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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與南華長老十三札》編序考略



  吴孝斌(吴孝斌,曲江區博物館。)

  【中文摘要】試就蘇軾《與南華長老十三札》篇序作一考略,並斷以句讀,以求有所裨益讀者。

  Abstract:This article conducted a study on the sequence and the punctuation of Sushis 13 letters to Nanhua Buddise, in order to benefit the readers.

  

  北宋大文豪蘇軾於紹聖元年(1094年)九月前往惠州貶所途中,曾專程入韶州曲江南華禪寺禮拜六祖真身,從而開始其與南華寺住持重辯長老的一段雲外之交。蘇軾《書南華長老辯師逸事》稱:“餘遷嶺南,始識南華重辯長老,語終日,知其有道也。”兩人初見即甚相投。其後蘇軾謫居惠州期間,從紹聖二年一月至紹聖三年底,曾多次與重辯長老互通書信和互致禮物。蘇軾應辯長老之請,爲南華作《卓錫泉銘》、《蘇程庵銘》及書唐代柳宗元《曹溪第六祖賜謚大鑒禪師碑》,與南華寺結下深緣。元符三年(1100年)十二月,蘇軾遇赦北歸途經曲江時,再次重游南華寺。其時重辯已逝,蘇軾爲此作《書南華長老辯師逸事》以緬懷故人。

  南華寺禪宗思想對蘇軾晚年無疑具有相當之影響,而能够反映這一影響的,除上述蘇軾爲南華所作詩文題記外,其與重辯長老之間的往來書信,亦不容忽視。明代名僧德清憨山所編《曹溪通誌》便載有蘇軾與南華重辯長老六札,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隋齋居士胡毅生編印加《南華小志》,據《蘇軾文集》而輯成十三札,爲目前之最全者。然由於蘇軾諸札多未屬年月,加之前人未予編次,因而難免零亂無序,不便後人閲覽和徵引。故在此不揣淺薄,試就其篇序作一考略,並斷以句讀,以求有所裨益於讀者於萬一。現依《南華小志》所載十三札之序逐一考訂如次:

  一、“軾啓:竄逐流離,愧見方外之舊,達觀一視,延館加厚,洗心歸依,得見祖師,幸甚幸甚。人來辱書,具審法體佳勝,感慰兼集。軾到惠已百日,閉門養疴,凡百粗遣,不煩留念。蒙致子由來往書信,异鄉隔絶,得聞近耗,皆法慈垂卹(恤),知幸知幸。未曰面謝,惟冀千萬爲衆保練,不宣。”

  蘇軾初至惠州貶所時爲紹聖元年十月二日,有其《十月二日初到惠州》一詩和《題嘉祐寺壁》一文爲证。此札既言“到惠已百”,可知當作於紹聖二年一月中旬。蘇軾紹聖元年九月間途經曲江時,曾專程入南華寺參拜六祖真身,受到南華住持長老重辯的殷情款待。兩人長談終日,蘇軾當下入住寺内程公庵,信的前數句便指此事。蘇軾因戴罪之身,與家人書信往來有所不便,其時蘇轍(子由)降授左朝議大夫知袁州、試少府監分司南京,筠卅居住。此筠州非四川筠州,而是江西筠州(治所在高安),蘇軾家小此時亦遠居荆溪(今江蘇宜興),真可謂异鄉隔絶。正如蘇軾《書〈歸去來辭〉贈契順》所言:“餘謫居惠州,子由在高安,各以一子自隨。餘分寓許昌宜興,嶺海隔絶,諸子不聞餘耗,憂愁無聊……。”正是南華重辯長老仗義行俠急人所急,多次派專人不遠千裏爲蘇軾與家人傳遞書信,故蘇軾作此簡表示深謝。

  二、“筠州書信已領足,兼蒙惠麵粉、瓜、薑、湯茶等,物意兼重,感怍不已。柳碑庵銘並佳貺也。卓錫泉銘已寫得,並碑樣並付去。鐘銘子由莫終當作,待更以書問之。紫菜、石發少許,聊爲芹獻。陋幫乃無一物,愧怍。却有書一角,信三筆枚,竹筒一枚,封全並寄子由,不免再煩差人送達,慚悚之至。”

