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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尋神秘的海底文明



  2003714《陽江日報》

  潘衛國 張文兵

  仲夏夜的海陵島,不時吹來清凉的風。島外的南中國海海底某處,安静地沉睡着一艘千百年前遇遭海難的古船。張威和他的同事們,已經尋找、守候了它15年——也許不需要多久,他們將把它從千百年的睡夢中唤醒。

  張威,中國第一代水下考古學家,現任中國歷史博物館水下考古中心主任,南海Ⅰ號水下考古隊隊長,目前,在海陵島新建的國家水下考古研究與開發基地,他向我們娓娓叙述了投身中國水下考古事業的傳奇經歷和與神秘的南海Ⅰ號之間的不解情緣。

  發現南海Ⅰ號

  南海Ⅰ號,一個引起世界轟動的考古名詞,是國内發現的第一個古沉船遺址。

  誰能想到,這麽一個讓世界震驚的考古發現居然緣於一個偶然的事件。

  1987年,英國海洋探測公司在荷蘭圖書館和航海圖書館中查到名爲YHRHYNSBURG的一條古沉船,資料顯示,該船位於南海廣東省陽江市與臺山市海域交接處,當年6月,中國救撈總公司决定和英國海洋探測公司合作打撈這艘外國沉船,由下屬廣州救撈局具體承擔這一業務。

  歷史充滿着意外與巧合。盡管英方人員畫出細緻的沉船地點,但那條東印分公司的沉船並未找到,水下作業人員却意外發現了另外一條古代沉船,併當即打撈出水一批以中國瓷器爲主的珍貴文物。

  此次意外發現讓英國人極爲興奮。但爲了節省成本,他們采取了最簡陋的打撈方法,發現了海底的可疑物體後,就用抓鬥放到海里抓。東西抓上來後,除了部分金屬器件完整,幾百件瓷器一下子爛成碎片。這對古沉船來説,是一種灾難性的打撈。廣州救撈局幾個隊員不得不采取拖延工期的辦法。結果古沉船得以保護下來。

  在南海發現滿載瓷器的古代沉船的消息傳到北京,中國歷史博物館館長俞偉超驚喜若狂,他把它定名爲“南海Ⅰ號”,並如此解釋:“這是國内發現的第一個沉船遺址,它意味着一個開始。”

  這個開始,指的是中國的水下考古。

  俞偉超在大學任教時的弟子,現同在中國歷史博物館的張威,一個見证和參與了中國水下考古事業建設與發展的人。

  遭遇文物大盗

  就像沉睡千年的南海Ⅰ號一開始遭遇英國人的抓鬥一樣,中國的水下考古事業從一開始碰上的就是國際文物大盗。

  1986年4月,荷蘭阿姆斯特丹。上千名來自世界各地的投標者雲集蘇富比拍賣行,瘋狂搶購一批珍貴的文物——17萬件清代康熙年間的精品青花瓷器和125塊打有“南京馬蹄金”印記的金錠。由英國人米歇爾·哈徹1985年在南中國海偷偷摸摸地打撈出來,其總價值約2000萬美元。熱鬧的拍賣現場,有兩位默默無語的中國人。他們是故宫博物館的陶瓷專家耿寶昌和馮先銘,受國家文物局委派,計劃購買幾件瓷器充實館藏。結果没有得到一次舉牌的機會。兩人手中的錢,根本不够購買一件完整的瓷器,他倆滿懷惆悵地回到國内。

  成千上萬價值連城的水底寶藏,一批批流落在國外市場。不僅於此,由於南海海域豐富的沉船遺址,使衆多文物大盗對此虎視眈眈。而此時,由於中國歷經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中國考古界都致力於對田野考古進行搶救性的發掘,尚没有精力考慮開創中國的水下考古事業。

