、根造老和尚、德修老和尚、緣如老和尚、福果老和尚,那時候剛開始改革開放,寺院有管理處,當時是縣裏派人來管理的。

  又果和尚當時在上客堂種花,惟因老和尚在庭院種花。兩個人的花都種的很好。惟因老和尚種的菊花在韶關被評比爲一等奬,又果和尚擅長修修剪剪,變着花樣搞造型,也得過一等奬。佛教叢林裏面,歷來重視對花艸的種植培育,莊嚴道場,並對外開放。

  其他老和尚有掃地的,年紀大的比丘尼就看殿堂,縣裏派來管理處的職工,也在寺院裏頭住,幾十個吧,他們也和出家人一樣,干些雜活。

  這時的惟因老和尚也昇座當了方丈,他昇座根本就是做個樣子嘛!别人昇座大張旗鼓地辦,他就自己上去,在法座上坐一下説:好啦!行了,然後就下來了。

  那時又果和尚做維那,他每天領衆上早晚殿,我就跟着他做悦衆,敲法器。由於又果和尚的精進,很快就到客堂做了大知客,那時南華寺正在一步一步恢復正常的秩序,裏裏外外、來來往往很忙,又果和尚真的是盡心盡力,工作很有成效。我有時候也過去幫幫忙,替他搞搞登記什麽的。那時候時間總是覺得過得很快,忙忙碌碌就過去了。

  轉眼到了八七年,又果和尚去了光孝寺。第二年,也就是八八年,我作了大知客,接管了又果和尚當年的工作。

  又果和尚在這裏幾十年,對常住做了很大的貢獻。他是五六年從上海過來的,本焕老和尚那時候是方丈。這些老一輩的善知識,能够在南華寺修行、生活幾十年,很不容易,他們與南華寺一同成長,風風雨雨,歷盡艱辛。不管是功勞還是苦勞,都可以打滿分。

  那個時候,他們畢竟年輕,佛教又是特殊時期,許多出家人都還俗了……没有堅持下來。只有他們幾個人能够堅守祖庭,實在是功德無量啊!

  我和又果和尚接觸這幾年,相處很好,他對我們這些年輕一輩是很關心的。惟因老和尚,對我們都很好,他們看到這麽多年輕人出家學佛,從心底裏歡喜讚嘆,提供種種方便,種種支持,對我們的關心照顧,可以説是無微不至。

  八三年,我們舉辦了全省唯一的一所僧伽培訓班,培訓班從誦戒做起,這是最基本的僧伽教育,當時在佛教界影響很大。從這以後,每年我們都舉辦僧伽培訓班,每期幾十人不等。二零零零年,我擔任南華寺方丈後,僧伽培訓班昇級爲佛學院,又果老和尚對佛學院幫助很大。現在每年都有一百多人在校參加學習。

  我當大知客的時候,主要管客堂,也管基建。那時的南華寺,好多房屋都是虚雲老和尚三十年代時興修的,房屋基本上都是厚厚的泥土墻,我負責把它們都拆掉重建。由於我的身體本就不是太好,加上一時工作比較多,比較勞累,所以在房屋基本建好後,我就因病離開了南華寺,我走的第二年培訓班就解散了。再回南華寺,已是九九年。當我知道僧伽培訓班暫停時,很心痛很惋惜,發願一定要給它恢復起來。介於大家對我的信任,蒙佛菩薩加被,第二年我做了南華寺的方丈。

  二零零零年,南華寺恢復了僧伽培訓班,並正式改爲佛學院,建立了系統的學習機制,我心裏的一塊石頭也總算落地了。這算是我回到南華寺做的“第一件事”吧,也是完成惟因老和尚的遺願。又果和尚他們老一代對培養後學都寄予了殷切期望,都希望多培養僧才,將佛法弘揚起來,恢復僧伽培訓班我認爲是非常有必要的。

  那個時候又果和尚在南華寺時,他對培養年輕一代很重視很支持,維護常住,培養後學,帶衆修行……以身作則,的確起到了楷模的作用,他和惟因老和尚都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我常對年輕學僧講,你們要學習這些老一輩的道德和精神,他們能够在佛教的風風雨雨中,不忘發心,堅守品質,站穩脚跟,如如不動,這個就是真修行。不是每天磕個響頭,念個經的,這個没用。

  在惟因和又果他們老一輩大德的身上,有着共同的東西:第一就是,立下出家願望以後决不動摇,死守下去,這個本身就是不可思議的。第二,出家這條路,古人説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有修行,總有種種障礙因緣考驗你。所以幾十年來,他們能够頂住一切逆境,也是不可思議的。第三是,人在寺廟,死守祖庭,正是老一輩這樣的信念、宗旨守護着道場,如果不是這樣,不會有今天的南華寺,不會有今天的我們。我們的確要感謝老一輩,讚嘆他們的功德無量,以及祖師的威德加持。所以,我内心非常尊重和敬仰又果和尚、惟因和尚的。

  又果和尚和惟因老和尚之間,有着很深厚的感情。當年給惟因老和尚寫書,我們請又果和尚談一談,他對采訪他的人,講起他和惟因老和尚的往事,聲泪俱下,至情至性,可見他們之間的感情,非旁人所能了之,同樣他對惟因老和尚也是非常尊重和敬仰,算是良師益友吧。

  又果和尚和惟因和尚在一起幾十年,感情之深,大概不是我們所能想象到的。現在這些老和尚好多都走了,南華寺只剩下建國初期來的那個老首座,就是老當家。老人家現在八十多歲了,上早晚殿,打掃衛生,還要砍柴……很辛苦。我對他説,你年紀大了,這些雜務交給年輕人去做吧。一個叢林有這麽一兩個老修行,以身作則,給兩序大衆做榜樣,這個叢林道風就會很好。

  南華寺畢竟是祖庭,現在幾代人共處,年輕的沙彌也很多,包括佛學院的學生。老一輩做出的這個楷模,對年輕一代的影響是很大的。

  本焕老和尚、惟因老和尚、又果老和尚、佛源老和尚、新成老和尚還有心印老和尚……他們都是佛門楷模,僧中之魂啊!

  作者:很感謝大和尚慈悲,在百忙之中和我們聊這麽多,我們很受感動。這麽多年您爲祖庭、爲佛教所做的一切,讓我們很受感染。尤其是爲惟因和尚整理的《惟因和尚文集》,我們看了非常歡喜。

  傳正和尚:其實惟因和尚本人,是不主張寫文集的,但大家覺得我們應該緬懷前輩,傳承精神,造福後學,才把它整理出來了。老人家生前留有遺囑:一,臨走時候不準送醫院。第二,死後送到政府的火葬場去火化。第三,不準做佛事,不準張揚。第四,不準爲他建舍利塔……老和尚的所作所爲、一舉一動都是我們後學的示範榜樣。

  惟因老和尚許多看似平平常常的小事,但在他身上能感受一種强烈的心靈衝擊和震撼。老人家修學深厚,見地淳檏,難能可貴,值得我們後輩學習。

  惟因老和尚生活簡檏,再加平日爲寺院操勞,落下了一身病,他最後十幾年吃東西都是用牙床磨的。他生前一直住在客堂的二樓,睡的是光板木頭床,上面只有一張席子和一床破被子,屋裏和床上經常能見到老鼠出没……很簡陋。

  老和尚爲人低調,昇座時候,儀式也很簡單的。他没有告訴任何人,昇座也是隨緣,他是不看重昇座這些過程的。

  我曾經對老和尚説,您老人家現在也不帶個侍者,以後我們什麽都不會怎麽辦,您應該給我們做個示範,讓我們去學習。結果就找了一個没有文化的、最笨的弟子當了他的侍者。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侍者真的變化很大。

  跟過老和尚的人福報都很大的。無盡庵的一個老比丘尼,曾給惟因老和尚做飯,最後一次,上午還在這裏念佛做飯,下午回去就往生了,往生之時,面帶笑容,非常安詳。還有唯真師父,也是老比丘尼,上午來見和尚,下午就走了,有位上海來的老和尚,叫曠利,是坐在椅子上走的,他們走的時候都很從容。我們有很多這樣的人,都是直接在老人家身上受益的,包括這裏有很多老和尚,走的時候因緣都很殊勝。

  南華寺是廣東粤北的“咽喉”,歷史上多少兵荒馬亂,南華寺都是首當其衝,破壞最大。一千多年來,它歷經了種種戰争和灾難,還能够保存到現在,也算是一個奇迹。南華寺的這些老和尚,功不可没,世世代代堅守護持祖庭的出家人,功不可没。祖師經過代代相授傳承,今天傳到我們手上,我們感到責任重大。

  南華寺現今共有僧人三百餘人,我們正在努力,逐步完成老一輩的心願,把南華寺建得更好,再現唐代大南華。有關部門領道也很關心,並給予了很大的支持,韶關市委市政府也决定,要把大南華作爲重點工程,把它建好。感謝社會,感謝國家,在這樣一個太平盛世,給予我們諸多支持,續佛慧命。阿彌陀佛!

