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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八十一~九十

八十一

  志凌閒坐,看庭中枇杷。它有時一樹繁花,有時一枝而秀,有時静悄悄一片緑葉。河二説:“是怪樹,别家的年年開花結果。”志凌覺得自己就是這棵果樹,恐怕這輩子無法走出花壇,成片成林了。

  志凌揭開手帕,從小竹籃裏取出兩枚鷄蛋。他聞了聞,覺得手帕和籃提凝着一段香。鍋裏煎的蛋,如傍晚的月亮,又圓又黄,分外的香。他很快收住痴心,掐自己的腿,到鏡子前給自己做個鬼臉:“算了吧,老實呆着。”但是,每到夜色深濃,身體不受自己控制,像麻包裏裝了猴子,左冲右突。他起來喝凉水,一邊喝一邊駡:“淹死你!”肚皮弄得脹鼓鼓的,睡下更難入眠。即使僥幸睡熟,却又頻發惡夢,甚至夢裏有夢,簡直進了夢的迷宫。每拆一層夢,都慨嘆:“幸虧在夢裏。”稍清醒一點,才發現還在夢裏。

  志凌對夢十分虔誠,覺得夢是隱喻。他以夢爲精神道師,過着平淡而不安的日子。他不像安泰,却願意種菜,種的是韭菜和木瓜,無須時時蒔弄,而旱澇保收。那木瓜大而黄,誘得雪裏紅的孩子不斷咽口水,恨不能把目光變成鈎子,於是死盯着。木瓜不解童心,不肯自己掉落,孩子便撿起石子,每次都扔偏了。志凌笑着摘了一個,兩人甜甜地吃掉,孩子的嘴巴笑成一個洞,换牙時掉的門牙還没長出來。志凌又摘一個:“拿回去,説撿的。”

  第三天,小孩來找志凌:“我來撿木瓜。”他説:“好。一會兒,我去河裏抓魚。”小孩嚷着:“伯伯,能帶我去嗎?”志凌就讓他背了個小竹簍。小孩在岸上走,志凌拿着叉子和漁網,在河裏仔細偵察。他問:“昨晚媽媽睡得好嗎?”孩子不耐煩:“都問了好幾次,告訴你我不知道。”志凌説:“伯伯記性不好。”孩子一粘席就入睡,他哪裏知道媽媽的“夢”。因爲魚少,溯流而上,不知不覺就走遠了。

  雪裏紅站在門口,等了好久,見到孩子,一把抱住,哭着説:“去哪了?爲什麽不告訴我!”孩子幫媽媽抹了泪後,揭開簍蓋:“看,好大的魚!”便津津樂道捕魚之事。下午四點才吃午飯,媽媽還没拿出筷子,孩子餓得用手去抓飯。他説:“媽媽你睡得好不好?”她瞪大眼睛:“你看到什麽?”他説:“伯伯好煩,老問這個。”雪裏紅舒了一口氣,臉色一陣桃紅。

  志凌見“赤脚醫生”挎着藥箱一路小跑,問:“哪家?”得知去雪裏紅家,便摘了幾個木瓜,放在小竹籃裏,底下壓着五十元。提着籃子進了她家,醫生出來:“没大礙,微燒。”志凌十分歉意:“都怪我擅自作主,讓孩子累着。”雪裏紅摇摇頭,説謝還來不及,孩子從没這麽高興過。孩子見了來客,猫見了煎魚似的,又興奮起來:“什麽時候帶我去抓魚?”因爲體弱多病,老跟不上趟,别的孩子不大跟他玩,他常常一個人不厭其煩地摺紙飛機。飛機載着他的夢想,飛滿了他寂寞的童年。志凌看着心酸。

  窗外桑葉婆娑,染緑窗紗,一顆顆紅紅的果實在葉間時隱時現。公鷄在樹下引吭高歌,之後在母鷄叢裏轉悠,希望博得些許贊譽。母鷄們似乎很務實,不欣賞這種“華麗的表達”,埋首於尋覓工作,雙脚扒開了一個蟻窩,咕咕咕地唤着小鷄。蟬是單調乏味的傢伙,抱着高枝只是唱,懶得連音調都不願變化,平板得像一條直綫,缺乏魅力。人們高興時就不覺得它存在;只有煩悶時,才發現小喉嚨竟能鼓噪如此高的分貝,也算是蟲界一絶。

  志凌懸着的一顆心着地,準備告辭。剛邁出房門,手被人一把抓住,那份柔軟要把老繭化掉。他回過頭,碰着一束令心潮起伏的目光。默默中,兩人都進入時間的真空:静止,空白,窒息。志凌輕輕地拍了自己的頭:“進去,看好孩子。”孩子恰好叫“媽媽”,雪裏紅説:“哪能收你的錢!”志凌説:“我的錢長刺?是給孩子的。”