  但阿姆斯特丹的一幕,却深深地刺激了考古和博物館學界人士的自尊,也引起中國政府及文物部門的高度關注,並最終激發了中國政府與我國考古界建設自己的水下考古事業的决心。

  開創水下考古這一新領域成爲政府和各方共同的心願。在國家有關部門牽頭下,水下考古工作的籌備工作迅速開展。1987年3月,成立國家水下考古協調小組;11月,經國務院批準,中國歷史博物館成立水下考古學研究室,這是中國唯一的水下考古專業機構。

  俞偉超回憶説,當時,一個年青的英國考古學者曾以關心的態度問我:“水下考古的經費開支極大,中國還是那麽窮,你們爲什麽現在就要搞水下考古呢?”俞偉超回答:“中國的海域那麽遼闊,自古以來,通往海上,東邊和朝海群島發生聯繫,往西通過印度洋又會和歐洲發生聯繫,我們不搞水下考古行嗎?”

  水下考古學研究室成立之初,最大的困難是人手缺乏,急需培養一批中國自己優秀的專業水下考古人才。在歷次考古培訓中成績優秀的張威進入了領導層的視野。

  投身水下考古

  張威祖籍河北,在北京生活長大。1975年,20歲的他進入國家圖書館工作。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張威考入北京大學考古係田野考古專業。畢業之後,被分配到中國歷史博物館,從事田野考古,主要工作是發掘新石器時代和夏商周青銅器時代的遺址。憑着自己的努力,張威在田野考古領域已經小有成績。1986年之前,他在山西發現一處商朝遺址,取得不俗的考古發現。

  盡管如此,投身水下考古對張威來説依然是人生的一次轉折——從熟悉的田野考古轉到陌生的水下考古,從遥遠的粗獷的新石器時代和青銅器時代轉到細膩的宋元明清。

  張威慶幸當年的血氣方剛。他當年想到的是,他手中的小鏟既然能一點點翻開遠古人類的足迹,就能解開先人留在海洋的脚步之謎。

  1987年6月,適逢荷蘭邀請中國派員參與荷蘭北海沉船的調查和發掘,張威和國家文物局一位同志被派遣出國。在荷蘭張威第一次下海觸摸到了水下寶藏,獲得了水下考古實踐經驗,但也是第一次認識到海洋世界的神秘和危險。1989年,張威以訪問學者身份,赴美國德克薩斯A&M大學求學,向世界水下考古事業開創者喬治·巴斯博士系統學習了水下考古理論,並接受專業技術的培訓。同年,國家文物局委托中國歷史博物館與澳大利亞阿得萊德大學東南亞陶瓷研究中心合作舉辦了第一期水下考古專業人員培訓班,誕生了我國第一代水下考古專業隊伍。

  10餘年間,張威成長成爲水下考古學研究室的骨幹力量和領導者。在他的帶領下,培養出了兩批水下考古隊員,並組織科考人員在渤海、黄海、東海和南海,進行了多項水下沉船遺址的調查和發掘工作。值得一提的是:1991年在遼寧省綏中縣三道崗發掘元代沉船,打撈出一批白底黑花瓷,這標誌着我國第一支水下考古專業隊伍經過了幾年的準備,已經可以開始獨立進行一定規模的調查與發掘工作,從1991-1997年,中國水下考古隊先後對遼寧綏中沉船進行六次發掘。

  然而,對張威和他的隊員來説,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依然要等到2002年南海Ⅰ號的發掘。

  一夢12年

  或許上天注定南海Ⅰ號的打撈必須由中國人自己來完成。

  1989年,日本有關方面在廣州歷史博物館看到了1987年在南海Ⅰ號打撈出來的100多件南宋時期的古瓷器,大爲驚嘆。經過協商,中日雙方决定聯合打撈南海Ⅰ號。張威説,這是一次不對等關係的合作。當時我們中國的水下考古還没形成整體的隊伍。中方只有我和幾位留學生參與。其它資金和設備全部由日方提供,回憶起那次打撈行動,張威説,日方由日本著名的朝日新聞社出資,打撈過程一直有朝日新聞社的記者全程跟踪拍攝。他下水摸了三天,海底全是爛泥,最後只摸上來一塊碎瓷片。