  演權法師訪談録

  演權法師,山東蓬萊人,俗姓崔,一九五三年生於江蘇南京,在陝西寶鷄長大。一九八一年出家,八三年在南華寺受戒,同年跟本焕和尚在丹霞山做侍者,次年到普陀山隨侍妙善老和尚,曾任普陀山佛協常務理事、浙江省佛協常務理事副秘書長、中佛協理事。現任西樵山寶峰寺首座。

  由於我是後來的,自然不懂之處很多,不懂不要緊,多向師父們請教。日子久了,老和尚漸漸地瞭解我,開始照顧我、關心我。我們便成了無話不談的忘年交,我們的緣份也就從那個時候結下了……

  老和尚給我了諸多關懷、寬容和支持。無論發生什麽事,他都一如既往地關心我、幫助我,借用許三多的話就是“不抛棄、不放棄”,使我對佛教的信心更加堅定。假如不是他,我可能早在二零零一年就離開佛教了。那個時候,是我出家生涯中最大的一次人生考驗,從衆星捧月到虎落平陽,所受到的打擊太大了。可以説,没有老和尚就不會有我的今天。

  老和尚很慈悲,他對我修行及爲人處事上影響很深,我可以講出許多這方面的心得感悟出來。

  老人對童年的記憶特别清晰,也許童年是他人生最開心的時候吧。少年時代,人總是很簡單很純真的,記憶中充滿快樂,一長大就變得復雜了。從小時候到十九歲出家這一段,老和尚記憶很深刻。他曾經給我講了他小時候很多很有意思的故事,有時也講出家以後,文革的經歷。

  作者:您講的很好,我們的本意不在於只是寫寫又果和尚生平,我們是想通過這個平臺,展示中國佛教這幾十年的宗教生活和現實意義,透視一下真正出家人的心地。

  演權法師:隨喜!其實佛教的真相是很難説出來的。佛法不離世間覺,世間法是佛法的載體,把佛教和現實結合起來,這樣寫出來的東西就比較真實、感人。

  作者:聽説您也演過電視劇?

  演權法師:没有正式演過。只是有一部描寫虚雲老和尚的電視劇,名字叫《虚雲》。當初讓我演男一號,就是劇中的虚雲。能表現虚老的一生我很向往,可裏面有五六場戲都是情感戲,還有武功,飛檐走壁、神出鬼没的,我實在演不了,因爲它不真實,最後就辭演了。

  我出家前在單位負責宣傳工作,常參加文藝演出,單位有話劇團、歌舞團,還有豫劇團、秦腔劇團等業餘文藝團體……每天都有活動,業餘生活很豐富。

  作者:您和老和尚在南華寺相處有多長時間?

  演權法師:一個戒期,五十三天,之後我就到丹霞山給本焕老和尚當侍者去了,成了本老的第一位侍者。

  我是八三年九月二十六去丹霞山的,當時一起去的一共十多個人,都是戒兄弟。

  丹霞山是佛教名勝,古大德的道場。到那裏之後,本焕老和尚問我願不願意給他當侍者。我當時根本不懂什麽是侍者,他説就像部隊通訊員、勤務員一樣。我説只要你别嫌我笨就行,就這樣我給本老當了一年的侍者。

  我對本焕老和尚的感情很深,但是真正接觸時間不長,還是與又果老和尚時間多些。又老對我幫助很大,我從普陀山出來,老和尚很關心我,希望我能快些安定下來。

  後來我隨又果老和尚在山東南山寺呆了四年,也是苦辣酸甜都有。現在想想,如果没有老和尚照顧我,可能我在南山寺也不會呆那麽久。

  作者:廣東這裏大多寺院好像都不結夏的?是不是没有安居的習慣?

  演權法師:你們是不了解現在僧團的情况。現在南方的僧人分兩大類,一類是在寺廟里正規常住循規蹈矩辦道,還有一部分不住寺廟,不是正規受戒,也不是發願出家做終身比丘的,他們只是爲了養家糊口,在社會上做法事挣錢。 

  他們都有統一發放的戒牒。無論如何,受過大戒就成爲比丘了,你就不能説它是假的。但這樣的人只會唱念,早晚功課、唱念很熟,做經懺、禮香也熟練,但佛教的知識和規矩一點都不懂,他没有受過這種方面的教育啊!

  那這樣的話,整個僧團的素質只能越來越低,僧人必然是魚珠混雜,社會上對出家人誹謗也不是没道理啊?

  作者:那依您看,出家人不管是主動還俗,還是被淘汰,是不是都意味着變節或是一種墮落呢?

  演權法師:這裏面情况很復雜,不能籠統而論。這個問題我和又果老和尚專門聊過,老和尚説,人各有各的業力,各有各的因緣。如果他本來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出家人,那他還俗不還俗,都是一樣的。這樣的人還俗了,反而少了一些欺騙性。如果他發的是真正的出離心和菩提心,那就和他的着裝行頭没多大關係,出家在家也是一樣,只是願力不同、因緣不同罷了,究竟利益没什麽兩樣。

  老和尚以一個出家僧相,能這麽看問題,本身就是在説法。

  我那時候就是他的這些話鼓舞了我,讓我甩掉了包袱,堅定了我對自己堅持出家的信念,也堅定了對僧團和佛法的信念。

  《金剛經》上講:“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就是講凡事不可執着,不可住相。老和尚不愧是禪宗傳人,深得這其中三昧。

  老和尚還説,戒律本身不是束縛自己、更不是懲罰自己的,它是對自己和他人的一種保護、愛護。生活在這層戒護裏面,就能够隨時免於傷害、免於欺辱,這也是釋迦佛真正的慈悲所在。

  老人經歷了很多時期,國民黨時期,解放時期,土改時期……我問他,土改的時候你們是不是變成了地主,有没有鬥争你們?他就會感覺很好笑。

  作者:寺院爲什麽還有地主啊?

  演權法師:寺院有佃户,有寺田、寺産嘛!地主的地要分,寺院的土地也要分。在普陀山也是這樣,土改時就都是定性爲集體地主。

  土改時期結束了,田地也分了,我問老和尚那時候是什麽樣的感覺?

  他説他很滿足。那時候曹溪村和寺院的地都在一起呢,他跟大家一起下地,一起干活。他爲人和善,身體强壯,又勤勞,踏實肯干,會做好多别人不會做的事情。村里人都把他叫老李,或是李伯。村里人都很喜歡他、尊敬他,誰家有事都去找他,比如婚喪嫁娶、紅白喜事,都邀請他來做菜。他當農民那些年裏面,也從來不食葷腥,在心裏,他仍然是個出家人。

  這樣的經歷,也許是他出家生涯中很輕鬆很愉快的一段時光。再往後就是批鬥和尚了,文革前的反右、大小四清運動,一直到文革,他都是被這麽折騰過來的。

  作者:我們上一次見到老和尚,聽他講文革時候的故事,剛剛還説説笑笑,一提起惟因和尚陪刑那一次,他眼睛直直的瞪着前面,泪流滿面,喉嚨哽咽着説不出話來,極度痛苦的表情。

  演權法師:是啊,他是一個感情很豐富的老人,但是平常不太容易表現的。他有時也給我們講那些往事,但是一到傷心處,我們就不讓他講下去了,就説:好,好,我們都知道了。其實哪裏聽過啊,只是不想讓他傷心。

  文化大革命期間,他本人受衝擊不大。他的傷心和恐懼,來源於他親眼看到那些參與造反派的僧人,一次次摧殘惟因老和尚的過程,他不講自己的,也不是爲自己痛苦。

  當時文革受迫害的還有佛源老和尚,他是虚雲和尚的衣鉢,虚雲和尚不在了,他就成了替罪羊。本老五八年被抓走以後,惟因老和尚就是僧團的領頭羊,那時候也不叫方丈,也不昇座,佛源和尚是當家還是什麽記不清了。那時候寺院是受寺管會、革委會管,和尚是被批鬥改造的對象。

  老人對那一段的經歷是刻骨銘心的,整個國家都開始瘋狂了,他當時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人爲什麽能愚昧到這種程度。

  我有一次問他,本老出獄以後爲什麽不回南華寺啊?