  志凌走出雪裏紅家門,安定扛着一包東西進來。他一怔,站着看志凌的背影,越來越小,消失在驕陽中。



八十二

  安定把東西摜在地上,冬的一聲驚醒雪裏紅。她看一眼拉長臉坐在椅子上的人,走過去提那包東西,笑道:“好沉,讓你受累。”他瓮聲瓮氣:“只怕没有第二次!”説畢起身走人。雪裏紅追出來:“生哪門子氣?”安定走得更快,撂下一句話:“我連生氣的資格都没有了?”她説:“再不停下來,我可要動真!”男人才收住脚步。這句話徹底拯救了安定,如果再遲幾秒,路就拐彎了,兩下裏分離,挨上一天,説不定就把事情弄黄。她拉着他的手往回走:“你先看看人家來干嘛,我的催命鬼!”女人的駡,安定仿佛被人撓了癢癢,十分舒服。他得知志凌只是來送瓜,便過去親孩子。女人打開麻包,發現一個洋葱摔熟,紙包着的一個髮夾,掉了一點漆,便拿拳頭敲男人:“瞧你!”男人搔着頭,一副腼腆的樣子。

  雪裏紅知道志凌的心還没死,第二天便回了娘家,在堂嫂處吃了午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説了很多話。志凌在家無事,便翻志高的舊書櫃,拿了本《尚書》,在樹蔭下看起來。因爲太艱難晦澀,連皮都没啃破,讀了十幾分鐘,竟睡了。蒼蠅想從這堆肉中找點腐敗的味道,便在志凌的臉上和腿上爬來爬去。忍不住這種癢,他驚醒,即把這堆古文字砸過去,四只活物頓時命喪黄泉。志凌拾起書,蠅血如四朵梅花,開在書頁上,壓着四個字,凑成一句“命從弗迷”。

  梁子進來:“走,上曉晴家换藥。”志凌懶洋洋地應道:“我啥時候成了你的專職司機?”梁子説:“閑着也是閑着。”志凌抽完梁子的煙後,兩人飛馳而去,像雨像電又像風。曉晴見着兩位恩公,笑容如三月春光,十分暖人心。她招呼客人後,向裏屋喊:“招娣,扶弟弟出來。”梁子呷口茶:“不用,就在床上换。”志凌幫着卸了夾板,敷了藥後再夾上。男孩問:“叔叔,多久才能跑?”志凌指指梁子:“問他。”醫生知道男孩好動,便嚇唬他:“走路還得學一個月,哪能跑!”

  兩人準備離開,女人説:“招娣,帶醫生去看看猪。”梁子真是觸類旁通,不僅能醫人,還兼看動物。就像政治家,不僅會演講,還兼做書法家,到處題字。梁子端詳猪臉,當年相親還没這麽仔細。他吸了藥水,給猪耳飛了一針。老猪“喔”一聲表示抗議,但爲時已晚。從圈裏出來,曉晴已張羅一桌美食。她説:“再不端我的碗,不敢請你們了。”説罷看着志凌。他覺得女人表錯情:感謝的該是身邊的郎中。既然人家盛情,不好推却,就沾一回光,志凌欣然入席。梁子兩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舉筷吃肉,大快朵頤。

  曉晴從裏屋出來,頭髮梳得油亮,雙目分外有神。她給志凌一捆青菜,志凌推讓,梁子説:“天天吃瓜,不膩?”接過蔬菜時,他分明感到一股熱力和清香。路上,梁子笑道:“中意不?”志凌一頭霧水:“中意什麽?”“女人啊。”“哪來的女人?”“咳,近在身邊,遠在天邊。”“當心人家的老公揍你!”“你還不知道?他男人死了三年。”“别拿我開心,懶得動這門心思。”“你不動,可人家動了。”“瞎説!”

  車還没停定,志凌收留的流浪狗,老遠就冲上來,摇頭擺尾,歡欣鼓舞,中彩似的。梁子走後,志凌把狗抱到車上,相擁如情人:“這輩子咱們過,只是不知誰先走。”悲切如黛玉葬花,但男人的表達没有女人那麽細膩。



八十三

  志凌穿了一條褲衩,仰在客廳的躺椅上。“有人嗎?”一個女人的聲音。没等志凌做好必要的準備,游曉晴已領略了男人80%的風光。剩下的二成其實也不神秘,不過,人類文明對它有較高的要求。男人滿以爲麻雀常到的地方,不會有人來。女人一聲“我的媽呀”,捂着臉,透過疏朗的手指,看見男人穿反了拖鞋,慌忙找長褲。

  志凌覺得奇怪:“怎麽没有狗吠?”抬起頭,望見田埂上兩條狗在相會,鼻子對着鼻子。他心裏駡道:“敢背着主人去戀愛,玩忽職守!”他紅着臉招呼客人坐下。志凌找了半天,没找着茶葉,正想道歉時,發現桌子抽屉露出一根綫,原來是一小包茉莉花茶,還是當年弟媳夏欣同留下的。他摇了摇熱水瓶,空的。游曉晴笑道:“熟人不算客,别忙了。”他頓悟似的説:“梁子不在這個屋,這山嘴拐過去就是。”她説:“不找他。”

