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蒼老？我年輕時思之甚少，至中年則無暇考慮，只是在中學時代，曾讀海涅《詩歌集》，對海涅在序文中一句話留下了深刻印象，大意是説如果你變成一個青年都討厭的嚕蘇老頭，那麽你就是蒼老了。於是我始終把嚕蘇等同於蒼老，並一直提防着嚕蘇。

　　説實話，我不知道自己怎麽會一下子年過六十，這麽多年我一直在忙，總給自己找了許多事，從未閑過，也不知道怎麽會有這麽多做不完的事，雖然我不跳舞，也不會卡拉OK，連麻將也不玩，却天天忙碌無完，竟完全没有注意歲月流逝，直至前不久的一次登山，感到步履不再輕巧，鏡中也窺見青絲漸白，鄰人孩子也稱起我老伯伯，才意識到老真已至。

　　於是，我想找出海涅的詩集重新讀一讀，想再看一看海涅是怎麽描繪蒼老，看看自己是否真已變老。有一天我終於從塵封中找出了多次遷居而未被扔掉的海涅詩集，在序言中找到了他的原文。他説——

　　“不要讓我變成一個嚕蘇的老人，懷着嫉妒之情向那種青春的精神狂吠，也不要讓我變成一個疲弱的哭泣者——老是哀悼着美滿的往昔時代……，讓我變成一個熱愛青年，并且老當益壯地還在繼續參加青年人遊戲和冒險的老頭子！”

　　其實海涅寫《詩歌集序》時只有四十歲，但他已經警惕蒼老，防止落伍，憎惡嚕蘇，討厭哭泣，崇敬青年，希望自己的身心永遠與年輕人息息相連，這實在是我應該傚法的。

　　海涅在他詩歌集的序言中還兩次引用這句詩——

　　“太陽縱然還是無限美麗，最後它總要西沉！”

　　四十年前我雖讀過此言，却毫無感觸，今天讀來完全另有一番心得。是啊，人生是短暫的，有一位帝王説過，“先民誰不死，知命復何憂”，人轉眼會蒼老，但人老心不能老，尤其身心不能老，心裏永遠要有太陽、青年、理想和冒險，不要嚕蘇、抱怨、牢騷和哭泣。

　　讓我們經常問自己一句吧——你有没有變得蒼老？

　　（寫於2004年6月17日，發表於上海《聯合時報》2004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