  據札中“柳碑庵銘並佳貺”句,“貺”用贈送之意,可知此時南華寺已將蘇軾所書之柳宗元《曹溪第六祖賜謚大鑒禪師碑》和《蘇程庵銘》勒石上碑,並將二碑墨拓寄呈蘇軾。按蘇軾爲南華寺書柳碑乃紹聖二年六月間事,則碑成或在稍後。札中提及請子由爲南華作鐘銘一事,據《曹溪通誌》卷第七所載清代施儒《登鐘樓》詩中“摩挲訪前事,碑刻恨湮微”句,疑子由後終有作鐘銘,惟後因故不存耳。按宋徽宗崇寧、大觀年間,朝廷對元祐黨人迫害更甚於前,所有元祐黨人之碑刻但盡僕之。子由所作鐘銘或便毁於此劫亦未可知。石發,又稱石花菜,屬紅藻類,紅色,羽狀分枝,生長於中潮或低潮帶的岩石上,分佈於沿海地區,可供食用,它與紫菜均爲惠州特産。

  三、“軾啓:正月人還,曾上問必達,比日法履何知?軾到貶所已半年,凡百隨緣不失所也,毋慮毋慮。何時會合,悵仰不已。乍暄,萬萬爲衆自重,不宣。”

  札中既言“到貶所已半年”,可推知當作於紹聖二年四月初。因時值初夏,故日“乍暄”。蘇軾此前一札作於紹聖二年一月中旬,仍托南華信使捎回,故此札曰“正月人還……”。

  四、“程憲近過此,往來皆款見。程六、程七皆得書甚安,子由亦時得書無恙。又遷居行衙極安穩,有樓臨大江,極軒豁也,知之。”

  蘇軾於紹聖元年十月二日至惠州(治歸善縣),當下寓居於合江樓。干隆《歸善縣誌》卷四渭樓在“府治東城上,東西二江之水至此合流,環抱如帶”。王文誥《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總案》:“合江樓在三司行衙之中,爲三司按臨所居。公到日,有司待以優禮,暫請居之。”十月十八日,蘇軾遷居嘉祐寺。《總案》:“嘉祐寺,在歸善縣城内,爲水東。”紹聖二年三月十九日,蘇軾復遷於合江樓之行館。此簡當作於此時,欲就遷居事特報與南華辯長老知之。因合江僂遷而復回,故曰:“又遷”。

  程憲乃指程正輔,其時爲廣南東路提點刑獄居韶州(韶州乃提刑駐地)。“憲”古指法令。因程正輔負責監察法令刑獄,出於爲尊者諱,故蘇軾與南華辯長老札中以程憲稱之。程正輔於紹聖二年三月初到惠州晤訪蘇軾,兩人舊嫌初釋,甚是相洽,程正輔厚贈蘇軾,蘇軾作詩答謝。程六即程天侔,程七指程德孺,因其在蘇軾表兄弟中分别排行第六、第七,故稱程六、程七,兩人均與南華重辯長老相熟。蘇軾《蘇程庵銘》序載:“程公庵,南華長老辯公爲吾表弟程德孺作也……。”因程德孺元祐五年(1090年)間曾任廣南東路提點刑獄一職並駐韶州,故得以與南華寺相近。

  五、“軾頓首:净人來辱書,具審法體勝常,深慰馳仰。至此二年,再涉寒暑,粗免甚病。但行館僧舍皆非久居之地,已置圃築室爲苟完之計。方斫木陶瓦,其成當在冬中也。九月中兒子般挈南來,當一禮明師,遂獲瞻仰爲幸也。伏暑中萬萬爲衆自重,不宣。”