  “哦,明白了,你等等。”志凌跑進房裏。曉晴心裏顫一下:這麽快就明白!雪裏紅説了?志凌提着籃子出來,裏面兩個大大的木瓜:“鷄蛋和青菜,很好。謝謝!”她跺脚:“唉呀,不是這個!”他邊轉身邊説:“對,還有。”又取出一方手帕。她急得嚷:“你要攆我?”她抹了眼泪,扯過籃子往外走。這下志凌蒙了:没有得罪她啊?男人愣了好一會,猛然一驚:她專程來,是不是有急事?於是開了摩托車追上去。如果説男人的心事像座山,一看明瞭,而女人的心事就是海,裏面藏匿着魚蝦還是礁石,深入其中才能明白。志凌情商有限,只能看清小溪,看不透大海。

  女人是請他幫工的。曉晴眼邊一滴泪,冲决了志凌情感的堤壩,他點頭應允。青年人都外出打工,村裏留下老人和小孩,農忙時要找幫工,難得像月亮上種瓜。没想到,過時的瓜棚,枯葉中藏着志凌這樣的碩果,曉晴便先下手爲强。志凌留曉晴吃午飯,女人把亂亂的屋子徹底收拾一遍,志凌摘了一次蘑菇,便開着摩托直奔女人的田頭。此後一周,男人在兩家穿梭,午飯便“端”她的飯碗。

  “媽媽,你不疼自己的兒子。”小男孩見曉晴總給志凌夾菜,便生着一絲怨氣。她笑説:“都疼,寶貝,來。”把幾片肉夾給小傢伙。一旁的招娣不樂,到底是念初中的人,不好直説,便拉着臉。本來是一群鯉魚,突然多了一尾鯇魚,大家總要不舒服一陣子。飯後姐弟倆在嘀嘀咕咕,第二天志凌就出了洋相。他吃到第三口飯,便一陣猛咳,幾顆飯粒從鼻孔噴出,在桌上跳了一下,彈入湯碗。媽媽邊駡邊用筷子去敲打孩子,姐弟像小鳥似的飛出了屋。志凌抓住曉晴:“没關係,小心孩子的腿傷。”她遞過毛巾,他擦着泪:“辣死我了。”她笑道:“不曉得他們藏了辣椒,家裏還有更辣的。”志凌道:“你們真能吃辣!”她凑到他耳邊:“我娘家是四川的。”難怪曉晴的臉總是紅撲撲的。

  田間休息時,曉晴挨着志凌坐下:“你屬相是什麽?”他説:“蛇。”她笑道:“怪不得懶散。我屬馬,你是哥。”志凌倒喜歡看手相,便拉過她的手:“生命綫、智慧綫、愛……”她看着他,目光專注,隨即靠在他懷裏,眼圈紅紅的:“知道嗎?每天夜裏,我枕下都壓着一把刀。”



八十四

  志凌看着一截粉頸,藕似的鮮嫩,嗓子便干得不斷咽口水。游曉晴説:“你的兔子亂跳。”喘粗氣的志凌説:“兔子也怕那把刀。”她捶他一拳:“好壞!你不知道刀防誰?”他靠在田埂上:“誰?”她説:“一群‘草上飛’。”這群草上飛是二十剛出頭的青年,十天半月就光顧村子一回,每次來都像臺風一樣,刮倒一點什麽,刮走一點什麽。

  安順的兒子每天醒來,也會破壞點什麽,河二防不勝防。三歲的小傢伙,長得虎頭虎腦,走起路來樓板冬冬響。他喜歡到街上去,老人追不上時就使“奇招”,屢屢奏效:“爸爸回來了!”孩子就高興得咯咯笑,轉身跑回來。這次没有落空,安順坐在沙發上喝茶。見到兒子,安順呼的起來,抱着他親兩下,然後就往空中抛,好像球賽勝利時啦啦隊扔帽子鞋子。孩子體驗着飛的感覺,歡快得口水横飛。爸爸實在累了,提出暫停的要求,他不依:“還要!還要!”

  看着兩個男人在玩耍,志華笑吟吟地靠在門邊,幸福浸透每一根神經。孩子喊:“媽媽拿筆來。”他在安順嘴邊畫一圈疏疏朗朗的胡子。安順弓着腰,踢着腿,兩手胸前旋轉,唱着:“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猛然奔向孩子,咬着他的小脚。孩子又笑又叫:“救我!媽媽。”志華用舊掛曆在安順頭上輕輕一點,他就倒在床上。孩子爬過來,發現爸爸“死”定了,便擦掉他嘴邊的“胡子”:“可以不死了,你不是老虎了。”

  如果生活像孩子的理解那樣,可以擦掉重來,該多好!閒錢找不到出路的安順,終於在房地産上可以抖一把,没想到錢投進水裏,連叮冬的聲響都没聽到。就像急於報仇的人,一拳打在棉花上,何等窩囊!

