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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營葬始末



  在1981年辛亥革命七十週年之際,我祖父章太炎先生的墓在杭州南屏山荔枝峰下修復了。我應浙江省之邀,前往參加了祭掃。當我闊别了十六載後,看到修葺一新的墓地,看到墓碑上“章太炎之墓”五個大字,往事涌現,感慨無限。祭掃時,很多人問起太炎先生墓的建造經過,問起爲什麽太炎先生要自書墓碑,爲什麽要選擇此地建墓,等等。今據家藏材料和見聞所得,草此短文,以作答復。

  一、墓碑來歷

  要講太炎先生墓,應該從這墓碑説起,因爲這墓碑與衆不同,是他自己生前就給寫好的。爲什麽他要自書墓碑“念念趣死”呢?這有一段异乎尋常的經歷。

  辛亥革命後,袁世凱上臺不久,便推翻臨時約法,暗殺宋教仁,發動對南方的戰争,大肆鎮壓革命黨人,這使曾對袁世凱有過幻想的章太炎震醒了。1913年秋,他冒危入京師,面斥袁世凱的包藏禍心。到京不久,就遭袁世凱羈禁。袁軟硬兼施,章誓不屈服。1914年,他曾以絶食抗議。1915年夏,袁的帝制活動加緊,對章的迫害也隨之加深,這時章的心情極爲悲憤,在致我祖母湯國梨信中謂:“不死於清庭購捕之時,而死於民國告成之後,又何言哉!”這時他感到如不屈從,無疑如服無期徒刑,生還無望,於是决心速死,作爲抗議。當時他以七尺宣紙篆書“速死”二字,懸於壁上,並自跋雲:“含識之類,動止則息,苟念念趣死,死則自至,故書此二字,在自觀省,不必爲士燮之禱也。乙卯孟秋,章炳麟識”。並寫下了《終制》一文,預籌後事。他寫信給浙江青田人杜志遠,托杜和劉伯温的後裔商量,要求死後葬在劉伯温墓側。他認爲劉“是攘夷匡夏之人”,自己也致力推翻清朝封建統治,志行一致,願意地下爲鄰,以示景仰。信的原文是:

  

  “昨微生(注:即龔未生,章太炎長婿)以紙來,爲書數行。聞君著籍青田,故誠意伯劉公(注:即劉伯温)則鄉之令望,而中國之元勛也,平生慕之久矣。雖才非先哲,而事業志行,仿佛二三,見賢思齊,亦我素志。人壽幾何,墓木將拱,欲速營葬地,與劉公冢墓相連,以申九原之慕,亦猶張蒼水從鄂王而葬也。君既生長其鄉,願爲我求一地,不論風水,但願地稍高敞,近於劉氏之兆而已。今先别書紙一幅,求刻之劉公墓前,以志景仰。微聞清人入關以來,劉氏子孫雖微賤,其族尚盛,並願以此告之。章炳麟白。”

  

  這封信慷慨激昂,悲憤填膺,文字又很高雅,當時曾爲人們傳頌。去年我在浙期間,沙孟海先生告訴我,他年輕時也能全文背誦此信。信中“書紙一幅,求刻之劉公墓前”,即太炎先生爲劉伯温撰寫的碑文,原文如下:

  

  “民國四年,鄉有下武,曰章炳麟。瞻仰括蒼,弔文成君。於鑠先生,功除羯戎。嚴以疾惡,剛以制中。如何明哲,而不考終。去之五百,景行相從。千秋萬歲,同此  冢。”

  

  不久,杜志遠得到劉伯温後裔劉祝群(曜東)的復信,同意了章太炎的請求,復信是:

  

  “誦手書,並示章子太炎撰先文成墓誌碑文,珍重珍重。如碑字已書成,願郵以畀。凡購石刻畫之需,曜東任之。先文成墓在鄉之夏山,明代碑刻今無存者,聞於靖難時毁滅,可慨也。周墓之旁半裏許,族中有樵蘇禁,無有拊者,去此則山水秀美,卜兆皆吉。買山之錢約數十千,曜東亦當商之族人,可不取直。劉曜東復。”

  

  章太炎先生聞知葬地既已解决,就自書墓碑,寄給杜志遠,借此向袁世凱表示寧死不屈的氣概。墓碑極簡,僅“章太炎之墓”五字,寫的小篆體,是他最擅長的書體。由於他大義凛然,所以這五個字寫得舒展有勁,極有氣魄。不久袁世凱因稱帝失敗,憂忿而死,章太炎則絶路逢生,再獲自由。這樣,墓碑的手迹也就一直保存在杜志遠的家中。

