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裏總有很多滑溜溜的東西，我偷偷地在爸爸手上糊一點，他便把眼睛瞪得奇大，像野生動物園裏的獅子。我想起對付他的招數，大聲喊：“我要住校！”他説：“你要住院！”

　　他指揮媽媽收拾好一包衣服，然後抱起我，塞進出租車後座裏。我提議坐前座，爸爸却給我一個大胳膊。我没力氣推開它，因爲我一天没吃了。早上吐得床縟花花緑緑的，像世界地圖，中午拉得像放自來水。

　　當我躺在白色的被子裏時，白帽子阿姨就推來一個小車子。我的手被螞蟻咬了一下，鐵鈎上倒掛的瓶子就開始滴水，像泉水，但不叮冬。白阿姨説：“孩子都脱水了，家長怎麽這樣怠慢！”爸爸媽媽像班裏小女生一樣腼腆起來，很可愛。

　　有一只手在我的額上摸來摸去，我睁開眼，看到爸爸的兩顆虎牙。他笑着説：“燒退了。我給你講故事。”他知道我最愛聽故事。

　　他説八寨溝有高高的山，山上有圓圓的月，月下有油油的麥，麥裏有肥肥的蛐蛐。蛐蛐和蟈蟈一樣麽？他説奶奶喊“回家”三遍之後，他和他的伙伴還麥地裏捉迷藏。有一回，朋友們都找不到他，他竟在麥地裏睡着了。麥壠裏的毛毛草，細細的軟軟的像床墊。他説着就在我床邊用力坐下，弄得鐵鈎上的瓶子蕩起秋千來，媽媽駡他老頑童。

　　“爸爸，麥子是什麽樣的？”

　　“像古代的箭，直直地插在田裏。麥穗就是箭羽，有無數枝。”

　　“是誰射來的？”

　　“上帝啊。晚上我們都睡了，他就派天兵天將往地裏射，是練習射箭。”

　　“上帝在哪？”

　　“晴天，我們能看到他的衣服。彩霞和白雲就是他的衣服。”

　　“那下雨天呢？”

　　“讓爸爸想想。噢，對了，他藏起來，跟小朋友捉迷藏。他用自來水噴人，天就下雨。”

　　“也跟大人捉迷藏。”

　　“胡説八道！你爸爸是騙子。上帝早就死……”媽媽一説完“死”字，就用手摁住嘴巴，接着又連續啐地：“阿彌陀佛，大吉利是。”

　　“上帝死了用土葬還是火葬？”

　　“多嘴！”爸爸拉長臉説。

　　爲什麽不能説呢？那天“林妹妹”的爸爸不是説了嗎？他説他的媽媽死了就是火葬的，不能土葬，土葬犯法。我問他什麽是犯法，他説誰犯了法，警察就抓誰。法又不是警察。他説：“法是警察的爸啊。”警察很多，法就有很多的兒子。他摸摸我的腦袋説：“聰明！”我又問：“爲什麽我爸只我一個兒子？”他説没有回答我，跟另一個叔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