  他説,那些人不讓他回呀!那時候看上去是在恢復宗教政策,事實上還是那幫人在把持着權力。這樣僧團就没有權利來决定自己的事情,所以,本老只能跑到其它地方去。惟因和尚走了以後,政府三番五次來請他回南華寺晋院昇座,他不回去,主要還是這個原因在。那個時候他們雖説不管事了,但還在寺院裏出入,還是政府領道。老和尚説:只要看到他們的影子,就會不寒而慄。好了,不説了。

  緣如和尚訪談録

  緣如和尚,南華寺首座。一九二七年生人,一九四九年在南華寺出家至今,曾任南華寺監院多年,一直被稱爲南華寺老當家,是唯一一個文革前出家現仍在南華寺的老比丘。

  緣如老和尚是個很有感染力的人。我們和寶峰寺的兩位監院新軍法師、世安法師一起去南華寺看望老當家,他人很隨和、檏實,富有智慧,又不失幽默,看得出來他身體非常好。從進門兒到離開,差不多一個小時,老人一直是邊説邊笑,一句話一個“阿彌陀佛”。 

  老當家很清瘦,身上透着一股久遠的農家氣息,屋子裏還擺着幾樣農具,看來他是經常參加田間勞動。他穿的僧衣還打着幾處補丁,脚上的一雙僧鞋已經很破舊了。

  在他的言談中,常常夾帶着一些早已絶迹的歷史詞彚,給人一種很清新、很質檏的滄桑感,就像一張會動的老照片。

  新軍法師:老當家,要過年了,我們來看看您老,提前給您拜個年。他們是作家,給我師父寫一本書,想知道一些你和我師父這些老一代的出家人,這幾十年的出家歲月是怎麽走過來的,讓外人也瞭解一下和尚的生活。

  我們下午先到了無盡庵,和傳信師她們也聊了很多,能聚在一起回憶一下以前的事情,她們都很開心。

  老當家:阿彌陀佛!她們記憶力好,我這一輩子糊裏糊涂的,什麽都記不起來了,哈哈哈哈……阿彌陀佛!

  我和又果師一起在南華寺幾十年了,他是五七年來的,我解放前來的,四九年,那時還没解放。他五七年從上海來,他拜的是根造上師,汕頭的師父。

  作者:您老人家來到南華寺六十年了,這麽多年一直到現在,没有離開過這裏啊?

  老當家:没有,這裏就是家嘍!我今年八十三了,二七年人。這麽多年如意不如意的事情,一下子就過去嘍,也没覺得有什麽。

  作者:想請您講一講,您這幾十年都經歷了什麽難忘的事情啊,受了哪些衝擊,吃過多少苦,還有您如何修行都可以講啊?

  老當家:哈哈哈哈……我講不清楚的,糊裏糊涂的,一路走來有土改、三反五反、好多運動啊,以前是抓階級鬥争,所以一路來都是以階級鬥争爲綱,一路都是鬥争。運動就是鬥争,鬥争就是運動,哈哈哈哈……就是這些事啊,你們都是在紅旗下長大的,好福報啊!哈哈哈哈……

  作者:您老人家幾十年在這裏生活修行很不容易吧?

  老當家:也很容易,幾十年一眨眼就過了,糊裏糊涂的就過得快。哈,我們這幾十年也没什麽,都平平淡淡的,文革還是小伙子,没受啥衝擊,長大一直當清衆,也没什麽事,後來做當家,也就是帶頭干活嘍。現在還是,我每天都到地里干活,又能曬太陽、又能活動身體,哈哈哈哈……很好啊!

  作者:又果師他也没受過衝擊嗎?

  老當家:他就是反右,反右的時候説錯話了,行爲是没有的,就是思想上的,説一些不是社會主義的話,就把他劃成右派了。

  五九年搞運動,也搞不清了,那時候劃右派很容易,有人喜歡當積極分子嘛,人民政府劃這個很容易,積極分子就愛表現自己積極,是榮耀啊,哈哈哈哈……説不清楚,講着講着就講不清楚了,哈哈哈哈!右派好多呢,好多貧雇農也都劃成右派了。

  作者:聽説南華寺解放後被劃成集體地主了?

  老當家:是啊!解放后土改,你寺廟靠收租子喫飯,然後你又有這麽多地産,有佃户,就給你劃地主嘍!本身就是這樣子嘛,地主就是農民造你的反,種你的地種你的田,你就是地主。

  作者:寺院現在占地多少畝?

  老當家:現在占地大概有兩千多畝吧。去年時候,傳正大和尚收回來一千多畝,加上山林,寺院房地産這一塊兒有幾十畝吧。我們這個地方土改以後,把山林分給人家去了,七七年又搞了一個備戰,劃了一大部分地辦廣州工學院。以後落實宗教政策,傳正大和尚就一直向政府要,整個東邊一大塊全要回來了,一百七十多畝。

  作者:南華寺原來的老人如今在世的還有幾位啊?

  老當家:除了又果師,就是在深圳的本焕和尚,本焕五八年就坐牢嘍!另外還有個林德衆,本焕抓走以後,林德衆當領道,一直當了二十多年,文革前他還俗了,今年也八十多了,好像病得很嚴重。

  作者:您年紀這麽大,聽説您每天還要出坡啊?

  老當家:哈哈哈……活動一下,一些爛雜活啊,什麽都搞,具體也説不清楚,就是搬搬柴禾呀,劈劈柴呀,搞搞衛生,裏裏外外的,很多和尚都做。活動一下很好,喫飯也香一點,時間也多嘛!什麽事都結合一下吧,就是喫飯你還得消化消化呢!

  世安法師:聽説您現在還每天出坡、坐禪,您老這是農禪並重啊!

  老當家:農禪並重那是文化的説法,和尚就是過日子哦,活着就得多活動,喫飯就得消化。你師父身體還好啊?他現在住哪裏?

  新軍法師:嗯,還好,他一直住在光孝寺。您老很少去廣州吧?

  老當家:是啊,出門總是不方便,在家裏還好一點,年輕時候就不愛出門,出去也没事,没在家裏自由,出門總是給别人添麻煩,自己作難不説,還妨礙人家,也不如法,現在生活很平安,這樣挺好。

  作者:您老人家跟又果和尚在一起這麽長時間,您對他印象最深的是什麽?

  老當家:也没什麽印象最深,反正就是同吃、同住、同勞動,大家就是勞動時候在一起多一些。

  作者:他性格如何啊?對待小和尚是不是挺好?

  老當家:他待小和尚最好了,最疼小和尚,還最愛小和尚,新軍知道的,他就是個調皮鬼,呵呵呵,新軍是最調皮的,又淘氣……呵呵。

  新軍法師:以前,我師父去到廣州之後,那時我小,喜歡到外面喫飯吃田螺。我師父每次回來,老當家就對我師父講,説我不守規矩,到處亂跑,我師父一回來,老當家就告我狀,説我跑出去吃肉,我師父就説好啊好啊。後來我師父不想聽了,就對他説,你去抓他嘛!從那以後老當家見到我師父再也不説了。

  老當家:哈哈哈……他淘氣得很哦!

  新軍法師:那時候没錢花,我就爬到那個菩提樹上,拿了一把刀上去,砍菩提葉子下來賣,老當家走到那就看着我,我就對他吼:看什麽!他也不理我就走了。

  作者:老當家啊,新軍師這麽調皮,他那時候惹過你生氣没有啊?

  老當家:惹我不生氣,惹他師父生氣,我們就站一邊看笑話,哈哈哈……他師徒倆很搞笑的,他把他師父氣的一點辦法也没有,呵呵呵……他師父這麽多徒弟加起來没有他一人惹他生氣多,哈哈哈……

  新軍法師:我師父剛打電話説,讓問問你,六祖殿旁邊兩幅對聯還有没有?他還説有個當年你們舂米的地方,問還在不在?