  二、所謂“國葬”

  1936年,正當民族危機日趨嚴重之際,太炎先生“憂心國事,觸發舊疾”(《新聞報》1936年6月15日。),而於6月14日逝世,時年六十九歲。噩耗傳出,“全國朝野表示驚悼”(《早報》1936年6月16日。),當時的國民黨政府撥款三千元治喪,我祖母湯國梨爲太炎先生選購了一口沙方棺材作靈櫬,費資九百九十九元,“棺内用五色綢帶,將屍蓋没”(《蘇州明報》1936年6月16日。),此爲結爻儀式,藉以表示太炎先生一生有功於五色國旗,忠於共和國體。“喪禮不從清代舊儀”,决定“采用民國元年規定之大禮帽,仿宋教仁殮”(《蘇州明報》1936年6月16日。)。祖父的生前友好紛至弔唁,大家提出要求政府予章太炎以國葬,以表彰他生前功績。於是由張繼、居正、李根源、丁維汾、程潜、謝武剛、陳石遺等出面,提請國民黨政府討論。在1936年7月1日的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第十七次會議上,作出了“章炳麟應予國葬,並受國民政府褒恤”的决定(《朝報》1936年7月2日。)。在同年7月10日,南京《中央日報》正式公佈了“國葬令”,全文如下;

  

  “宿儒章炳麟,性行耿介,學問淹通。早歲以文字提倡民族革命,身遭幽係,義無屈撓。嗣後抗拒帝制,奔走擁法,備嘗艱險,彌著堅貞。居恒研精經術,抉奥鈎玄,究其詣極,有逾往哲,所至以講學爲重。兹聞溘逝,軫惜實深,應即依照國葬法,特予國葬。生平事迹存備宣付史館,用示國家崇禮耆宿之至意。此令。”

  

  關於“國葬”的地點,按其生前願望。晚年的太炎先生見抗戰已興,但未見到戰争的勝利,故有死後傍葬民族英雄張蒼水墓側之囑,地下爲鄰,共迎勝利,因此决定選葬於杭州西湖之畔張蒼水墓旁。

  大殮畢,我祖父靈柩暫停於家中靈堂内,祖母便開始多方奔走,爲他營葬事。當時祖母年已五十七,又是一雙小脚,我父親年方二十,我叔父亦僅十四歲,寡婦幼子,爲了安葬祖父,真是歷盡艱辛。當年盛夏,我祖母携我叔父赴杭州,購下了張蒼水墓側一片土地,準備作墓地。那時,祖母寫了一首詩,序雲:“丙子夏四月外子既殁,欲爲卜葬西湖,携奇兒(注:即我叔父章奇)冒暑去杭州,止於旅舍,萬感縈懷,有不能己於言者。”詩曰:

  

  臨流清泪獨潸潸,  逝水何心照舊顔。

  慢説炎凉勞俯仰,  却看風月憶追攀。

  攘夷已遂平生志,  歸夢空隨一櫬還。

  天與斯人埋骨地,  故鄉猶有好湖山。

  

  另外又寫過一詩《爲外子卜葬西湖蒼水公墓右首》:

  

  南屏山下舊祠堂,  欝欝佳城草木香。

  异代蕭條同此志,  相逢應共説興亡。

  

  祖母的兩首詩表達了章太炎葬身張蒼水墓側的心願。經過祖母一年多奔走,“國葬”並未得以實施。這時抗日戰争的砲火已逼近蘇州,敵機常來空襲,爲安全計,只得將祖父靈柩移到家中地下室内。但形勢一天比一天惡化,國民黨大員早已卷資潜逃,市民也紛紛避難,而祖父的靈柩還擱在家中没處入土,一家急得直發愁,於是决定暫時將祖父靈柩葬於蘇州家中後園内。園内有口魚池,合家偷偷將水抽干,砌成墓穴,把靈柩暫厝。這是1937年6月的事。

