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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摩西
將近一千年前,中國出了一個如同《聖經》中帶領以色列人走出埃及的摩西那麽偉大的人物,他是史籍記載火神祝融之後的羅貴。
南雄的珠璣巷是廣東百姓之根的所在,而羅貴正是這棵大樹的種植者,這棵樹一直長到江門良溪的蓢底,然後枝繁葉茂向珠江三角洲生長成參天巨樹,緑蔭覆蓋着中國第三大河流2122公里長的珠江流域,18萬平方公里的廣東大地。
説他如同摩西,是因爲他帶領馮、黄、陳、麥、陸諸姓九十七家,歷險濟艱嘗獨任。在蓢底開基,散居廣、肇、惠、韶、潮各郡萬千百世,壯舉一次創世紀的大遷徙。這是一次山脈與江流的激勵之匯,日月星辰的大輪逥,風雲雨電的大際會。
我們在良溪蓢底的“羅氏大宗祠”進謁這位偉大的祖輩。良溪村,一條典型的珠江水鄉的村落,一方池塘,一帶溪水,依山傍水,草木鬱然。可見此原爲濕地,沼澤蓢草,豐沛葳蕤,故名蓢底。古榕勁拙,千蒼萬黛;紅棉挺拔,龍飛鳳舞。祠堂的館宇恢宏,輝映古巷。面對青山,遠眺南海;溪水匯流,注入蓬江。盡管古村多有斷垣殘壁,初民的遺迹記述着當年的興盛。古典的民居建築依然刻劃出當年唐宋的遺風,詩情畫意盡在半壁破檐間抒發着當年“把酒話桑麻”田園耕讀的雅趣。
從這閒情逸致中,誰曾想到1200年前(即唐開元四年),那位“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詩人丞相張九齡開鑿了“嶺南第一關”。從此,梅關驛道就成爲中原和江南通往嶺南唯一的一條大道。這條古驛道,鑿開大庾嶺向南而來,溝通了長江與珠江兩大水系,使南北交通頓然通暢,成爲“海陸絲綢之路”交匯嶺南的通道。珠璣巷爲此成了這條驛道上的一個重要墟鎮。當時,珠璣巷每天往來客商達千人。自北宋始及其後歷朝歷代,商運勃興,僅鹽運挑夫就有10萬人次。
朝代的不斷更迭的中原戰亂的烽火越過長江,燒至嶺南。一直是中原先民的“避風港”珠璣巷也被卷進了戰争的旋渦。北宋末年,金兵南侵,宋民爲避戰亂,扶老携幼,長途跋涉,歷盡艱險萬阻而移居嶺南,造就了珠璣巷的興盛。縉紳流寓日益增多,才子佳人也漸次活躍起來,珠璣巷逐步發展成爲諸姓雜居的繁榮古鎮。極盛時期,沙水湖的舞榭歌臺笙歌夜夜,珠璣巷裏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簡直是嶺南版的《清明上河圖》。明萬曆年間進士,江門的黄公輔曾在詩中寫道:“編户村中人集處,摩肩道上馬交馳。”可見當時珠璣巷的繁華。
然而,好景不常。一次悲壯南遷在學廪貢生羅貴率領下發生了。羅氏已經在南雄居住了七代。其先祖就是宋初平定南漢之亂的功臣羅彦槐。南雄,這始於唐的古鎮。據清代屈大鈞《廣東新語》載,“珠璣巷名,始於唐張昌。昌之先,爲南雄敬宗巷孝義門人。其始祖轍,生子興,七世同居。敬宗寶曆元年,朝聞其孝義,賜與珠璣縧環以旌之,避敬宗廟諱,改所居爲珠璣巷。”此次大遷徙起因傳説有二,一是胡妃説,二是蘇妃説。但均是宫幃故事,無非是妃子失寵,奸臣追殺。而兩妃出逃故事均是遇黄姓商人,並與之結爲夫婦。後因事泄,朝廷即派兵要血洗珠璣巷,並夷爲平地。在兵部任職的羅貴姊夫樑喬輝得知此密,即遣家人星夜馳告。羅貴覺大禍臨頭,與鄉里急商,並即向縣衙申請遷徙,以避被無辜殺戮之禍。宋紹興元年辛亥歲正月十日,奉準南徙,於十六日晨齊集親族戚友三十八姓共九十七户,由羅貴統領,各携妻挈子,分水陸並進。