  老當家:對聯還掛在六祖殿前面的嘛,舂米的地方没有了。是這樣的,我們那時候吃的那個稻米要舂的,當時有個地窩子,就在六祖殿旁邊,我們吃的米每天都要在那裏去舂。舂米就是踏米,廣東叫踏米,每天都要踏米。

  又果師什麽活都干啊,又是踏米,又是收谷,這個踏米是寺院裏最辛苦的事情,他個子又高,力氣也大,樣樣都會,什麽都干,他比較注意發揮自己的能動性啊,又果師在這裏他還是勞動模範呐!

  當時大家都叫他李伯,我姓顧,叫我顧伯。那時候都叫原來俗家人的名字嘍,他俗名叫李子隆。

  南華寺是個大祖庭,從出家到現在,在這待了六十年了,當時出家糊裏糊涂的,啥都不懂,因爲解放前家境貧寒,兄弟多,就被父母送到廟裏來。自己又笨又不機靈,也没有什麽出息,這幾十年,自己其實就是混飯吃嘍,看上去忙忙碌碌,也做不出什麽名堂,實在是愧對祖庭……

  新軍法師:老當家,那個時候我師父在南華寺當知客,他對南華寺的主要貢獻都是哪些呢?

  老當家:哈哈哈……當好和尚就是貢獻哦。好好工作嘛,他在客堂裏,責任很重的,就像你在西樵山,你做那個事情也是一樣的,是不是啊?呵呵呵……咱也没文化,説不出個名堂來,一份工作,就有一份責任嘍。 

  新軍法師:我來到南華寺時候,當時正在恢復建設天王殿哼哈二將,還有禪房,我看到我師父每天爲這些事忙忙碌碌,他那時候操了不少心啊?

  老當家:是啊!當時惟因方丈他們是分工做事,方丈要關心廟裏發展啦,其它的事情都是你師父操心嘍!惟因和尚他身體也不好,所以你師父跑前跑後地忙。他接待非常好,人熱情,對外交際是没説的,人很慈悲,身體很好,干的就多嘍,大家都是很讚嘆他啊!

  新軍法師:他做知客的能力你怎麽看啊?我那時候聽人講他對小和尚的管理很有一套,尤其是我來之前那幾年,好多小和尚都很怕他的?

  老當家:他能力是没得説嘍!他對來往的菩薩居士,都是按叢林規矩做,來往迎請招待都很到位,他也很適應做這個工作。他和任何人都談得來,對小和尚也是有剛有柔、恩威並施。他人很善良,但你超出法規以外的他就不給你客氣,他也會發脾氣的,哈哈哈……

  新軍法師:我來的時候南華寺這裏的小和尚很多,大部分十七八歲、一二十歲的那些,很不好管的。

  老當家:那時辦了個培訓班嘛,僧伽培訓班,好多十幾歲二十多歲的小伙子都剛出家,來這裏學習,有幾十個呢。當時剛改革開放,落實宗教政策,事情也多,要説貢獻,他那時候就是在這個重要的轉折時期,的確起到了這個支撑的作用,穩定大局,寺院重建,整頓制度,百廢待興嘛!他和惟因方丈配合的很好。他在這裏也吃不少苦頭嘍,他是五七年過來的,八七年的時候走的,整整三十年,這三十年是南華寺變化最大、最重要的三十年。

  新軍法師:老當家啊,謝謝您老了!今天太晚了,先到這裏,我們大家合個影吧,老當家?

  老當家:好啊好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從老當家那裏出來,已經是亥時了,我們走出古老的山門,天上的月亮正明,回首再望南華寺,整個祖庭好像被籠罩在一張碩大的銀色幕網之下,顯得既神秘又安詳,讓人遐想無限、追思萬千……

  宏珠法師訪談録

  宏珠法師,江西贛江人,廣西桂平洗石庵住持,禪門曹洞宗第五十二代傳人。一九七二年生,八二年出家,八五年在江西三覺岩振道法師處披剃,當年到桂平洗石庵依止寬能法師和昌慧法師修行,次年,即十六歲在南華寺依寬能法師受比丘尼具足戒,二零零一年繼任洗石庵住持至今。

  作者:請問宏珠法師,又果和尚和你們洗石庵三代住持的因緣是從什麽時候結下的?

  宏珠法師:是從一九五三年老和尚去西山拜訪寬能法師開始,從那以後,一直到現在,有五十多年了。

  寬能法師圓寂前後,又果老和尚跑來跑去忙活好長時間。一九九零年以後,洗石庵的法事活動逐步多起來,他來得次數就更多了,一直到我住持洗石庵,這有二十年了。一九九零年之前我們師父主要忙着建龍華寺,一九九零年以後才開始興建洗石庵。

  玉佛殿的這尊玉佛就是又果老和尚送給洗石庵的,落成以後就請他來主法,從那以後,洗石庵的所有活動:塑佛像、殿堂開光、新佛殿奠基都是老和尚主法。我師父寬能法師和昌慧跟又果老和尚的感情很深。我們每次去廣州看又果老和尚,我的兩位師父都要給老和尚帶去他最愛吃的家鄉粽子、糍粑。

  昌慧法師的父親是一名中醫大夫,她小的時候一直隨父親在香港生活。她的父母都是佛教徒,她從小受佛法熏陶,十六歲就在香港的一個寺院出家了。

  後來很快就隨家人一起回到内地,一直住在他們家鄉貴港的一個寺院裏。一九四七年到南華寺禮虚雲老和尚受具足戒,她和寬能法師是在那裏認識的。

  寬能法師是我的戒和尚,昌慧法師是我的依止師,我跟寬能法師在一起兩年,和昌慧法師十五年。這麽多年都是昌慧法師在教道我、培養我,我們師徒的感情很深。

  寬能法師也出生在一個佛教家庭,她祖祖輩輩都是學佛的,洗石庵那三尊佛像都是他家的祖傳寶貝。爺爺是翰林,父親是優貢,當過廣州的大學校長,也是個社會名流。那時候桂林是省會,文化底藴很深厚,康有爲和她的父親私交很好,每次到桂林都住他們家。

  後來家道中落。她十九歲自動落髮,父母那時候都不在了,哥哥去美國,姐姐也死了,留下很多孩子要她撫養。等孩子都養大成人,她都五十歲了,然後才去找虚雲和尚出家受戒。

  在前幾年裏,洗石庵來來去去有一百多個出家人,都在那裏住不住,待上一待就走了,因爲那時候都是職工在管理寺院,

  我是一九九二年到一九九六年在佛學院讀書,其實也實在很心寒的心態下離開師父的。離開師父這幾年,反而對師父的感情和理解又加深了,這需要一個過程。

  像她們這些老的出家人,經過一次次折騰,對宗教政策的落實已經不是很有熱情,都是半信半疑,因爲你出爾反爾太多了。所以到後來基本都是老老實實活着就好,不想再折騰什麽事情。

  又果老和尚心裏也應該有這麽一種東西在。從南華寺到光孝寺,他丢掉一切光環和抱負,每天默默無聞,他一定有舍棄和逥避的東西。他和我師父之間的交流,包括這種心心相印,應該就建立在這個基礎上。

  一方面從心底裏離不開佛教信仰,這個是他們守護的家。同時,整個社會的背景讓他們又失去了信賴。你讓老和尚跟權勢打交道他不干的,他是敬而遠之。

  我家在江西贛州,我父親一九九三年就不在了,我總共六姐弟,我排行老二。

  我當時出家年紀很小,才十歲。我家是在很高的山上住,山上有個寺院,那時候剛開發,恢復宗教生活,請了一個尼師在那兒做功課。我家離那個廟子很近,聽到她敲打念唱的聲音我就很歡喜,經常坐在那裏看。後來她三點半起來,我也起來,過去和她一起做功課,一起吃素,最後就住在廟裏不回去了。

  這樣有半年,我一邊上學一邊唸經,還要干活,我是家裏老二,餵猪、拔草、砍柴,有很多家務要干。那時候我們上學也很簡陋,學校就在山上,一間房,一個老師,八個學生分成兩班,我們班三個,弟弟班裏五個,總共兩門功課,語文和算術。

  半年以後,我的一位親戚在外面開發一個寺院,比這個大一些,我就跟着她去了那個廟裏,從此就算出家了,也没再上學了,所以,我的社會學歷是小學三年級,初小還没畢業。

  這還不是正式出家,佛教裏叫近住女,除了没剃頭,其它都和出家人一樣。後來到八七年,宗教政策不讓居士住在寺院,我就跑到我現在的剃度師那裏,要求他給我剃度。那個寺院叫三覺岩,離我家有二十裏路程,廟子裏有不少出家人,師父七十多歲了,很慈悲就收下了我。我那時候很有名啊,他們都認識我,方圓好幾裏都知道有個陳小英,我説我叫陳小英,所以他們都很喜歡我,不到一個月師父就把頭給剃了,那一年我還不滿十五歲。

  那是個男衆寺院,所以,我師父給我剃度完,就把我送到他師父那裏。他師父的師父就是佛源老和尚,在雲門寺,佛源老和尚就把我送到西山寬能法師那裏了。

  第二年,我十六歲,寬能法師就把我送到南華寺受具足戒了。寬能法師那時候已經九十四歲高齡,給我受戒完第二年就走了!