  三、敵僞時期

  1937年7月,我們全家忍痛離開了蘇州,家内僅留老家人顔伯熊照料。同年11月,蘇州淪陷,日軍闖到我家,肆意掠奪,他們看到後園内有一新墓,懷疑内埋財寶,一定要挖墓,老家人苦苦勸止,遭到毒打。正在這時,有個日本軍官聞訊親來查問,當他瞭解到這是章太炎先生的墳墓時,喝退了日軍。過了幾天,居然還親自祭奠了一番,從此再也没有日本兵來侵擾,太炎先生遺體總算保存了下來。

  祖母率全家從江蘇流離到浙江,又轉輾到温州,經水路到達上海,避難於租界,但一家人的心都惦念着祖父的後事。祖母當時寫下了一首詩《仲弟葬滬郊中國公墓,外子厝於蘇寓園中,今二地相繼失陷,拜掃無由,詩以志恨》:

  

  芳草凄凄緑接天,陌頭花落柳吹綿。

  經年不夢吴門路,何日招魂歇浦邊。

  借地血飛寒食雨,連郊烽火急狼烟。

  榆錢飄盡春無主,  野哭無人冷墓田。

  

  次年,戰局更加惡化,祖母又賦詩《春草緑矣,感念外子》:

  

  春草發新緑,  春禽囀清音。

  念彼長眠人,  黄土日以深。

  黄土日以深,  白發日以短。

  生死兩悠悠,  泪盡肝腸斷。

  

  民族灾難深重,家景艱辛,祖父的營葬更是渺無希望。

  不久,上海淪陷,汪僞政權爲了擴大它的影響,企圖利用我們的家庭聲望,拉祖母下水,叫僞浙江省長傅式鋭(字築隱,我家的一個親戚)出面遊説,先來誘我祖母出任僞職,後又誘我父親出任浙江建設廳長,遭到我祖母和父親的堅决拒絶。他們又以關心祖父葬事爲名,前來糾纏,説什麽日本天皇有國葬章太炎的意思,妄圖以此籠絡。於是祖母寫了封信託他轉致日本當局,謝絶了一切,信謂:“太炎葬事,準備戰事結束之後再講,至於我們婦嬰之輩,僅知家務而已。”此後汪僞之流再也没來糾纏。

  抗戰勝利,祖母滿心高興,以爲祖父的“國葬”總可以解决了,誰知國民黨的達官顯宦熱衷奪利,忙於攘權,急於内戰,早把此事置於腦後,祖母東奔西走,毫無結果。1946年6月11日邱漢生在《太炎大師之遺稿及其他》一文中,曾有記述:“自太炎之殁,政府議國葬,設國葬委員會董其事,會抗戰軍興,事尋寢。十載以還,委員七人,泰半零落,目前張溥泉先生謂委員會將更組,别委人選,擴爲九人。國葬之舉行,會當稍緩耳。抑今日物價涌貴,數千元國葬費,固亦無所用之。”這記述尚真實,然所謂“更組”、“稍緩”之詞,其實是推托。年復一年的敷衍,一直到國民黨垮臺,“國葬令”依然是一紙空文,太炎先生遺體也一直默默地躺在蘇州舊寓的後園,始終未能正式安葬,只是在他暫時安息的地方,加了一塊石碑。這塊石碑和章太炎曾安息過的這個地方,迄今仍存在家園内,作了太炎先生的衣冠墓。這塊石碑是李根源先生在太炎先生逝世後托蘇州集寶齋爲太炎先生鎸的一幅肖像,畫像出自大畫家張善子、張大千兄弟之手,並有馬相伯先生題字。不久因戰事起,這石碑没有樹立。戰後發現仍在集寶齋,李根源先生便取出送往我家,植於太炎先生葬地,代替了墓碑,其實此碑並非墓碑。

  四、解放以後

  解放後,人民政府初建,國家百廢待興,但對章太炎墓葬這樣小事,人民政府和許多黨内外人士却没有忘記,至今家中還保存了上百件有關祖父營葬的各種公函和書信,今選擇一二,以示一斑。如1951年,葉芳炎同志(當時上海人民法院副院長)幫助我祖母去浙江人民政府聯繫營葬,結果浙江省人民政府辦公廳發出代電:

  

  上海市人民法院葉副院長:

  前接你函,介紹章夫人湯國梨女士來杭洽商營葬章太炎先生西湖墓地事,當以章先生身前爲一代國學大師,且係先進民主人士,允宜酌情照顧。經轉交杭州市建設局西湖園林管理處與章夫人數度面洽,並會同前往墓地查勘,除已由雙方勘定適當土地留作墳穴外,並征得章夫人同意,在章先生未營葬前,其墓穴空地可暫仍由西湖園林處用作南屏苗圃之需,俟營葬墓穴需用時立予收回,雙方約有成議在案。兹以章夫人返裏已有數月,營葬尚無定期,特將經過情形函知你處,請即就近轉告章夫人爲荷。