  這樣的結果顯然不能讓日方滿意,雙方約定的第二次聯合打撈行動不歡而散。

  出師不利没有讓張威氣餒。

  他在等待着中國水下考古力量壯大的那一天,也在等着沉睡千年的南海Ⅰ號浮出水面的那一天。盡管這一天讓他一等10多年。張威説:“我們就是鍛煉隊伍、培養人才,一擱就擱了好幾年,一直擱了將近10年的樣子。但10年間我們始終就没有放棄這個想法……”

  爲籌措南海Ⅰ號水下考古經費。1999年,通過廣東省考古所,張威與香港一些熱心文化事業,關心水下考古事業的朋友取得聯繫,拉得了120萬元的贊助費,再配套30萬,重新啓動南海Ⅰ號打撈計劃。

  2000年4月,南海Ⅰ號的打撈工作密鑼緊鼓地展開。包括當年英國定位的圖紙都給買回來了。但下水勘測時,南海Ⅰ號依然難覓踪影。張威説,英國人的定位也不準。然而,經過十數年的勘測,張威已經可以肯定地認爲,在南海Ⅰ號的周圍,還有古代沉船。

  盡管如此,張威却還是憂喜參半。時間是寶貴的。但對他這樣一位把畢生都獻給中國考古事業的科學工作者來説,最擔心兩件事:一是距離1989年已有12年,沉船已被海底淤泥全部填埋。而沉船海域又是漁區,長年累月的拖網捕魚,南海Ⅰ號上的一切會不會被漁網拖毁,拖乾净;二是勘測工作進展緩慢,會不會導致南海Ⅰ號再度沉睡10多年。

  接近歷史真相

  2001年4月,張威和他的隊員摸上的碎瓷片漸漸多起來。

  迹象顯示:距離南海Ⅰ號遺址不遠了。也證明一點:1989年定的位置基本上還是可信的。張威説:“11月,我們又租了一條大船,自己潜水下去,結果這次一下子逮着了,摸準了。瓷片多的是,肯定是在那邊,没得跑。這下心裏踏實了。”南海Ⅰ號遺址終於得到準確定位。

  當張威用手直接摸到南海Ⅰ號的船體時,他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千年前的古船在海底静卧着,仿佛一個傳奇,也仿佛一本將被揭開的史書。輕扣船板,那有力的回響,似是古沉船對張威和他的伙伴對中國古代海洋文化探尋的回應。

  2002年,是中國水下考古事業銘記的一年。張威和他的伙伴在南海Ⅰ號的打撈工作方面取得巨大的成就。

  張威説,從打撈上來的東西可看出,船上裝有南宋時候四個窑係的瓷器:一是景德鎮窑係的影青瓷,二是福建德北窑係的印白瓷,三是福建建窑係的黑釉瓷,四是浙江龍泉窑係的青瓷。全部美侖美奂。

  由於沉船遺址處於傳統的海上絲綢之路上,張威説,這肯定是一條商船。

  目前,已打撈上來的瓷器個體達4000多件,不全是完整的。一些瓷器被送到北京老瓷器專家辨認和考證時,一位80多歲的老專家捧着瓷碗的手都哆嗦了,他説,部分瓷器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南海Ⅰ號的文物價值現在無法估量,可以肯定的是,它對宋元時期歐洲貿易船的貨物、船隊的組織結構、船的搆造、航行方式以及它的經濟狀况將是一次解剖式的再現。

  而讓考古界期待的還有一點,人們希望能從它身上解决一個歷史懸案:哪裏才是“海上絲綢之路始發港口”?

