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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先生晚年與抗日戰争
一、“九·一八”與章太炎
没有“九·一八”事件,章太炎先生也許會永遠從政治舞臺上消聲匿迹,就如魯迅先生所説的:“用自己的手和别人手幫造的墻,和時代隔絶了”。
但是無可否認,這時的章太炎已非昔日之章太炎,他衰老了,步履蹣跚了。辛亥革命後的種種現實無不使他絶望。政治上的失意,意志上的衰退,健康上的衰老,使他終日宴坐書齋。
可是,1931年9月18日,日本帝國主義突然襲擊我沈陽,砲轟北大營,繼而向東三省發動了全面進攻。蔣介石忙於對付汪精衛和鎮壓國内革命勢力,對外不惜退讓屈膝,嚴令東北軍“絶對不扺抗”,致使大片國土淪喪,東三省垂危。中國人民頭上降臨了新的灾難,嚴重的民族危機考驗着每一個中國人。
章太炎先生被這時代的危機震驚了,强烈的民族主義意識使他從沉寂中蘇醒。他如一頭垂老的雄獅,本能地嗅到一種威脅在迫近,於是他站立了起來,目睹國内政治現狀,憤然大書篆軸“吴其爲沼乎!”分贈友好,以示焦慮。
章太炎先生對於“九·一八’事件的態度開始是謹慎的和有克制的,僅僅在與友人通信中闡述己見,表示憤慨。他説:“東事之起,僕無一言,以爲有此總司令,此副司令,欲奉、吉之不失,不能也。東人睥睨遼東三十餘年,經無數曲折,始下毒手”,雖然扺抗未必能勝,“敗而失之,較之雙手奉送,猶爲有人格也。遼東雖失,而遼西、熱河不可不守”。他對蔣介石的不滿,也僅僅流露在那句:“有此總司令、此副司令,欲奉、吉之不失,不能也”。對於蔣、汪矛盾,他始終默言,因爲“擁蔣非本心所願,倒蔣非事勢所宜”。蔣與汪,在他看來,蔣如秦檜,汪如石敬瑭,“秦固屈伏於敵,石則創意賣國者,去秦求石,其愚繆亦太甚矣!”他們都是“愛國家不如愛自身,愛自身人格尤不如愛自身之性命”的敗類。這樣分析真是入木三分。對時局他認爲“唯有一戰”。
由於蔣介石的不扺抗政策,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東三省竟全部淪落日寇之手。章太炎先生忍無可忍了。他雖身處逆境,沉寂已久,然國難當頭他便翕然而起,拍案怒斥當局,作醒獅大吼。1932年1月13日,他與熊希齡、馬相伯、張一麐、李根源、沈鈞儒、章士釗、黄炎培等知名人士,聯名通電,痛斥當局,電文説:“守土大軍,不戰先撤,全國將領,猜弍自私,所謂中央政府,更若有若無”,要求國民黨各派首領“立集首都,負起國防責任,聯合全民總動員,收復失地”,否則“應即日歸政全民,召集國民會議,産生救國政府,俾全民共同奮鬥”。六天之後,章太炎先生又率張一麐、趙恒惕、沈鈞儒、李根源等,聯名通電全國——《請國民援救遼西》通電對東北義勇軍的奮勇抗敵予以瞭高度評價,稱“義勇軍以散兵民團合編,婦女老弱,皆充負擔之役,勝則如墻而進,敗則盡室偕亡,所謂將軍有死之心,士率無生之氣者,於此見之”。他嚴斥當局“素無鬥志,未聞以一矢往援”,指出“國家興亡之事,政府可恃則恃之,不可恃則人民自任之”。
二、章太炎與“一·二八”
“九·一八”事變後,日寇在東北得手,遂得寸進尺,於第二年的1月28日,對上海閘北發動了突然襲擊。駐守上海的第十九路軍將士在全國軍民抗日熱浪的推動之下,奮起自衛,揭開了悲壯的“淞滬之役”。
當時章太炎先生身居滬上,目睹日軍殘暴的進攻,看到軍民抗戰的無畏氣概,深爲感動。他用他著稱於世的文筆也參加了戰鬥,撰寫了《書十九路軍御日本事》,記述淞滬之役中軍民可歌可泣的行爲,稱這一仗是“自清光緒以來,與日本三遇未有大捷如今者也”。他從十九路軍與上海市民捨生忘死,精誠團結,共同禦敵的生動局面中,看到了希望,從而感慨地説:“自民國初元至今,將帥勇於内争,怯於御外,民聞兵至,如避寇仇。今十九路軍赫然與强敵争命,民之愛之,固其所也。”
章太炎先生不僅從道義上支持十九路軍抗日,還支持他夫人湯國梨創辦第十九傷兵醫院,用實際行動支持淞滬抗戰。這所醫院辦至戰事平息才結束,前後歷時近一年,先後接納治療傷員一百四十多人,僅一人因傷勢過重而死亡。
但是,蔣介石與汪精衛之流千方百計地破壞上海軍民抗戰,竟與日本當局簽訂了賣國的《淞滬停戰協定》。章太炎先生對此怒不可遏,他斷然拒絶出席蔣、汪召開的所謂“國難會議”。他在《拒絶參加國難會議書》中,指出當局應以實際行動來抗日,而不是用空洞諾言來欺騙民衆,説:“全國上下所當聚精會神力圖攻守者,惟遼西與熱河耳。……苟令江左棄地如遺,當國者將何以謝天下乎?”“僕民國荒夫,焉能爲黨國諸賢任過也!”