  

  浙江省人民政府辦公廳秘叩

  一九五一年六月十六日

  代電所説“湯國梨女士來杭洽商營葬”,我是隨祖母一起去的。民主人士沈鈞儒(當時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馬叙倫(當時任高等教育部部長)先生,也很關心祖父的葬事,曾函請浙江省長譚震林同志,要求免征太炎先生墓地地價税,以减輕我家負擔,得到譚震林同志復信:

  

  鈞儒院長、叙倫部長賜鑒:

  接奉一月十二日函示,暨湯國梨女士抄函,均悉。承囑免征反帝哲人章太炎先生墓地地價税一節,已轉飭杭州府酌情予以照顧。特此函復,並盼轉告爲荷。

  此致

  敬禮

                  譚震林

                                         一月十九日

  太炎先生生前友好田桓先生,爲太炎先生營葬事,亦曾函呈政務院周恩來總理。這件事在最近港刊《廣角鏡》上也有記載(《我所認識的孫中山——田桓先生訪問記》,《廣角鏡》109期。),在此節録原文如下:

  

  “解放後不久,章師母跟我説這件事,我寫了一封信直接寄給周恩來總理,告訴他太炎先生的靈柩埋在蘇州章氏寓所的房子底下,當時是怕日本侵略者破壞靈柩。我在信上説:太炎先生辭世時,國民黨政府曾揚言要舉行國葬,但是不久他們就逃難去了。抗日戰争勝利後,國民政府還都南京了,可是他們又忙着打内戰,忘了這件事。現在解放了,人民政府决不會忘記這件事。我還告訴周總理,太炎先生的遺願是把他的靈柩葬在杭州張蒼水墓隔壁。

  没過多久,周總理回復我一封親筆信。總理説:‘你的提醒很好。這是件大事,我們一定要安排好。我已發函告訴江浙兩省隆重處理。’後來我被邀往參加了江蘇省爲章太炎組織的送葬委員會,又參加浙江省的治喪委員會。人民的政府把太炎先生的遺體在杭州隆重安葬。”

  

  田老也曾多次跟我談起這段歷史,每次總要稱頌周總理是無愧於人民的好總理。田老還告訴我説:周總理在信中還説了太炎先生是一代儒宗、檏學大師,學問與革命業績赫然,是我們浙江人民的驕傲等等,可惜這封珍貴的信在“四人幫”作亂時被抄失了。

  在周恩來總理直接關懷下,章太炎的靈柩破例地得以在杭州的風景區安葬。葬禮非常隆重,據當時報載轉録一二:

  

  章太炎先生治葬委員會啓事

  兹定三月三十日自蘇州恭迎章太炎先生靈柩遷葬於杭州南屏山北麓(張蒼水墓東南)。四月三日(星期日)上午十時在墓場舉行公祭,祭畢安葬,特此公告。

                     (《浙江日報》1955年3月30日)

  

  章太炎先生靈柩遷葬杭州

  章太炎先生的靈櫬,在昨由本市將運往杭州安葬。章太炎先生治葬委員會蘇州辦事處特於昨天(廿九日)上午在錦帆路八號舉行公祭,下午,並護送章先生靈櫬至蘇州車站,今日運至杭州,安葬南屏山麓。章先生家屬及治葬委員會等二十餘人隨往參加葬禮。

                    (《新蘇州報》1955年3月30日)

  1955年4月3日,章太炎先生遺體在他逝世十九年後,在中國共産黨領導下,人民政府給予隆重安葬,並滿足了他生前傍張蒼水墓而葬的願望,安葬的全部費用悉由國家承擔,連四面八方趕來參加葬禮的人,也是國家招待,這真是名副其實的國葬。