  房子的設計不可謂不精美,傳統中揉進了點澳洲風情,像唐裝裏嵌進了時尚元素,典雅中透着活潑。這個設計,是史迪芬禁閉兩個月才孕育出來的,“頭胎”生得並不容易。志高一見,興奮得跳着:“不愧是建築設計學院的高材生!”建築市場的俄式傻高傻大,或是全盤美化,缺少民族的東西,總是讓人納悶。史式設計,體現東方的美學概念,似温婉的小家碧玉,撲閃着一對明眸。所以工程竣工,志高挈婦將雛,前去遊覽。女兒在草地上跑:“好漂亮!好漂亮!”夏欣同蹲下來:“妞妞,你喜歡哪棟房子?”她奶聲奶氣:“都—喜—歡—,可是,可是,没有小朋友玩—”女兒的話砸在志高心上:别人的樓盤,還没封頂,就賣掉一半,自己的却“養在深閨人未識”。偶爾撞進來的客人,多是没有經濟能力的戀愛蝴蝶,房子只作爲拍照的背景。

  樓盤四周是綿延的山岡,森森的林木似毯子,卷過山嵐。山谷有小湖,藍寶石似的,映着嬉戲的白雲。寬闊的國道從樓盤花園旁邊逶迤而去。花園圍墻是佛肚竹陶瓷欄杆,花艸旁逸斜出,牽人衣角。



八十五

  志高給自己的樓盤取了一個詩意的名字:緑夢居。從一片蒿草到房舍儼然,志高跑斷了雙腿:這個局蓋章那個處審批,這裏找鋼材那裏尋水泥。他笑道:“總路程可以繞地球兩圈。”安順吸了一口果汁:“倒是减肥的好辦法。瞧我的肚皮,快趕上當初你姐。”他調整一下坐姿,過分秀氣的椅子吱吱呀呀地抗議,於是道:“你老婆就是唯美,也不考慮考慮我這類身材的人。”欣同笑道:“我找遍全城才選中的,坐垮了,拉你去抽脂。”志高説:“抽脂和湯猪差不多,只是刀法不同。”大家笑,安順説:“一刀難敵雙槍,到底是枕邊人啊。”欣同説:“半年來就是今天才跟我説了一句同路話,想他的‘大女兒’想瘋了。”

  安順瞪着眼,半天合不上嘴:“欣同,賢惠啊,大小兼容。”兩人笑得歪在沙發上。她説:“你不知道他‘大女兒’?叫緑夢居,就是你倆的樓盤,那堆寶貝疙瘩。”一堆緑草到一居夢圓,那是志凌的“十月懷胎”。他們投資了三千萬元,其餘都是銀行貸款,雅達出租車公司擔保。銀行借錢,本是借鷄生蛋,遇着順風順水時,就如嫁接繁殖,樹寄生似的不斷發展。一旦河道淤堵,財路阻塞,貸的款就化成一條條巨蠶,吃光桑葉,還會咬主人的手指頭!幸虧安順的廢鋼廠和志高的藍島公司不斷長出嫩葉。

  一個陽光的早晨,志高又去看那片“夢裏花開”。他這樣迷戀着自己的産品,很不適合商人的身份。史迪芬給安順建議:“酒好也怕巷子深,廣告不能省。”安順招聘了一個銷售經理,組建了宣傳隊伍。首先從電視廣告開始,接着是報刊、路邊招牌、宣傳散頁。信息駁雜的時代,廣告果然是引領大衆消費的無形之手。

  志高回到家,欣同笑眯眯地看着他。他知道,這種笑準有事。她從身後唰地亮出一本折子:“今天開了户,炒股。”資金有點緊的志高臉上掠過一絲不悦,如蛛絲拂面,但還是讓欣同看到了:“不同意?”他想,女兒上幼兒園了,她在家閑得慌,就讓其翫玩去,反正那點錢也無濟於事,便摇摇頭後點點頭。她親他的臉:“我的一丈之夫,還是挺懂老婆心的。”他擰她的鼻子:“得意!”她説:“剛好一個租房客是證券公司上班的,他一再勸説。”志高摟着她:“傻大姐,黄婆不賣瓜,難道讓她賣花?”三十出頭的欣同,益發風韵:“有何不妥?這叫多種經營。”

  欣同的臉色跟股票大盤一致。大盤紅她紅,大盤緑她緑。眉飛色舞時,準是股票昇了,她就高興得要給老公捶背。懶言懶語或長吁短嘆,準是輸錢了,志高就得好好讓着這個“慈禧太后”。幾個月過去了,她還真把幾萬翻成十幾萬,並總結了一套理論。這套理論進而指道生活:她要志高從周一至周五身上都“見紅”,雙休日可以解放兩天。於是志高就有了紅西裝、紅襯衣、紅内衣、紅襪子和紅鞋紅領帶。這幾件東西,輪流在志高身上不同部位值班。後來,欣同對“緑夢居”的“緑”字也有意見,安順説:“以後你别吃緑色食品!”才遏止了“鬥争擴大化”的不良傾向。