  昌慧師對我要求很嚴格,直到九二年我讀佛學院以前,她從來没有夸過我,都是駡,訓斥,怎麽做她都説我不對,更不讓回家。我是八八年受完戒偷偷跑回去一趟看我師父,結果回來還挨了罰,因爲受完戒必須要回來謝戒的。

  那時候我很怕昌慧師,一點也不覺得她親。讀完佛學院,可能是長大了,反而打心裏很想念她,回來以後對她的感情越來越好。

  在昌慧師走之前,我壓根兒就没想過,師父走後我能在洗石庵住下來。

  我在洗石庵本來就膽小怕事,對誰也從不説個不字,也從來不惹人,遇到事情就躲。

  這也可能是我性格有懦弱的地方,再加上昌慧法師待我嚴厲,我很缺乏自信,没覺得自己以後能怎麽着。師父在,我靠師父罩着,師父走了我靠誰?

  再説,佛教本身也告訴我們,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一切皆苦,連我們的生命也隨時都會散壞,有什麽東西可以長久保持不變呢?所以誠惶誠恐還是要得的。

  現在做事,也只是一個職責所在,你的責任在那裏你不做説不過去的。幾位老和尚二零零五年來開光時候,非要給我昇座,又果老和尚把海青衣、紅袈裟、瓔珞,還有具,什麽都準備好了,非要送我,我就不答應,我這樣的心態不敢昇座。

  我能够克服種種困難走到今天,除了我有幸遇到幾位好師父,在全力幫助我、成就我之外,一方面應該是這個性格成就了我,更多還是洗石庵發展本身選擇了我。我很清楚這不是我有能耐,我只是僥幸,所以腦子不會發熱。如果我没有清醒,我不會走到今天。

  寺院和社會是一樣的,什麽樣的心態都會有。但是我這樣小心謹慎,並不是就不做事了,我從來没有停過做事。我建千佛殿那幾年,連覺都睡不好,我整頓寺規,包括清除那些腐敗、搗亂分子,一點也不手軟。駡我的、當面背後恐嚇我的都有,我也不理會,我也没有覺得委屈,也没想到什麽得失,你在這個位置上坐着,你就要做你該做的事,什麽結果都是你該承受的。

  前一段我還在想,這麽多年,讓這些跟着我的出家師父可受苦了,連她們的生活都没有照護好,所有的錢都拿去建廟了,大家生活也很清苦,又很少有時間跟她們去溝通,感覺很對不起她們。

  到後來我明白了,出家就是修行,修行就是一個生活,就是過日子,不要搞得那麽辛苦,太辛苦讓人跟着你受罪,人情世故變得越來越薄,人人都没有安心的東西了。

  又果老和尚常常告誡我説:古人説,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古今皆然,世法出世間法没有差异,只是發心不同罷了!

  我也到處走動、參訪、參學,也看到如今的出家人確實不容易,今天的社會和出家人的修行環境,畢竟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對出家人的考驗也更多更大,但像老和尚這麽安心的人真的不多。

  你可以隨順社會因緣,但你不要總被環境誘惑,你總搞那些虚的没用,你内心得不到安穩,外表再好都没有用的,内心踏實才是真受用,内心和諧才是真和諧。

  對又果老和尚,外面你看不出什麽,很普通、很平常的一個出家人,只有跟他接觸深了,你才會感悟到老和尚的内心世界。

  我平常也很少過來看他,來了也没太多的交流,我對他很恭敬,我覺得他非常可親,但我不知道怎麽説,我不是一個會表達内心的人,他也不善言辭,但是我知道他對我的理解。我是在他寫給我的話裏,深深地感受到了他對我的理解和支持。

  那是千佛殿開光的時候,也是我最困難的一段日子,他看到我力不從心,就寫了這麽一句話:“你還要吃三斤辣椒的!”這意思還要讓我繼續忍辱負重吧,他知道我很艱難啊,一路過來很不容易。

  他這話很檏實的,讓你吃三斤辣椒,很有意思,這都是過來人語啊!

  老和尚這裏内心世界是很廣闊的,但要慢慢走進去。要知道我們老和尚呢,他不太善於管理寺廟,但他善於影響人。他也希望有這麽一幫和尚徒弟,能把他自己的東西傳下去,但他又好像無所用心,他並没有刻意的東西。

  就像他的那些徒弟,哪個不是曾經把老和尚心傷得透凉透凉啊?幾個徒弟連續折騰老和尚十幾年,老和尚覺悟也是被他們給折騰覺悟的,呵呵……

  師父的這些男弟子,我幾乎都没有交往,都是聽師父給我講的。他和弟子的感情也是如同父子一般,老和尚對所有弟子幾乎都是傾其所有、不遺餘力,弟子呢,也的確很是孝敬過老和尚。老和尚給我説過,有一次他早上突然暈倒了,他一個弟子看他没上殿,就趕緊回到他房間,及時把他送到醫院搶救。到晚上師父頭難受,他就用兩只胳膊托住他的腦袋整整托了一夜。那次也幸虧發現早,不然很危險的,他們的感情就這樣一步步加深。

  就説老和尚弟子吧,要聰明有聰明、要形象有形象,敲打念唱個個都很擅長,他就覺得自己很本事,飄飄然,稍微有個機會、有點誘惑,他就要跑回去,以爲在社會上照樣吃得開。有的也回去過,有過家有過孩子,迷茫徘徊過一段時間,還是得再回來。

  在佛教裏面可以,你跑到社會上去,要文化没有文化,要技術没有技術,又没有社會經驗,到社會上你算什麽呢?但他認識不到這一點,所以很多出家人,他爲什麽跑回在社會上混不下去又回到寺院裏來?這在現在出家人裏是個非常致命的弱點。

  當然弟子出事和居士們也有很大關係,他們見師父喜歡誰,也跟着一起寵他,畢竟年輕人嘛,三寵兩寵的就把他寵壞了,飄飄然起來。

  所以,我覺得現在的出家人有一個誤區,就是現在年輕出家的,生活太好,環境太好,居士對出家人的恭敬太感情化,不是出於法意的敬重。這樣就造成他心理素質缺乏一定的底藴,在他順境的時候很容易放縱、迷失自己,逆境的時候就頽廢、破罐子破摔。

  我自己作爲一個出家人來講,包括我們整個僧團,爲什麽會這麽亂?我認爲跟出家人最初的素質很有關係。如果他是一個心理素質非常好,又有一定知識,他就會如實面對。順境的時候,他就會知道,噢,我所受到這一切,都是因爲我是一個出家人,因爲有佛陀的庇護,他尊敬的不是我而是尊敬佛教,這樣他的心就不會瘋掉,不會忘乎所以。

  你説老和尚能不懂這些道理嗎?他很清楚。但是他看到你業力因緣到這裏了,他並不强攔你,他讓你自己去碰壁,碰的頭破血流你再回來就心安了。這可能就是禪宗的心法傳承吧,它不以善惡來取舍你的心,一切以法益爲是,讓你的生命走向覺醒。但是老和尚這個都不説的,他不説善惡,也不説對錯,也不談方便,就是用心呵護你,愛護你,任何時候都不舍棄。

  我很慶幸有昌慧法師這麽一位嚴師來一路歷練我。她當初如果也是捧我、寵我,那我今天會是什麽樣子,真的會很難説。古大德講過“慈悲生禍害,方便出下流”。又果老和尚的愛護和一般人的溺愛、寵愛本質上不同。