《淞滬停戰協定》簽訂後,十九路軍被迫撤離上海,但戰争的陰影仍籠罩在上海市民頭上,章太炎先生與滬上愛國人士,爲了使十九路軍陣亡將士遺骨免遭不測和凌辱,發起了爲十九路軍陣亡將士遷葬運動。章太炎先生提議將烈士遺骨遷至廣州黄花岡七十二烈士墓區,與我國資産階級領導的最大武裝起義——黄花岡起義的七十二烈士並葬,以表彰他們抗日的功績和教育後人,同時激發人們抗日的激情。這倡議獲得社會廣泛支持,終於遷墓成功。章太炎先生親撰了《十九路軍死難將士公墓表》,刻石於墓前,盛贊十九路軍抗戰“功雖未成,自中國與海外諸國戰鬥以來,未有殺敵致果如是役者也”,今“度地廣州黄花岡之南,以爲公墓,遷而堋之”,他深信“繼十九路軍而成大業者,其必如武昌義故事”。
從章太炎先生支持十九路軍禦敵一事來看,他早年的革命鋭氣正在再現,他所寫的《書十九路軍御日本事》,有着當年爲鄒容作《革命軍序》之浩氣,他發起的十九路軍遷葬一事,尤同他早年發起的“支那亡國二百四十二週年”活動,充滿愛國主義的激情。雖然號召力已遠非如昔,但他的拳拳之心和“烈士暮年,壯志不已”之情,是永遠值得稱頌的。
三、北上見張學良
東北失守,華北垂危,上海喫緊,中華民族有亡國之危,章太炎再也坐不住書齋了,他毅然决定北上見張學良,憑着他元老的身份和與張學良多年的交情,代東南民衆呼吁張學良出兵抗日。
1932年2月23日,章太炎先生動身北上,這時“一·二八”戰火未熄,北上火車尚未通行,他迫不及待,拖着六十五歲多病之軀,冒着吴淞口紛飛之砲火,坐船前往青島,然後改乘火車扺北京。當時記者訪問了章太炎先生,詢問北上之意和對時局的看法。他回答道:“此次來平,將分訪張漢卿、吴子玉諸氏”,“對日本之侵略,惟有一戰,中國目前只此一條路可走。”
張學良將軍對章太炎親臨北平,感情十分復雜,他與這位愛國老人有着忘年之交,他尊敬章太炎先生,但又有難言的苦衷。他執子侄之禮親往花園飯店看望章太炎先生。章太炎先生見到張學良,將一肚子火瀉了出來。他對着張學良將軍“大聲疾呼,聲震屋瓦”。張學良“面對正直的民國元勛,他既無從申辯,又無法出兵,於是對太炎出示了蔣介石給他的不扺抗密令,以説明苦衷。據説這是張學良第一次向人透露這個密令,這時太炎感到無可奈何”了。
章太炎先生這次北上,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北上,他除了勸張出兵外,還從事了講學,並沿途演説,以歷史上的英雄人物和事件,來教育人們傚仿先賢,激發民衆的愛國主義精神。許多國民黨將士,深受他的感染,吴佩孚在他影響之下,終於没有下水當漢奸。有些青年知識分子,在他啓迪之下,走上了革命道路,我記得有位革命作家説過(大概是魏金枝),他就是在青島聽了章太炎先生演説後投入革命行列的。章太炎先生在青島對“行已有耻,博學於文”兩句意義詳加論述,尤對“耻”字發揮意見頗多,引证亦多,意爲人能知耻方能立國,遇難而不扺抗即爲無耻,因知耻近乎勇,不知耻即無勇可言。
四、熱河之失與章太炎
1933年初,山海關淪陷,熱河省又兵臨城下,西北軍首腦馮玉祥特派代表到上海面見章太炎先生,並致書表示;“自榆關陷落以來,華北之屏藩已撤,河朔數省隨時可爲東北三省之續。……倘有赴難之機,决不惜一切之犧牲也”。章太炎先生對於馮玉祥將軍之抗戰熱忱,感佩無量,立即復信,表示“可與敵人一决雌雄者”,唯馮玉祥將軍一人,希望他與張學良將軍等聯合抗日,信中還對蔣介石的 “攘外必先安内”政策予以强烈譴責,説:“外患方亟,而彼又托名剿共,只身西上。似此情形,恐有如前清西太后所言‘寧送朋友,不送家奴’。”公然將蔣介石比作慈禧,這需要巨大的膽識與氣魄。