八十六

  歡歡的“不良傾向”,讓河二十分揪心。考上縣重點高中的孫女,偏偏迷上音樂。河二看來,弄音樂的人是“戲子”,戲子不正經。歡歡説:“我要報考音樂學院。”奶奶就更不懂了:音樂還要“學院”?當年自己聽着聽着就會了,一開口動了一村人的心,學什麽院。志華的感情也偏向數理化。

  歡歡高挑的個兒,有弱柳風姿,從校道上飄然而過,青少年都張着嘴巴,無聲地讚嘆。大家覺得這等人才跟音樂是絶配,是天經地義的事,就像鳥在空中飛,魚在水裏游,老鼠鑽地洞,合情合理。多年來,縣中都没有出個像樣的音樂人才,多才多藝的音樂老師真是資源浪費。發現了歡歡之後,她仿佛枯木逢春,要在退休前招一個關門弟子。提起漢劇的“芙蓉花”,人們都知道是縣中的花笑開老師。當年全國老劇種比賽,花老師自成一家的唱腔和珠圓玉潤的聲質,博得評委一致首肯,捧回大奬。那奬杯給孩子做了玩具,她的兒子漂洋過海,現在定居加拿大。説到過去的榮耀,她只是淡然一笑,很有居里夫人的風度。

  史迪芬的幹練風度,讓人刮目。她一到緑夢居售樓處,員工立即攏過來,像收一把傘,根根支撑歸柄軸:“史姐,有什麽指示?”她説:“没事,各歸各位。”衆人如開傘,撑條唰地出去。史小姐跟銷售經理策劃“五一”特别節目:“一個紅歌星,一個幼教專家,這兩張牌一定要打好,抓緊報老闆審批。”

  史迪芬到了廣州,直奔沿江酒吧。兩個同學如約而至,大家坐定,省電視臺上班的大頭雄説:“東莞是新興市場,淘金聖地。”她笑道:“市場不在新老,事業是人做出來的。”説畢轉向酸李:“你在師範學院混得怎樣?”他欠了欠身,咕嚕咕嚕喝光滿杯啤酒,抹了嘴邊白沫:“他們欺負人,讓我聽了兩年的課才讓上講臺。没想到開講一周,學生喜歡得一蹋糊涂,他們就吹胡子瞪眼。”她説:“少耍脾氣,讓實力説話。難得週末,喝。”兩個男人又喝干一大杯。大頭雄説:“大忙人今天過來,要我們交差。歌星的事我説好了。酸李,專家呢?”他不勝酒力,一臉紅光:“妥了。其實,我也算個專家,只是還没有成家。聊聊孩子那點破事,誰不會?”史迪芬拿開他身邊的酒瓶:“喝多了。專家的視角不一樣。再説,同樣的道理,從你嘴裏説出來,真理也會變成歪理。這就是專家的力量!”

  安順和志高被歌星身價嚇出了汗,兩人對這樁風險投資没底。過去開廠,有地有機器,實實在在,而歌星一走,連個聲音都消失了。欣同侍候女兒睡後,出得客廳來:“你倆理解不對。紅歌星是人們的視點和新聞的熱點,宣傳力是驚人的。真正想買房的,還會透過明星身價,看到公司實力。實力是什麽?是信譽。散兵遊勇誰相信?”安順笑道:“股票教出一個投資大師!”她説:“哎,别忘了我是學經濟的,只是這幾年讓孩子遮蓋了光芒。”志高笑道:“瞧瞧,給條竿子就往上爬。”



八十七

  特别節目的宣傳十分成功。緑夢居的會所做好一切準備,讓追星族、讓家長們過把癮。出租車生意之好,司機抱怨自己開的不是火車;公汽之擠,司機希望街道裝上履帶電梯。各款私車擺滿花園廣場。大門口跳皮的“浣熊”逗着孩子;手執芭蕉葉子的姑娘們,歡迎魚貫而入的人們。空標如一個個感嘆號,在跳躍;輕音樂一遍一遍咏嘆自然的美麗。

  節目開始前,大家趁暇在花園裏看小橋流水,聽古老水車,嬉成群白鴿,聞陣陣花香,餵水中錦鯉,踩鵝卵石路。小孩上“童心樂園”,成人進“琴棋書畫館”,還有健身房和游泳池。只要你願意,隨便一個角度,可拍出一張美圖:人在畫中游。