  如果僅僅是聽説,老和尚跟其他人一樣,一般人都會覺得老和尚太寵自己徒弟,把他們一個個都寵壞了,甚至會把弟子的過失歸罪到老和尚頭上,我以前就是這麽想的,一點不奇怪,這很正常。但這都是現象,你不是當事人,你如果走進老和尚身邊,走進他的心地,你會感受到他的真誠,他對周圍因緣的愛護,没有偏廢,没有取舍,也没有機心權謀,他就是真誠無私,就是慈悲,没有别的。

  這時候你會覺得,弟子們的放縱、放蕩,完全是自己素質本身的問題,没有承擔師父恩德的這個福報,這樣的人即使在嚴師的管教下,也一樣會出問題。但也没關係,只要你得到過師父的愛護,無論你走到哪裏,無論你做過什麽,你迷茫有多久,最終都會回到師父的期望當中來,這就是佛教慈悲的力量。

  老和尚所展現出的就是一種大情大愛,就像我們人類的母愛一樣,她没有任何條件,也不講回報,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你好。人在這個地方是最踏實的,最滿足的,母愛到了極致處,和佛教的慈悲是一致的,她應該是一切生命的最後歸宿。老和尚就是這樣一個非常純粹的人,他以最簡單、最檏實的人生,來表達他對佛法、對生命的理解和認同。

  等我到了老和尚那個年紀,我想我就會更多地理解他老人家。並不是説所有吃過苦、經歷過生死的人都能慈悲,但是慈悲的人一定經歷過生死、吃過大苦。

  比如師父過去的一些不肖弟子,現在都浪子回頭了,雖説還没有什麽大的建樹,但是基本的覺悟都在,這一點你和他們接觸更能感受到。

  我相信有師父慈悲護佑,以後無論順境、逆境,他們人生的路子基本不會有大的折騰,興許還真會出一個大覺悟者,來繼承師父夙願,統領大衆、教化一方呢!

  新寶居士采訪録

  新寶居士,又果老和尚護法弟子。

  作者:新寶,你這個名字起得好啊!聽着就親切。

  新寶居士:是啊,師父起了這個名字他自己也很高興,逢人就説像撿了個寶貝似的,呵呵呵……

  作者:你和師父是什麽因緣認識的啊?是哪一年?

  新寶居士:是在二零零二年。那時我有一個同事在昇職的問題上受了挫折,然後就跳樓輕生了,這件事對我震撼很大。

  我就陷入了很深的思考:人活着到底爲什麽?生命是個什麽東西?這個世界的真相在哪裏?帶着這些問題,我就開始閲讀有關宗教方面的書籍,想從中找到答案。讀了不少佛教的小册子,收效甚少。

  我住的地方離光孝寺很近,可是我從來没有進去過,因爲我的世界裏從小就没有宗教的東西,但是有一天我鬼使神差地走進了寺院,然後就見到了又果老和尚。

  當時師父還住在原來的舊房裏,那次見到師父,就覺得師父很親切,一點没有陌生感,就像親人一樣,我們第一次就聊了好久,從那以後我去廟裏就像回家一樣隨便了。佛教講因緣,可能我們就是這樣一種因緣吧。師父不但幫我解决很多困惑,還讓我整個人都改變了。

  自從二零零二年認識師父以後,我對佛法的瞭解越來越多,也改變了以前的很多錯誤觀念。但是我不像很多居士那樣讀經、拜佛、做功課,我都是在和師父的聊天中,一點一點的去感受。

  師父經常會聊一些人生往事,一些生活中的小事,再談出他自己的看法。有時候也會談很多其他人的事情,比如他的師父啊,其他老和尚啊,還有他老家的人哪,談最多的還是他的徒弟,談新軍法師的最多了。

  就在聊天中,把他的情感,他對事物人生的觀念,對佛教的認知,都真誠地表達了出來。我就是在這種交流中不斷充實自己,再加上這幾年很多大事,比如南山寺、寶峰寺、雲臺寺這些因緣我都有參加,我是通過這種方式認識佛教、認識出家人的。

  其實這幾年我工作特别忙,工作壓力和思想壓力都很大。從身邊的事情覺悟人生,就是怎麽去看待功名利禄,不要特意那麽執着,你没什麽放不下的,不要認爲有什麽是你必須得到的東西。在工作中我也没有刻意去迎合,也没有違背原則,開展得也很順利。

  師父老人家很低調,他從不講法,不是没有,是不説。他把佛法變成一種生活,變成怎樣去做人去做事。

  跟師父聊天,他不會亂扯,很有針對性。别人會看老人家糊涂,對什麽事没有鮮明態度,你就説個對錯出來不就完了?可他不,他偏要給你個糊涂看看。

  我認爲師父的智慧都是表現在平衡調諧各種矛盾上,對什麽事都胸有成竹、明明白白,但又不露聲色,等你看到結果的時候,你會感覺師父真的很有智慧。你讚嘆他老人家,他總是説,我這個人糊裏糊涂的…… 

  師父了不得的地方,或説他智慧的地方,就是他心裏没有爲自己考慮的東西,所有一切都是在關照大家。所以,在别人看來問題很嚴重了,他依然是泰然自若,因爲他關注的不是事情的成敗,而是關注弟子在這個過程中心靈上的變化,這才是老人的心之所係。

  比如在寶峰寺和雲臺寺這個事情上,前前後後發生過很多問題,居士弟子之間也産生許多誤會,八十多歲的人了,耳邊每天都是不如意的事情、不好聽的話、針鋒相對的怨氣,可是你和師父在一起聊天的時候,你看到他照樣是談笑風生……我説:師父你就不擔心嗎?這麽多事情,這麽多困難?他説擔心什麽?你擔心它就能順利嗎?人呢是什麽樣的心就什麽樣的命,急不得慢不得,只能隨遇而安啊!該喫飯喫飯,該睡覺睡覺,是不是啊?事情終究會變好的。

  這中間師父還病倒過一次,看到師父躺在病床上,大家心裏都很難受,我幾次眼泪都出來了。師父看着我們還笑,説你們哭什麽啊?人吃五穀雜糧哪個不生病啊?我都快九十歲人了,我要是走了是喜喪啊,呵呵呵……出家人講輪逥,師父再來你們可能都不認識了,是不是啊?

  從他身上,我看到一副智者的生活畫卷。智者身上不是没有苦處,也不是没有煩惱,只是他能善待這一切,淡看這一切。

  師父説過,禪宗所謂平常心,就是心中無事,事上無心。在他身上你看不到任何刻意的痕迹,他的心平静得像一潭湖水,他的人平凡得就是一個很平常的老人。

  大家都説他做人低調,是因爲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可以值得炫耀;他寬容,是因爲他知道人都要在錯誤中成長;他的智慧在於他從不認爲自己有智慧,所以他才能尊重别人、理解别人、信任别人;他自稱糊涂,也不是謙虚,也不是僞裝,因爲他明白世事苦空無常,做人不能狂妄,不然聰明終被聰明誤……

  師父按他的年齡身體應該還是很不錯的,但是人到這個年齡肯定會有高血壓、痛風這些老年性疾病,器質性的疾病没有,這些年都有檢查。

  有個健康的生活方式非常重要,師父是很會養生的人,他每天都會做一做八段錦啊,叩齒搓耳揉眼按摩啊這些傳統的養生方法,常年不懈,你看他的手,這麽大年齡都不抖,從他寫得書法就能看得出來。

  師父懂的很多,講起養生和治病他滿腹經綸,記性也特好,耳聰目明,現在還是這樣,你跟他説話聲音很小,他九十歲的人了不耳背,牙齒排列整齊,他有不少民間的保健知識,中醫中藥他都懂,尤其是那個佛教裏的醫方明啊,我都没有聽説過的,那個東西非常了不起,如果能够推廣,那佛教利世的因緣會很廣大的。

  我聽師父給我講醫方明,我很激動,佛教裏還有這樣了不起的東西啊!我希望有人能够把它整理出來,現在中醫支離破碎,西醫越來越墮落,如果能有個“佛醫”出來,真是一個非常殊勝的因緣。

  我們有個院長,他女兒很聰明也很漂亮。一次高燒以後,得了一種很奇怪的病,整日裏神情恍惚,魂不守舍,鬱鬱寡歡,好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爸媽帶着她不知道做了多少治療和檢查,都找不到原因,快要高考了,他女兒也特别煩惱。院長就找我説,聽説你認識一個老和尚,能不能帶我見見?我説可以啊,約好他們全家一起去。