  蘇軾紹聖元年十月二日初到惠州時暫住於合江樓行館,十八日遷居嘉祐寺,紹聖二年三月復遷於合江樓,紹聖三年四月又遷回嘉祐寺。如此反復徙居,令蘇軾不勝其煩,故札中言“行館僧舍皆非久居之地”。於是蘇軾於惠州歸善縣後白鶴峰買得一塊數畝隙地,四月八日卜新居,欲自築室,以爲長久安家之計。作此札時新居尚未落成。又蘇軾長子蘇邁六月授韶州仁化令,擬九月挈家南來。仁化在韶州東一百五十裏,與南華寺相近,故蘇軾欲讓兒子進南華拜謁重辯長老。此札既言“伏署”,寫於兒子官授仁化之後,又因是年七月五日蘇軾侍妾朝雲病卒,而此札並未片言提及且用語較輕快,可知當作於此前,故定在紹聖二年六月末至七月五日之前較爲可信。

  六、“遠承差人寄示諸物等,一一荷厚意也。兒子被仁化,今想與南華相近也。謫居窮陋,無可爲報,益不惶矣。”

  此札當續第五札後,其時蘇軾長子蘇邁已到仁化任上。該札用詞極簡淡,乃因侍妾朝雲病故未久,心境尚未平復之原因,故應作於紹聖二年九月下旬前後。

  七、“軾啓:人至辱書,具審法履清勝,至慰至慰。忽復歲盡,會合無期,自非道力深重,不能無异鄉之感也。新春惟冀若時自重。”

  蘇軾於紹聖元年二月至惠州,再逢歲盡,又賀新春,故推此札應作於紹聖二年十二月前後。八、“軾近苦痔疾,極無聊,看書筆硯之類殆皆廢也。所要寫王維、劉禹錫碑,未有意思下筆,又觀此二碑格爲淺陋,非子厚之比也。張惠蒙到惠幾不救,近却又安矣,不煩留念。寄柱杖甚荷雅意,此木體用本自足,何用更點綴也,呵、呵。適會人客,書不盡,所懷續奉妝也。正輔提刑書,告便差人達之,内有子由書也。”

  紹聖二年六月十一日,蘇軾有簡(第十一札)與南華辯長老,言張惠蒙欲游南華事。此札“張惠蒙到惠幾不救,近却又安矣”,乃答辯長老問候之語,無疑作於張惠蒙返惠州後不久。若以惠州至南華往返一次(包括其在南華寺停留十日)約需一個多月計,此札約作於紹聖二年七、八月間。蘇軾不久前曾贈辯長老桄榔杖一枚(見第十札),大概得知長老又將其轉贈他人,故在札中打趣道:“此木體用本自足,何用更點綴也。”

  正輔提刑乃指蘇軾表兄(亦是姐夫)程正輔。因蘇軾姐嫁至程家不久即因受虐而死,蘇程兩家遂長年不相往來,直待紹聖二年正月,程正輔任廣東提刑居韶州時,蘇軾與程正輔始棄前嫌,程正輔並於紹聖二年三月初至惠州晤訪蘇軾。

  九、“軾啓:久不聞問,忽辱專使手書,具審比來法體佳勝。生日之餉,禮意兼重。庶緣道力少安晚景乎?銘佩之意非筆舌可究。披晤未期,惟萬萬爲法自愛,不宣。”

  蘇軾生日十二月十九日,此簡乃答謝南華重辯長老派人送來生日賀禮而作,當作於生日之後不久。因第七和第十二簡均作於紹聖二年底,此札獨言“久不聞問”,是以知應作於紹聖三年底的那次生日後。

  十、“軾再啓:所要寫柳碑,大是山中闕典,不可不立石,已輟忙揮汗寫出,仍作小記,成此一事,小生結緣於祖師不淺矣。荒州無一物可寄,只有桄榔杖一枚,木韌而堅可採,勿笑。舍弟及聰師等書信領足,此自有去人,已發書矣。張惠蒙去歲爲看船,不得禮拜祖師及衣鉢,甚不足。今因來人,令相照管一往,不訝喧聒。此子多病,來時告令一得力莊客送回也,留住五七日可矣。”