  時間一到,明星亮相,瘋狂了整個會場。每曲結束,青年人都猛吹哨子抒情。專家講座,跟臺下家長互動,氣氛熱烈。有的父母帶孩子登臺詢問,要專家現場開個教育“方子”。最後的抽奬節目,群情鼎沸。志高抽出特等奬,安順抽出一等奬,欣同和志華抽二、三等奬。當明星和專家公佈中奬號碼,全場掌聲雷動。在歡樂的歌聲中,主持人送走了熱情的人們。待史迪芬下得臺來,史仁説:“我還以爲拿話筒的是電視臺主持人!”化了妝的史小姐,在鎂光燈下,竟然姿色可人。

  特别節目在報紙上頻頻出現,伴有一句廣告詞:“到緑夢居去洗肺!”城市污染的今天,人們發現邊上還有一塊“净土”,均欣然相告,心動欲往。

  緑夢居搭上國家發展的快車。經濟洪流浸透了大江南北。浩浩盪盪的洪水,漂起草木沙石,一切都在滚滚向前。股市牛勁不竭,樓市如芝蔴開花節節高。大街小巷都在議論基金;售樓處如超市,來來往往的人群,如汛期的黄花魚。大盤指數總是上竄,五千之後有六千,一萬之後有二萬。人有多大膽,指數就會有多高,没有人不信通天有路,只怕阿拉伯數字不够用。樓價一天一换,比女人换衣服還快,搶到房的笑得眼睛没有了輪廓。銀行的金山銀山,悉數往股海樓林裏搬,一百萬、二百萬都是小錢。

  歡歡從報紙上看到緑夢居“三人組合”演出,馬上打電話給志高,怨他没有告知她。電視也播這則新聞,歡歡喊:“奶奶快看,志高叔。”河二聽説兒子在電視裏,馬上去找老花眼鏡,忙了半天,才發現在陽臺上,可惜被志華的兒子掰掉一條腿,搞丢一個鏡片。好不容易收拾了“殘局”,而新聞早就過了。

  “奶奶,看,誰來了?”歡歡領着花笑開進屋。河二熱情招呼:“早就聽過你的大名,只是隔山聽鞭砲,知聲不識人。”她很爲名人光臨而局促。花老師笑道:“聽歡歡説,你的山歌唱得好,特來拜訪。”河二百般謙讓,拗不過孫女的强烈要求,便唱了幾段。花老師在本子上飛快畫着,河二見她畫一堆荳芽,對名人更是崇敬得只差五體投地。文化人就是不一樣,寫的字都是怪怪的。她邀請河二到縣中録音棚去獻歌,這回河二固執得很:“别丢了這張老臉。”第二個星期天,歡歡帶回一盤磁帶,她在放音機裏一插,唱的正是河二的詞調。老人驚問:“誰唱的?”歡歡嬉笑着,指指自己。河二驚訝:“花老師真厲害!”歡歡説:“老師説,你是民間藝術家!”藝術家奶奶再不反對孫女唱歌,反反復復放那盤磁帶。



八十八

  緑夢居成爲全城第一笋盤,十分暢銷,連西曬或迫仄的少數幾套房,也俏得緊。安順的心情似雨後的陽光,一掃此前的灰蒙蒙,眼前片片緑葉,滴着珍珠,葳蕤閃亮。暴富起來的安順喝着咖啡,對志高説:“退回三十年,對着飯鍋慨嘆:什麽時候才能吃飽?對着衣櫃發愁:什麽時候才能穿暖?没想到有咱‘翻身’的日子!”

  志高説:“是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過,舒服日子過久了也會膩。”兩個男人話題轉入子女教育。志高説:“孩子她媽,你不喝咖啡嗎?”欣同的聲音從書房裏飄出來:“忙,正做着‘短綫’。”見老婆無暇討論孩子的“長綫投資”,志高笑笑:“女人迷上一件事,比男人還痴。”安順道:“天天對着電腦,鬧出個高度近視,老公在眼皮底下溜走都不知道。”書房笑聲:“豈不更好?眼不見心不煩。”他贊志高是模範丈夫,所以太太才如此放心。

  强嫂從不放心到放心,寶根走過四個年頭。他從廣東踢向全國,圓圓的足球爲他帶來滚滚的財富。强嫂的小洋樓蓋得很有特色,像一臺打開的古典鋼琴。寶根開車回家度假,就是强嫂一家的節日。他總掛着耳塞,聽着MP3,不大跟人説話。盡管摇滚音樂吵吵鬧鬧,但他還是聽清了手機在響:“您好!您是寶根嗎?我是應徵者,年齡20……”寶根説:“打錯了。”啪地合上手機。歌還没唱完一句,手機又響:“哈羅,我來應徵,三圍是……”氣得寶根關機。過了半個鐘,他開機,立即一個電話:“我是認真的,我受過傷害,希望你也是認真的。”他吼:“誰跟你認真,滚!”又一個電話:“靚仔,發個圖過來睇下先。”寶根出去上厠所,回來一看,好傢伙,七個未接電話。强嫂看着兒子被那個小魔盒弄得上竄下跳,却如老牛追兔子,使不上勁,只好大駡打電話者缺德。