  葬禮由馬一浮先生主持,全國政協和江、浙兩省黨政機關都送了花圈,邵裴子、範煙橋、宋雲彬、田桓、汪東分别致了悼詞,沈鈞儒、黄炎培、馬叙倫等發來唁電。很多人致送了挽詩挽聯,其中張鬆身先生的挽詩和周瘦鵑先生的挽聯,對營葬事發出了深切的感慨,爲一時所傳誦。張鬆身先生詩雲:“一代宗師傳檏學,憗遺天忍喪斯文。救時論在昌言報,痛逝書焚革命軍。生慕伯鸞充大隱,殁依蒼水峙高墳。首丘歸正清明近,鬱鬱南屏護白雲。”周瘦鵑先生聯雲:“吴其沼乎,昔誦遺言慚後死。國已興矣,今將喜訊告先生。”我祖母在追悼會上致了答詞,對黨和人民政府與人民團體的關懷深表感謝(《章太炎先生靈柩昨日安葬南屏山北麓》,《浙江日報》1955年4月4日。)。

  祖父的墓建在張蒼水墓東南約五十公尺處,墓是用青石砌成的圓形拱墓,墓廓前有石祭桌一張,左右有石凳各一條,墓臺周圍龍柏成行,墓後修竹相映,一切顯得古雅、檏實、莊重。墓碑有一人高,上面刻着“章太炎之墓”五個大字,這幾個字就是當年由杜志遠先生保存的太炎先生的親筆。五十年後,杜志遠先生的兒子杜威長老(當時杭州佛教會長)聽説營建太炎先生墓時,獻出了這張保存多年的手迹,制成了墓碑。這就是太炎先生墓地、墓碑的來歷。

  墓落成後,浙江省人民政府把太炎先生的墓列爲省重點文物,予以保護,並將墓碑的真迹交省博物館珍藏。

  五、“文革”期間

  《章太炎營葬始末》本可束筆了,然而“文化大革命”十年内亂中,死了多年的章太炎也遭到株連,墓地荒蕪,野草蔓生,最終也未能幸免浩劫。當時他的墓地被圍入部隊的駐地内,劃爲禁區。但是還有人懷念他,周建人副委員長就在1971年初春途經南屏山時,請司機在太炎先生墓前停車,走到墓前,久久伫立,沉默不言,老泪潸然,良久才説了一句:“我相信,我們的民族一定會好起來的。”

  “文化大革命”期間,章太炎在當了一陣“尊孔派”後,忽然又被捧爲“法家”,“四人幫”把他當作民主革命的“旗手”,去攻擊革命的先行者孫中山先生,攻擊老一輩無産階級革命家。但他們一方面大吹大捧,另一方面却在1974年把章太炎先生的墓夷爲平地,改爲菜圃,墓碑也不知去向了。太炎先生遺體被棄之野地,棺槨被周圍農人拆了用於家用,最後有一農人不忍見太炎先生遺體暴日於天下,於將太炎先生草草掩埋於一小溝之中。而此時全國正轟轟烈烈在“學習中國十大法家”之中,太炎先生還被毛澤東親定爲“十大法家”之一,但他的墓正於此時被挖掉了。

  六、重建陵墓

  林彪、江青一伙的倒行逆施,並没能使歷史改變進程,周建人副委員長預言的一天終於來到了。在粉碎“四人幫”後,黨和政府對章太炎作了實事求是的評價,稱他是中國歷史上杰出的愛國主義者(《人民日報》1981年3月18日。)。胡耀邦同志在紀念辛亥革命七十週年的講話裏,也肯定了章太炎的歷史功績。國家在國民經濟遭受林彪、江青一伙的嚴重破壞,財政困難和出版緊張的情况下,仍然抓緊整理出版章太炎的全部著作,並撥出專款修復墓地。駐在墓地的部隊也騰出了墓區,還拆除了造在墓前的部分房屋。太炎先生遺骸在多方尋找之後,終於找到了當年草埋太炎先生的農人,在他指點下,找到了遺骸,但只剩下幾個大骨頭了,經法醫鑒定,認爲應是太炎先生遺體,於是被收入一甏之中,被安葬於墓穴之中。

  1981年10月12日,浙江省黨政領導鐵瑛、薛駒、毛齊華同志等數百人,冒雨參加了修復太炎先生墓地的竣工典禮,人們聞訊,紛紛從四面八方前往憑弔瞻仰。浙江省人民政府1981年38號文件再一次宣佈將太炎先生墓列入省文物保護單位,加以精心保護(2006年又被國家列入全國文物保護單位)。這一切,先人如果死而有知,應當含笑於九泉了。


  (寫於1982年1月,發表於《文史資料選輯》1982年第二輯(總第三十九輯),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5月版,第73~8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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