  十一、“學佛者張惠蒙,從予南遷。予游南華,使惠蒙守船。明年六月,南華禪師使人於惠。惠蒙曰:‘去歲不得一禮禪師乃可恨。’欲與是人俱往,請留十日而還。予佳其意,許之,且令持此請教誨於辯公,可痛與提耳也。紹聖二年六月十一日。”

  上述二札均提及張惠蒙游南華之事,當作於同時,即紹聖二年六月十一日。其中第十一札乃蘇軾交付惠蒙去南華的介紹信;第十札既稱“再啓”,可知爲第十一札之附簡。

  蘇軾應南華辯長老之請爲書柳宗元《曹溪第六祖賜謚大鑒禪師碑》。蘇軾認爲“自唐至今,頌述祖師者多矣,未有通亮簡正如子厚者”,稱柳碑“妙絶古今”。其在書柳碑時並不盲從前人,發現碑文與唐史有所出入,經考證特作《書柳子厚大鑒禪師碑後》以記其事,札中言“乃作小記”即指此。蘇軾所寫柳碑,在崇寧中毁去。“聰師”指錢塘僧思聰,與蘇軾相善,蘇軾曾作《送聖壽聰長老偈並叙》和《送錢塘思聰歸孤山叙》。

  十二、“近日營一居止,苟完而已。蓋不欲久留占行衙,法不得久居民間,又無可僦賃,故須至作此。久忝侍從,囊中薄有餘貲,深恐書生薄福難蓄此物,到此已來,收葬暴骨,助修兩橋,施藥造屋,務散此物以消塵障,今則索然僅存,朝墓漸覺此身較安矣。不喻恐傳者之過,材料工錢皆分外供給,無毫髮干擾官私者.知之免憂。此言非道友相愛,誰肯出此?感服之致。歲盡,會合何日,臨紙悵惘。” 

  蘇軾曾資助修建惠州西湖蘇堤上的西新橋和横跨西支江的東新橋,兩橋於紹聖三年六月間建好時,蘇軾有詩賀成。其詩自注雲:“餘嘗助施犀帶,子由之婦史(氏)頃入内,得賜黄金錢數千助施。”又惠州太守詹範因見兵荒之後野多暴骨,遂取而掩之,聚以爲冢,蘇軾積極參與其事,並作《惠州祭枯骨文》以祭之。又作《瘞枯骨銘》曰:“有宋紹聖二年,官葬暴骨於是。”是以知爲紹聖二年事。蘇軾白鶴峰新居成於紹聖三年冬,札中亦言“歲盡”,可見當作於紹聖三年底。

  十三、“專人遠來,獲手教累幅,具審法履佳勝,感慰兼集。又蒙遠致筠州書信,流落羈寓,每煩净衆,愧佩深矣。承惠及罌粟、成鼓等。益荷厚意。銀銘模刻甚精。軾此凡百如宜,不煩念及。未由瞻謁,懷想不已。熱甚,惟萬萬爲衆自愛。”

  蘇軾痔疾始作於紹聖二年五六月間,紹聖三年正月方漸好轉,有其作於紹聖三年一月的與程之才(正輔)第十七簡“痔疾亦漸去矣”爲证。辯長老贈以罌粟,當作止痛之藥用。又札中之“銀銘”即《卓錫泉銘》,古時“泉”與“錢”、“銀”通。蘇軾在此不言泉銘而代稱“銀銘”,一來爲避其父蘇洵名號之諱(蘇洵曾自號“老泉”);二來出於蘇軾恢諧性惰。文人多以雅代俗,獨蘇軾於此却以俗代雅。據札中可知其時《卓錫泉銘》已被刻於碑上。按泉銘作於紹聖二年七八月間,則刻碑或在稍後,但不應晚於九月,否則札中亦不會有“熱甚”之謂。

  在蘇軾寄呈南華寺重辯長老的十三札中,作於紹聖二年的有九札,紹聖三年的有四札。他們書信的中斷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後來蘇軾再度被貶至海南島儋縣,二是此後不久重辯長老亦已圓寂。毫無疑問,陰陽之隔才是他們中斷聯繫的重要原因。

  

  (原載《廣東文物》2004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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