  歡歡嚇了一跳,一輛銀色别克貼着她的腿停住。正想開駡,車窗徐徐降落:是寶根!她説:“帥呆了哎。”他説:“漂亮女生,上車。”兩人到城南咖啡屋,喝果汁聊天。寶根已是個滿肚葷段子的人,説了一個,歡歡臉紅:“别污染環境!”他説:“好吧,月亮女神。給你説個笑話。”她拍着手説:“好啊,好啊。”寶根道:“一對老夫妻上館子,丈夫總盯着妻子喫飯,服務員説,先生您可以用餐了……”歡歡説:“怎麽不講了?”他説:“老人慢悠悠地説:‘我等她的假牙。’”歡歡一口果汁吐得滿桌。寶根納悶:“不好笑?”她喘了一口氣:“到底是恩愛還惡心?”他説:“不知道。”寶根眼下的心情大概如此,既不是這樣,也不是那樣,覺得人生没有方向。

  歡歡慨嘆寶根翻天覆地的變化。寶根神情暗淡:“歡歡,女孩的心思九曲十八彎,怎麽會這樣?”她知道他碰到感情糾葛了,還是耐心傾聽。他説:“我有過五次戀愛,可每次都是劣質火柴,劃亮了,燒不到一半便滅了。”他嚮服務員要了一瓶酒,自斟自酌:“本來也是好聚好散,其中一個却想盡法子報復我。”歡歡説:“怎樣?”他痛苦地抓頭髮:“手機被人打爆了。她在網上貼了一則征女友廣告,留的是我的手機號。”歡歡没想到寶根已變成感情的“遊戲高手”,想奚落一番,却説:“還是换個手機號吧。”

  志高倒是常换手機號,因爲業務發展得快,次要的信息不能再來分割他的時間。除了辦公室座機,他的手機只供家人和高層來往。上午十點半喝完早茶,接到李科長的電話,急匆匆而去。志高才下車,一只手老遠伸過來:“阿高,我來引薦。”他握過李科長的手,再握局長的手:“久仰,久仰。”志高説:“胖李,你做一回司機。”三人就直奔酒店,談成一件大事。局長説:“單位的汽修廠管理不善,是填錢的坑。”李科長從旁串掇:“資本家要回饋社會,做件好事,接過手來。”志高故作爲難,心裏早就樂開了花:那個汽修廠不值錢,單位幾百輛車的維修利潤也不豐厚,關鍵是那塊地皮,城中寶地!不知者還以爲買櫝還珠。



八十九

  歡歡接到志高的電話,高興得抱着奶奶親老臉:“耶,到東莞去唱歌,叔叔開答謝業主文藝晚會。”河二先是笑着,後來表情痛苦:“别弄斷我的脖子!”歡歡瞪大了眼睛:“奶奶啥時變得像豆腐渣一樣脆弱?”

  晚會張燈結綵,熱鬧非凡。節目异彩紛呈,中間穿插抽奬活動。志高讓有關領道上臺揭奬,臺下歡聲如潮。小品之後,深紅的簾幕徐徐拉開,一個姑娘坐在月形摇籃邊,裙帶飄飄,目光流盼。她紅唇輕啓,嗓音如一股清風,吹過會場。音調漸高,激情迸發,燦爛的音色如夜空禮花,觀衆又仿如置身礁石,被飛花濺玉的海浪包圍,心靈一次一次受到震撼。李科長説:“哪裏來的新星,没聽説過名字?”志高説:“答案等一會揭曉。”

  一陣芳香,一位妙齡女子飄然而至:“叔叔,嘿嘿。”李科長驚嘆:“了不得,了不得,竟是你的侄女!國色天香!”本來他還有“羞花閉月”“沉魚落雁”等幾個俗詞,見歡歡挨着志高坐,只是高興,不大理會他,便生吞了回去。歡歡晃着雙腿,一雙波鞋暴露了她學生身份。她向志高提了個要求:參加“超級女聲”比賽。安順聽了笑道:“歡歡,真是機靈!先展示實力,讓人無法拒絶。”她摇了摇叔叔的手臂,志高點點頭。她向安順做了個鬼臉:“謝謝姑父。”聽到“歡歡”兩字,坐在後一排的銷售經理悄悄離座,朝門口走了出去。

  “啊,誰!”散場時,歡歡走出大門,被人拉了一下衣角。借着路燈,她看清楚動手的中年婦女,猛一扭頭就跑。婦人在後面追:“歡歡,歡歡。”志高送了客,稍後出來,聽得有人在喊在跑,以爲碰了小混混,上來一看:“咦,大嫂,你怎麽在這?”安順見事情一時半會鬧不清,便把一干人帶回自己的别墅。