  中國唯一的水下考古基地落户海陵島

  南海的海風清新宜人。而在陽江,南海賦予了它更爲嬌媚的一面,這裏的沙灘海水椰影更適宜張威和他的伙伴們每天深海探寶後休憩。

  一千多年前,作爲海上絲綢之路的傳統航綫的一個重要驛站,陽江沿海不知走過多少條進行歐洲貿易的商船。爲探尋千年前的脚步,張威早在1987年就踏上了這塊土地。

  這塊土地所擁有的資源優勢,顯然讓張威心儀不已。他説,當時就萌生了把海陵島選爲考古基地的念頭。

  2001年4月,南海Ⅰ號大面積的遺存和中心部位找到了。這就意味着考古隊員將在這裏長期工作。張威説:“剛好在這個時候,國家博物館給了我們一筆專門的經費,要加强博物館的建設,搞10個項目。這裏面我們占1/10,這樣剛好就有了一筆錢,一個是搞基地,一個是大規模勘探發掘。”

  從前年9月份開始,張威等跑福建、青島、臺山上川島、海南等地進行基地選址,最終把中國迄今爲止唯一的水下考古基地定址陽江海陵島,張威説,與其他幾個地方相比,海陵島供給方便,海水能見度高,無污染,常年利用時間長,又是著名旅遊風景區,是培訓水下考古的極佳場所,更重要的是陽江市從上到下,都給予瞭高度的重視。每年,這裏都將舉辦兩期培訓班,爲中國水下考古事業培訓後備梯隊。

  對張威來説,選址海陵島還是一次嘗試。他説:“泰川有一個水下考古觀測站,揚州有一個水下考古觀測站,都是行政管理,成爲國家的負擔。新形勢下,我們得自己養活自己,我們希望搞一個新的模式,和市場接軌。海陵島是著名風景旅遊區,基地可以通過旅遊業達到以基地養基地的目的,减輕國家的負擔。”

  經過一年多建設,目前基地已於今年5月正式投入使用。這標誌着陽江已經成爲培養中國水下考古人才的摇籃。

  用水晶宫來保護南海Ⅰ號

  南海Ⅰ號的考古發現在世界引起轟動後,它經探測證明所具備的資源使建設“海上絲綢之路歷史博物館”擺上了重要議事日程。

  對於博物館的建設,張威顯得比打撈南海Ⅰ號更爲焦急。他説:“國内可以説還没有一個水下考古的博物館啊。沉船博物館有兩個,一個是山東蓬萊的戚繼光練水軍的明代戰船,但戰船上什麽都没有,就一個空殻;一個是泉州70年代發掘的一條船,也是一條空船,基本上裏面就是一些空餘的東西。南海Ⅰ號是目前國内沉船遺址中保存最好,文物價值最高的,考古的東西不能老鎖在象牙塔裏,應該讓别人看。而且這個地點又是海上絲綢之路的沿綫,我們應該以海上絲綢之路爲依託建設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

  讓文物發揮更大的社會作用顯然是張威的另一個心願。因爲這其中還牽涉到南海Ⅰ號和相關文物的保護問題。

  張威説:“我們準備搞一個水晶宫,把這條沉船罩在裏面。這船確實是中國已發現的古代沉船中保護得最好的,它的船艙幾乎完好無損。以南海Ⅰ號爲主題的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它的科學價值、文物價值和博物館的價值,在目前國内水下考古類的博物館來講都是最高的。它的建設肯定可以帶動相關文化産業以及當地旅遊業的發展……這些是可以預見到的。”

  爲中國水下考古作一個總結

  在國家、省文化部門和陽江市委、市政府等各方面的運籌下,廣東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目前已確定定址海陵島。

  張威對此的反應是欣喜的。他説,這對國家發展水下考古事業,廣東建設文化大省,陽江發展旅遊業都有好處。現在的分工是,我們負責南海Ⅰ號的發掘,省文化廳負責博物館的籌建和規劃,陽江市負責保護問題。

  作爲中國最早的水下考古工作者,張威還有一個夢。他説:“我們有這樣一個設想,搞一個中國水下考古博物館。但這得我們繼續努力工作。現在已經勘測清楚,福建、中山,有很多明代的船,還有鄭成功的戰船。上面的東西很多,火砲、炸藥什麽的,每一樣都有,水下考古也不局限於廣東。還要到山東,湖北等地。到時候把這些成果集合起來搞一個綜合的展示,以對中國水下考古作一個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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