  師父很厲害的,我們去的那天滿屋飄着檀香,讓人感覺特别舒服。他們本來很緊張,對師父又很恭敬,可是這種輕鬆和諧的氣氛,讓他們頓時放鬆很多。

  然後我們談了他女兒的基本情况,師父就跟他女兒聊天,給她把脈,還給她開了保健的藥方,念咒語幫她加持,孩子得到了很大的滿足。

  師父就跟她説,你没有别的問題,不要緊張,人是要有一點精氣神的,你是缺乏一點精神,眼睛很漂亮,只是没神,你把神氣恢復就好了,師父給你開的藥,每天泡茶喝,主要是恢復元氣,要有信心,你没有任何病。

  然後又給媽媽做了輔道治療,媽媽已經是得了焦慮症了,簡直要絶望。通過輔道,他們全家都被改變了,都被解放了,師父帶給了他們全家的是一種新生的希望,師父説,其實很多病痛都是心理原因造成的。

  我們出來吃齋的時候,他女兒就跟我説,阿姨,我也知道我没病,可我就是心情不好,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辦,我今天突然覺得找到救星一樣,師父説很願意和我説話,讓我突然覺得有一種力量能够改變自己。

  她説,阿姨我可以和你交朋友、經常聊天嗎?我説當然可以啊。後來他們家女兒變化很大,很順利考了大學,院長對我非常感激,他們三口人現在都成了佛教徒了。

  師父對我説過,在南傳佛教地區包括泰國、緬甸、不丹和尼泊爾還有我國的西雙版納,他們的孩子這個年齡都要出家到寺院去接受教育,一邊學習科學知識,一邊探索生命和心靈的奥秘,這很重要。

  我也認爲它不僅是宗教,更多是文化的傳承,讓你心靈裏面從小就播下一顆踏實的種子。在我們國家,只有宗教在起着這樣一種作用。可惜的是,要麽被人排斥,要麽被淪爲迷信,能有師父這樣的教化因緣,真是太難得了!

  師父這麽多年修行,他身上有一種攝受力。他具法眼,他知道你怎麽回事,但他不告訴你。不像心理疏道那樣,讓你什麽都明白了,也會有某種釋然的東西,但没有新的力量生出來。師父這裏,會爲你保留一片空間,他讓你感到一種神秘,這很重要,尤其是對他女兒這樣的弱者,後效應非常好,讓你對神明保持一顆敬畏的心,這人一生都會有正氣在身了。

  所以,我認爲宗教的力量就是安心,讓你在失意、落難或遭受挫折的時候不苟且、不造次、不泛濫。古人講,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論語也講,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都是這個意思。

  世界教科文組織宣佈,二十一世紀心理疾病將成爲人類的最大灾難。現在發達國家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患有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而且愈演愈烈,這跟生態平衡有關,窮通壽殀也是一種生態平衡,佛教關注的應該一直是這個東西,只有中道才能通向健康之路。

  又果老和尚出家七十年了,他應該最多感悟、最有發言權的。他的心地很清净,就像一面鏡子,能照見很多東西。

  我去看老和尚是從來不提前説的,我就感到他知道我們要來似的,燃上香,就坐在那等着,像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太多了!

  我處室裏有一個同事,他太太上夜班不小心摔倒了,顱底骨折,顱内出血,七竅流血,情况非常嚴重,所以馬上就做了腦外手術。手術完後,醫生告訴他,手術很成功,命是保住了,但能不能醒過來,以後恢復怎麽樣,就看病人的造化了。

  我這個同事很年輕,一下就蒙了,六神無主,我就帶他來見師父,師父算了一下,告訴他,不要太擔心,你愛人出事的時候是吉時,不會有大礙,很快就會醒過來。要多關懷她,輕輕和她説話,多鼓勵她。

  師父專門寫了一個“静”字送他,就是一個字。

  過兩天他就打電話給我,非常激動對我説,太好了,我老婆有知覺了,她正在開始蘇醒……激動地都哭了。

  病人現在恢復很好,除了有些外傷性的癲癇之外,生活也能自理,精神也很好,醫生看到她的情况,都認爲是個奇迹,因爲他們對病人預言,日後很可能成爲植物人。

  師父就告訴他們,不要憂傷,要心平氣和對待這個灾難,接受命運的安排,堅持下去,以後會好起來的。還説要他們多看那個静字,心裏不能有燥氣,怨氣,更不能垂頭喪氣。現在還不能要孩子,要平心静氣地度過這一段再做决定,要對生活和未來有信心。

  還有調解家庭關係上,他也是非常用心的。這在當今社會是一個很普遍的問題。師父講話很有藝術性,他會講出一種現象,或者他講别人的事情,讓你有所覺悟,然後你就會反省自己,把自己打開,把内心的問題暴露出來。他會説:噢,你也這樣啊?

  等你把問題解决了,你會發現他其實早就在這裏等你呢,他已經把你看得清清楚楚。

  但要直接給你指出來,一般人都會諱疾忌醫,會本能地掩飾自己,他就會繞個彎子把你繞進去,然後你自己乖乖地舉手投降,這樣解决的問題往往很乾净,因爲是你自己自覺的、自省的,這樣你的心靈就會成長很快。

  我理解這就是佛教的修行,你必須要靠一個過來人幫助你。他智慧如海,明察秋毫,具足善巧方便,在生活的當下,讓你體悟佛法,而不是僅僅靠説教,説教的結果只是讓人知道很多道理,那跟做人没多大關係。

  比如,有些是離异的,來找師父,訴説他們的婚姻如何不幸,然後又説一個人生活太難了,很孤獨,想着能不能再合起來,讓師父給算一算。

  師父耐心聽完以後,就會告訴她説,不要吧?算了吧,不要再吃二遍苦了,你已經試過了還想再折騰一次啊?因緣不好就不要硬凑在一起,何苦呢?你看他會給你説這樣的話,這説明他很真誠,不去敷衍你。

  向陽的姐姐有個好朋友叫美君,美君的丈夫很犟,倆人幾乎鬧得要分手了。美君就拉着他讓他來見師父,師父並不説他任何不是,而是引道他做事情,把他當成朋友,這樣過了一段,她丈夫改變了。

  他丈夫現在是師父這裏的常客,倆人的關係也改善了,兩口子天天有説有笑的,他們倆對師父很感恩。

  師父並没有説他們婚姻有問題,也没有給他們做心理疏道,包括任何説教,就是通過讓他先生做事,來改變一個人,改善一個家庭關係。

  你回過頭來再看師父,其實他這期間做了很多工作,只是你不知道。師父的真誠和對人的平等心、尊重心,使你看不到他造作的一面。

  他没有造作的心,所以你就會被感動,被感化。造作總是凌駕於人,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讓你唯唯諾諾,只能屈服,不能誠服,讓你從一種無明陷入另一種無明。

  古人講,唯大德能利人、能害人。把自己當成大德,動不動就教育别人,很可怕的。

  老和尚身上那種真誠、平等、尊重的慈悲精神,這應該是他最大的智慧,在這裏你會真正解放你自己。

  我家先生本來是個外科醫生,不知道哪根神經被觸動了,非要辭職去做生意,做生意也要好好做啊,偏偏要去跟人合伙開礦,他哪是那塊料啊?

  所以整個生活都搞亂套了,他每天壓力很大,人又不開心,很多煩惱的事,我們之間自然會有很多不愉快發生。我並不希望他去挣多少錢才高興,你應該知道你内心究竟需要的是什麽。

  師父知道這些事情以後很操心,每次見到我就問:你先生呢,他生意還好嗎?你要告訴他,一個拿手術刀的手,怎麽非要去拿鎬頭呢?

  他在病床上還説這些呢,拉住我先生的手,苦口婆心,就像教孩子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叮囑他:要趕快回到屬於你自己的位置上,你這只手是拿手術刀的。

  我先生慢慢被説服了,在師父幫助下,他又一點一點找回了自己,最後還是回到工作崗位上了。這時候他才真正意識到,人最重要的是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

  師父在這裏没有教訓,他對他一直是不離不棄,一直很耐心。

  後來師父跟我聊天,他説他有一個徒弟,最近很煩惱,先生有外遇,倆人關係不好,鬧得很僵,都要離婚了,想讓師父幫幫她。我一個出家人,怎麽好管你離婚的事啊。你説煩不煩惱啊?既然師父説到這了,這樣就把我的心給打開了,我很委屈啊,又不好給師父講,我就再也憋不住了,我説師父我也想離婚啊,我没辦法改變他,整天好累……師父就笑了,哦,你也是這樣啊?