三月初,章太炎與馬相伯先生聯名致信給北平軍分委員長張學良,保薦馮玉祥將軍任熱河統軍,率軍禦敵,指出:“今日之事,餉械固應籌備,將帥尤在得人。聞宋院長(宋子文)到平,猶以迫馮玉祥南行爲務。不用之亦已矣,又從而絆其手足,這是何等心腸?”“二十年以來,軍人相忌,日尋干戈,以有今日,命已垂絶,猶作自壞長城之念,亦何心哉?”他們向張學良將軍推薦道:“以愚輩所見,今日能統十萬軍獨擋一面者,唯馮玉祥一人,其人曾以逼溥儀之故,亦不容易有他腸。愚輩雖在草野,爲作保证而有餘矣。”張學良將軍由於種種壓力與束縛,未能采納,致使熱河淪陷,張學良作爲替罪羊也被迫辭職。
熱河之失,使章太炎先生怒不可遏。3月7日,他向全國軍民發出公開電,譴責當局:“國民政府成立以來,勇於私鬥,怯於公戰,前此沈陽之變,不加扺抗,猶謂準備未完,逮上海戰事罷後,邊疆無事者八九月,斯時正可置備軍械,簡練士卒,以圖最後之一戰,乃主持軍事者絶不關心於此,反以剿匪名義,自圖規避。馴自今日熱河釁起,才及旬餘,十五萬軍同時潰退。湯玉麟委職潜逃,誠應立斬;而處湯之上者,或則選耎不前,或則避地他適,論其罪狀,亦豈未减於湯。應請以國民名義,將此次軍事負責者,不論在南在北,一切以軍法判處,庶幾平億兆之憤心,爲後來之懲戒。”這個公開電,義正詞嚴,浩氣凛然,鋒矛直指最高當局,這是對蔣介石一伙不扺抗主義的公訴書,是對鎮壓工農紅軍的“攘外必先安内”政策的聲討書。
這時章太炎先生哀樂完全與抗戰事業融爲一體了。1933年4月1日,他與馬相伯、沈恩孚再次發表了《三老宣言》,指出抗日的希望不應寄託在國聯仲裁上,應“以自力自助自求”。4月27日,他與馬相伯先生聯名通電,告國人毋因小勝而忘大虞。五月,馮玉祥將軍在張家口就任民衆抗日同盟軍總司令,率吉鴻昌等宣誓抗日,並通電全國,决心“武裝保衛察省而收復失地,争取中國之獨立自由”。章太炎先生立即與馬相伯先生通電聲援,電雲:“執事之心,足以代表全國有血氣者之心;執事之言,足以代表全國有血氣者之言;執事之行,必能徹底領導全國有血氣者之行。某等雖在暮年,一息尚存,必隨全國民衆爲執事後盾。”每當前綫傳來捷報,他必致電祝賀,無論喜峰口之捷,還是古北之勝,并且親爲《察哈爾抗日實録》一書作序,讚頌馮玉祥將軍察哈爾抗日的功勛。當他得知華北失守,危及南京時,便憤然作詩鞭撻:“淮上無堅守,江心尚苟安。憐君未窮巧,更試出藍看。”短短一首詩,把當權者的賣國嘴臉刻劃得淋漓盡致。這首詩的大意是説:當權者在淮河不設防,一味實行不扺抗主義,結果輕易把中原丢失,還無動於衷,這些南宋小朝廷的無耻大臣,還在江心寺裏樂逍遥;可惜南宋這些當權者賣國伎倆不高,試看今日南京當權者,真是青出於藍了。章太炎先生這支筆使蔣介石之流又恨又怕,他們千方百計地限制對他言行的公開報導,並勾結小報,進行誣陷。
蔣介石對這位倔强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民國元勛,十分惱火,於是讓章太炎先生的金蘭兄弟——國民黨的要員張繼出面,來勸“大哥當安心講學,勿議時事”。章太炎先生聞之十分憤慨,他固珍愛兄弟之誼,但更愛祖國,更崇拜真理,於是憤然提筆作答,説,“吾老矣,豈復好摘發陰私以示天下不廣?……吾輩往日之業,至今且全墮矣,誰實爲主?吾輩安得默爾而息也?”“五年以來,當局惡貫已盈,道路側目。”“棟折榱崩,吾輩亦將受壓。而弟欲使人不言,得無效厲王之監謗乎?”章太炎先生最後説:我“年已耆艾,唯望以中華民國人民之名表吾墓道”,他反問張繼:“誰使吾輩爲小朝廷之民者?誰使同盟會爲清名而被人揶揄嘲弄者?願弟明以教我。”這大義凛然的復信,表達了他的錚錚骨氣和義無反顧之氣概。