  珍珍向驚愕之情未散的歡歡道歉:“嚇着你了,請原諒,我實在是忍不住。”她拉着銷售經理的手:“劍鋒,我們走吧。”安順迷惑:“你不是‘文瑞芬’嗎?”文劍鋒很尷尬:“那是身份证上的名字,瞞着大家實在不該。”他講了自己的遭遇。先前做工的廠破産後,他和珍珍就没有再進廠,租個檔口做服裝生意。後來生意虧大了,連房租都交不起。幾經周折,珍珍做了學校清潔工,有了住地。文劍鋒打散工,偶然看到緑夢居招工廣告,幸運地做了現職。他知道老闆是志高之時,想過辭工,迫於生計,就不聲張,對珍珍也没提起。志高嘆了一聲:“大嫂别走,以後到我公司來。你早該來找我們了。”他轉向歡歡:“去,拉手,叫媽媽。”歡歡没動,他在她耳邊輕輕地説了句:“超女,乖。”她没有了臺上的落落大方,很勉强地碰了碰珍珍的手,嚅囁道:“媽。”聲音極低。珍珍一把抱住女兒:“是媽不對,是媽不對!媽不該撇下你。”泪流滿面。欣同説:“我們家真是經歷了太多的事。”志高的女兒已在她懷裏睡着了。

  看完光碟,花笑開拉着歡歡的手:“我們的百靈鳥就要飛嘍。”欣同給歡歡拍了DV,留住了那晚的風采。花老師覺得歡歡就是過去的自己,十分陶醉地看着愛徒。志凌却坐在院子裏發呆,心裏的滋味比誰都多。剛才電視播了一則新聞:最近公安干警成功解救一批被拐賣的兒童,並打掉了一個販賣團伙,爲首的嫌疑犯以“陳湘蓉”等名四處作案……“陳湘蓉”在電視上定格了七秒鐘,但志凌覺得有一輩子那麽長。

  游曉晴説:“叫爸爸喫飯。”女兒到門口張望了一下,回媽媽:“没人。”弟弟放下遊戲機:“我去叫。”回來説:“爸爸就坐在院子裏。”姐姐瞪他:“我早知道,要你多嘴!”



九十

  女兒住校,夏欣同有更充裕的時間到股海冲浪。到了週末,一家人到森林公園曬陽光,看月亮。欣同説:“有二件事你没做。”志高釣魚,正跟一條大家伙周旋:“夫人聽政。”她笑説:“嫌我亂政?”女兒叫道:“快快快,看到白肚子了。”她幫着爸爸收綫。志高説:“願聞其詳。”欣同説:“其一,公司效益好,得開個表彰會。”他説:“提得好。其二?”絨綫球不慎滚入水中,織了一半的毛衣飛速拆綫,欣同救之不及,用手掩着張大的嘴巴。志高笑:“還不如商場買。”她不同意:“一針一綫,織進去的是心情。”她清了嗓子:“志凌哥和姐夫家的兄弟,你們不操心?”女兒把魚收到桶裏時,志高看着老婆:“這麽賢惠的夫人,恨不得多討一個。”她指着老公:“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女兒一聽:“爸爸有尾巴,在哪?”就在志高身上找。他鬥不過兩個女的,早早就舉了免戰牌。

  頒奬會上,安順宣佈特等奬物品:“一部小車,一個二室二廳套房。”全場歡呼。志高念完名單,人人羡慕地望着史迪芬。她款款登臺,宛如獲奥斯卡奬的明星。她接過車鑰,没有領房鑰。大家疑惑,面面相覷。史小姐對着話筒:“感謝公司和老闆的厚愛!請我的叔叔爲大家講一段故事。”史仁走上臺,憋了一陣才説:“我騙了老闆,向大家檢討。老闆資助讀書的,不是我女兒,是侄女史迪芬。我兄弟殘疾……”志高喫驚不小,這個史仁!一直瞞到現在。志高决定用這套房子的錢,開一個建築設計公司,史迪芬任經理。

  志華主理着家政,河二閑得慌,幾次要回鄉下。得不到允許,河二便整天拉着臉,志華只好放行。瓦房因爲長久没人收拾,髒亂不堪,還散發一股霉味。她正覺得無從下手時,一個白發蒼蒼的龐大身影悄然而至。兩人收拾了三天,歇了四天。他説:“菜澆得好好的。”她笑了笑:“辛苦你了。”他摇摇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她吃着村的米菜,覺得分外香甜。他在太陽下睡着了,口水流了出來,她給他蓋上毛巾被。他醒來,河二已泡好一壺茶,説:“安泰,這是哪一年的茶?”他説:“三年前。還有九年前的,可惜都爛成碎末末了。”河二拉起他粗糙如鬆、青筋暴起似蚯蚓的手:“做得一手好茶。”

  歡歡出發到廣州前,回村看了奶奶。她跟兩個老人揮手道别,像一匹俊俏的梅花鹿,跳躍着踏上希望之旅。

  2008年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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