  其實他早看出來了,然後他就跟我聊,在世俗裏生活,最重要的,女人是家庭,男人是事業。不是師父思想保守,文化的傳統在這兒,人性在這兒,男女是有别的。師父知道你事業心强,但也不能忽略了家。無論發生什麽事,第一不要怕,要面對,該怎麽解决就怎麽解决,第二要檢討自己,不能把責任推給别人,你丈夫也應該是不容易的。

  那次可能是師父和我聊天最嚴肅的一次,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個父親或者爺爺一樣,苦口婆心、語重心長,可從頭到尾一點也没有責怪我的意思。

  其實他心裏一直是把我當他孩子寵愛的,看到我這樣,知道我内心很痛苦,他心裏也很爲我着急,但是他從來没有批評過我。

  有一次我在師父這裏做飯,他就説,啊?你還會做飯啊?你們趕快給她照個像,大小姐哦,還會做飯!

  那一次你們過來,師父讓我做了一大桌子飯菜,他笑呵呵的説,這就對了,在外面是個女駙馬,在家裏是個好當家。一聽就知道,他一邊夸你,一邊在教育你,他知道我在家很少管家務的,呵呵……聽到他這些話,你總會被他的良苦用心所感動。

  我從認識師父以後,也接觸不少其他大和尚,包括省市佛協的領道,各大叢林的方丈,我因爲工作方便,和他們都有過接觸。

  他們説起師父來都是很尊敬的,他們説師父做人很低調,没有功利心,品德很高尚,以前在南華寺做大知客那個風光啊、威風啊,没人不知道的,可是過來到光孝寺擔任首座以後,一下子變得默默無聞了。

  座元這個職位,只是個法位,方丈下面就是他了,地位很高,不管事的。不管事就没有名聞利養啊,所以,很多人都願意擔任一些有權力的執事。

  最近出了一本百名高僧郵票集,不知你們看過没有?它對目前健在的高僧大德有個排序,本老是在第一了,師父也在其中,它是按僧齡、按出家來排的,跟職位没關係。

  在出家人内部,看重的還是德行,敬重的還是道風人品。所以,我們師父他的這種道德風範是無人不敬仰的,就連本老對他也是尊重有加。當時本老在光孝寺昇座,讓師父一直陪伴左右,可見師父在本老心中的位置。

  他們對師父的敬重,主要是大家都説師父低調、德行好。他不好名利,他從不利用社會的因緣爲自己造勢。他不是没有機會,不是没有能力,也不是没有過作爲,他是不去做,這個就是操守,就是修行的基本資糧。

  你看過去的古德,一生精勤辦道,到晚年就在一個大叢林裏做個火頭僧、掃帚僧,誰也不知道他是干什麽的,但是寺院裏有這樣的人在,這個道場就安穩,十方叢林没有不敬重這種老修行的。

  我們師父他本來連方丈也不要做的,連廟子也不要修的,都是要隨順這些弟子的因緣,才把自己搞得這麽不得清閒,這也是我最敬重師父的地方。

  换句話説,没有師父這樣的和尚,我是不會跟佛門打交道的,不是我清高,是説實話,人做事情總要講真實利益。佛源老和尚跟我説過,你師父就這樣每天坐着,整日無事,就是力挺門風啊!

  我也跟師父聊過,我説你有那麽多機會,爲什麽不去坐坐大和尚的位置呢?憑您老這威德肯定會因緣很廣大啊!就不會像現在建個廟子這麽難了嘛!他笑笑説,我糊裏糊涂的,哪像個大和尚啊?

  他不從政,低調做人,遠離名利,正是要避開是非争鬥的東西,他來光孝寺也是這個原因。他説出家人就是要好好過出家人的日子,争來鬥去的就不是出家人了。

  他也講過佛源老和尚,他很稱贊他,説佛源和尚能文能武,寫一手好字,還會作詩,非常有才華,但是性格很暴躁,動不動就發脾氣,身體病也多,好像一輩子都在跟醫院打交道,哈哈哈……我後來和佛源老和尚也很熟,他的性情跟師父截然相反,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就像新軍以前説的:師父太寵愛,太嬌慣這些弟子,都把他們慣壞了,所以弟子個個都不争氣。如果師父善加管教,恩威並重,向本老對自己的弟子那樣,給他們創造一個平臺,給他們一個好的鋪墊,讓弟子們去發展,那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但是因緣不同啊!就像我們父母對待孩子,各有各的因緣,生活中有很多現象都是事與願違的,有很多有成就的家長,還不是膝下盡出紈絝子弟?

  就拿我來説,我父母給了我什麽?就是一種品質,它影響着我去珍惜、去拼搏,才有今天這樣的果實。我從一個護士到今天,没有任何背景,所以我父親特别疼我。

  我到南普陀,聽一個和尚爲中國移動高層員工開設一個講座,這個和尚出家前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畢業後留在西藏工作,和喇嘛接觸一段時間就出家了,最後成了南普陀的方丈。

  他很有學問,也很有思想,又有講話的藝術,真是才華横溢啊,我説這才是現在這個時代需要的新派和尚,這樣的人出家才能够真正弘法利生,影響社會。

  師父老人家是他那個時代的因緣,他的教育因緣和成長背景,包括他對佛法的認知。他給予弟子的就是一個踏實、自重和愛護,弟子有没有出息,那是弟子自己的事,他已經盡心盡力了。

  師父常説,盡人事聽天命吧,有很多事情我是做不到的,我唯一的本錢就是守着這個戒跟律儀,戒律是出家人的命脈啊!

  平時最讓他揪心的東西,我覺得還是擔心他這些弟子的成長吧,就像我們父母操子女的心一樣,他希望弟子盡量少受到社會的污染,盡量多繼承出家人的本分。在他心裏,對法脈、對戒體、對僧魂這種承上啓下的傳承,還是放在第一位的。比如弟子之間有矛盾、衝突,個别人也會走彎路,甚至墮落,這些他都會牽掛,都會揪心。

  我們在一起聊天,從没聽到他爲自己謀慮什麽,更没有爲自己的以後操過心。

  他的弟子法波,我見得很少,他來的也不多,我覺得他現在離師父離得比較遠,師父心裏肯定也會想,但很少提,各有各的因緣吧,師父心裏想的是只要你安穩下來就好。

  還有他的弟子新心,現如今在大鑒寺做當家,一直還不錯,在師父心裏,他能做到今天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師父這些弟子、法子當中,能够幫師父的主要是新軍,他現在的想法做法都是在爲師父着想,他希望能把師父的心法和五明修法留下來,傳諸於世。他説這是師父的法身舍利,不能讓師父一生修得的東西,在自己這一代中喪失掉。其實社會是非常需要佛法的,人們的心靈越來越脆弱,心理問題很普遍。但是每當我幫助一個人,我自己同時也在改變。

  我這幾年變化很大。第一次見到新軍的時候,他就跟我説,外表上看上去你很文静,其實你内心很亂,你心魔很重。他看過我家的住房以後,還説了一個很焦點的問題,我當時的狀况就是那樣,他真的很厲害。

  也説不清他是懂風水還是有神通,總之讓我很佩服他,他真的很了不起。第一次見面嘛,没有聊得很深,以後慢慢交往多了,我覺得他也是在用他的智慧幫助我調整問題,我在他那裏也學到了不少東西。

  所以,跟先前比,我自己也感覺現在真的好多了。

  師父的生活非常簡檏,吃地瓜我們還剥皮他皮都不剥的一起吃,吃菜的時候是連梗和根一起吃掉,他吃完飯前面很乾净,他平常喫飯從不剩東西,師父非常講究禮儀規矩,他要求你喫飯一定要姿勢端正,不準歪七扭八那麽坐着,更别説翹起二郎腿了。很多弟子和居士根本做不到,從小已經養成習慣了,家庭的教育啊,糾正起來很難。

  但是師父他又很包容,看到那些真是懵懂的、還差很遠的,他也不去説,很包容。

  不過我們自己也不懂規矩的啊,呵呵……我們自己做的也很不好,但是師父很包容,師父不會怪我的,我常常感到很不好意思。

  有時我心很静的時候,也會有一些預見,當你的心地静到一定的程度時,就像一面鏡子,會反射出很多東西來。

  “颶風起於青萍之末,涌浪發自深淵之幽”。心静到一定程度就會有穿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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