五、“滿洲國”與“國聯調查團”
日寇侵佔東三省後,扶植傀儡建立僞“滿洲國”,把自己的侵略罪行,説成應“滿洲國”之請。蔣介石對外不作積極防禦,却把希望寄託在歐美列强的干涉和國聯的仲裁。
1932年3月,國聯派出以李頓爲首的調查團來華調查中日事件,國民黨政府駐國聯代表顧維鈞也隨團同往。日寇對國聯的調查百般阻礙,甚至扣留調查團成員。章太炎先生聞訊,立即寫信給顧維鈞,要他學習洪皓、左懋第以死自矢,“犧牲一身,而可以彰日人之暴行,啓國聯之義憤,爲利於中國者正大”。顧維鈞得信,真是啼笑皆非。章太炎先生這一番話,似是“瘋話”不合人情,其實這是出自他内心的肺腑之言,如果他處於顧維鈞這個地位,他的確會這樣講和這樣做的。
1933年2月,在國聯仲裁“滿洲國”事件時,日寇又胡説什麽東三省主權歷來屬於滿洲人所有,妄圖製造“滿洲國”獨立。日寇的謬論迷惑了一部分不知真相的中外人士,致使國聯對於否認“滿洲國”一事没有達成協議,一些漢奸也趁機鼓吹“放棄東三省”。這時顧維鈞急電章太炎先生,請教歷史上東三省主權的歸屬問題。章太炎先生立即以他淵博的知識,撰文旁证博引地論证了東三省主權歷來屬我中華所有。他還與馬相伯先生兩次發表聯合宣言(2月10日及2月18日)論证和申言東三省與熱河均係我國主權,與“滿洲國”無關,並電告日内瓦,昭告世界。當時國内報刊評論説:章太炎與馬相伯“爲中國第一流學者,聯合對外宣言,將能代表其數千弟子、名教授、科學家及教育界正服務者,爲擁護中國固有主權,向全世界作公正宣佈,證明東三省當屬於中國”。
六、章太炎與“一二·九”運動
1935年5月,日寇又製造和策動了“華北事變”,當局竟再次姑息養姦,步步退讓,簽訂了賣國的《何梅協定》,接着日寇又炮製了“華北五省自治運動”,成立了所謂的“冀東防共自治政府”,當局竟也派宋哲元組織“冀察政務委員會”,以適應日寇提出的“華北政權特殊化”的無理要求。在嚴重的民族危機面前,中國共産黨發表“八一宣言”,號召全國民衆奮起抗日救國。是年12月9日,北平學生響應中共號召,舉行聲勢浩大的請願遊行,請求政府出兵抗日,但國民黨當局派出軍警,殘酷鎮壓學生愛國運動,致使很多學生受傷和被捕。
章太炎先生聞訊立即致電宋哲元,加以責詢,説:“學生請願,事出公誠,縱有加入共黨者,但問今之主張如何,何論其平素?”一個國民黨的元老,出來爲共産黨説話,袒護學生反政府活動,是驚世駭俗的。宋哲元膺服章太炎先生的爲人,在正義的指責面前,只得復電表示;“先生之囑,自當遵辦”。
北平“一二·九”學生運動,很快得到上海學生的支持。12月25日,上海學生也舉行了遊行,並冲破警察阻攔,北上南京請願。當學生請願的火車行致蘇州時,雨雪載途,困頓姑蘇。上海市長潘公展親去鎮壓和誘騙。章太炎先生得悉此訊,立即“囑縣長饋食”,又讓他夫人湯國梨率章氏國學講習會代表持食品、水果去車站慰問愛國學生,並對記者發表談話:“對學生愛國運動深表同情,但認爲政府當局,應爲妥善處理,不應貿然加以共黨頭衔,武力制止。尤其政府當局,教育當局,應對飢寒交迫之學生,負責接濟糧食,並沿途妥爲照料。”
章太炎先生這些言行,深深温暖了愛國軍民的熱腸,他不愧爲一位杰出的愛國主義者。在他精神感召之下,許多同胞走上了革命道路,其中有不少是他的弟子和學生,最爲大家熟知的是吴承仕和葉芳炎。吴承仕是章太炎先生四大弟子之一,當時是北京中國大學教授,他不僅同情愛國學生運動,而且“冒着軍警們的大刀、水龍的威脅”,直接加入了“一二·九”學生運動的行列,還加入了中國共産黨,帶動了一批愛國學生走入了革命的行列。葉芳炎是章太炎先生蘇州章氏國學講習會學生,他參加了新四軍,加入了共産黨,成了陳毅同志的助手。
七、最後的文字和言論
章太炎先生的晚年使蔣介石大傷腦筋,事實證明,謾駡、威脅、直至通緝,對這位不屈的老人都是無效的,殺害則是連袁世凱都不願冒的大不韙;於是蔣介石派章太炎先生的老友丁惟汾——中執委秘書長,借探望爲名,給章太炎先生送去了一萬元“療疾費”,欲封其嘴。結果章太炎公開登報宣佈作爲“講習會基金”,用以辦學,奬勵學子,而“肆言照舊”。以後無論欲聘他任“國史館長”、“政府高等顧問”、“粤海書院院長”,都被他拒絶了。
1936年5月,國民黨内部又爆發“兩廣事變”,蔣介石内外交困,不得不裝出尊老隆禮的姿態,來緩和輿論的壓力。於是,親自寫信給章太炎先生,“屬以共信濟艱之義,勸誘國人”。6月4日,章太炎復書蔣介石,勸他“開誠佈公,以懸群衆,使將相之視樞府,猶手足之扦頭目”,並建議將察哈爾一省“交付之共黨”,因爲中國共産黨“對於日軍,必不肯俯首馴伏明甚”,要求將共産黨和工農紅軍“姑以民軍視之”。這些錚錚諤諤之言,是他思想上的又一次飛躍。他曾以反共著稱,但在現實面前,他認清了誰是真正的愛國者,終於自糾錯誤,將共産黨領導下的工農武裝,從稱“赤匪”,改稱“赤軍”,到稱之爲“民軍”;從反共,到勸蔣介石將察哈爾交付共産黨領導;從反對過第一次國共合作,到贊成第二次國共合作。他終於完成了思想上的一次大的轉折與飛躍。可惜,這封信成了他的絶筆,他來不及發揮其主張,即匆匆告别了人世。
章太炎先生在復蔣介石信後的十天,即1936年6月14日因病與世長辭。他没有看到抗戰的最後勝利,帶着憂慮離開了人間,臨終“曾草遺囑,其言曰:‘設有异族入主中夏,世世子孫毋食其官禄。’遺囑止此二語,而語不及私”。他曾希望死後傍民族英雄張蒼水而葬,與英雄地下爲鄰,期待最後的勝利。章太炎先生以他無愧的言行,書寫了斑斕的晚節。
八、身後是非
章太炎先生逝世後,引起了截然不同的反響。國民黨當局雖然下令“國葬”章太炎先生,把他平生事迹交付“國史館”,但僅僅把他稱作“宿儒”,因爲他“學問淹通”、“巋然儒宗,士林推重”,對於他的革命功績,僅簡單地對他早年作了些肯定。
但是人民是懷念他的,中國共産黨也是尊敬他的。馬相伯先生寫挽聯,稱頌章太炎先生是:“代人民説公道話替黨國講正經話,卓哉;言文學似黄梨洲論品行如顧寧人,髦矣。”吴玉章辦的《救國時報》曾發表《悼章太炎先生》的評論,其中指出:“先生説學生救國,事出公誠,其實先生的主張也同樣是事出公誠。可惜先生來不及盡量發揮他的主張便溘然長逝了。”鄒韜奮主辦的《生活日報》也發表《悼太炎先生》短評,既肯定了章太炎先生的一生成就,又特别讚揚了他晚年的抗日言行,説:“我們對太炎先生特别致敬的,是他最近的言論。”魯迅先生目睹章太炎先生身後是非,抱病寫下了他一生中最後的兩篇文章:《關於太炎先生二三事》和《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爲章太炎先生辯誣。他説:“先生的業績,留在革命史上的,實在比學術史上還要大”。
(發表於《中華英烈》1987年第1期,第14—1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