此次遷徙跋涉千裏,時經兩月,備受艱險。走水路者斬竹結筏,從正月十六日沙水解纜,出湞水,下北江,漂流二個月,三月十六日到達岡州(即今江門蓬江)。何大佐《欖屑》引《南雄水木記》記述其先祖此次遷徙歷險情形雲:
“十年甲戌正月,人民畏懼,舉族南逃,時無舟楫,我祖兄弟砍竹爲插,乘流漂泊,夜半突至連州江口,潦水冲散,時偕伯祖九郎公及男仲遠、仲達、侄七三、七四,奔南海縣西林都華桂坊住歇,既而之小欖鳳山下,卜室三角社居焉。”又《南海鶴園陳氏族譜》記述:“民慮及難,各挈家逃竄荔枝山下者萬餘人,遂結竹爲排,順水漂流,及狂風大作,排散,溺水死者甚多。旋至一處,見岸上童子,問之,得悉裏中有忠勇將軍,甚顯靈,從即赴祠祈禱,後扺連州水口,始各奠居。”
當時,羅貴不過一芥貢生,並未入仕,更非權貴,但在事關珠璣巷先民危難關頭,他挺身而出,與异姓鄉親團結互助,同舟共濟,共赴危難,其人格感召力是巨大的,表現了倡義扶危、中流砥柱的大無畏精神和同舟共濟,團結互助的高尚風格,在此情勢下,自然也必然成爲南遷族群的領袖、龐大流徙隊伍的組織者。九十七家是一支很大的隊伍,離鄉背井,遠赴南方,“開闢烟瘴”,而具體落籍地點未明,組織行動是件復雜艱巨的事,没有一致的認識和决心是不可能的。這在南遷諸姓族譜都有有關當時商議如何南遷的記述:“惟珠璣里居民九十七家,貴祖密相通透,團集商議,以南方烟瘴地面,土廣人稀,必有好處,大家向南而往,但遇是處江山融結,田野寬平,及無勢惡把持之處,衆相開闢基址,共結婚姻,朝夕相見,仍如今日之故鄉也。衆議而相語曰;今日之行非貴公之力無以逃生,吾等何修而至此哉!今日之德,如戴天日,後見公子孫,如瞻日月。九十七人相誓曰:吾等五十八村,居民億萬之衆,而予等獨借公之恩,得賴逃生,何以相報?异日倘獲公之福,得遇沃壤之土地,分居安插之後,各姓子孫富貧不一,富者建祠拳祀,貧者同堂共饗,各沾貴公之澤,萬代永不相忘也,世世相好,無相害也。”
羅貴率鄉人南遷岡州良溪蓢底開基立業。羅貴來到後,率衆挖掘小河,疏通濕地排水,蓢草漸被刹盡,遺下肥沃的田地、池塘和溪水,衆姓得以生息,遂改稱良溪。良溪村倚山臨水,村前池塘開闊,碧波漣漪,清溪羅帶環繞半村而流,溪畔塘邊古榕繁茂、紅棉高挺。村中有不少半截石脚、半截青磚而建的古民居,門額的磚雕、灰塑十分精緻,山墻邊皆描草龍,屋樑下盡是水墨繪畫。村中有建於干隆元年(1736年)“旌表節婦羅門吴氏”的貞節牌坊。“羅氏大宗祠”則建於康熙46年(1707年),占地面積2439平方米、建築面積1370平方米。宗祠自然是良溪羅姓村民爲紀念先祖羅貴而建的。祠堂磚木結構,面寬三間,進深三進,建築結構爲硬山式、山墻擱檩、抬樑式木結構,前後三進皆爲13架樑,層面船脊布瓦,緑琉璃剪邊。良溪村的巷道均用青石條板鋪成;村中的還至今保留着幾間用木板搭拼的古商鋪。良溪村的山、水、樹木、建築與古民居環境的組合,展現了古村落人與自然協調和諧生態。在良溪村委會編纂的《羅氏貴係源流》載有《珠璣村三十六姓九十七人流徙銘》,其記述如下:“珠璣流徙,羅諶鄭張,尹文蘇謝,陳麥盧湯,温胡趙伍,曹歐李樑,吴馮譚蔡,阮郭廖黄,周黎何陸,高葉鄧劉,九十七人,開闢烟瘴,三十六姓,永鎮南方,子孫萬代,爲國棟樑,文經武緯,愈遠愈昌。”
於是珠璣巷就被克隆至良溪蓢底。當然羅貴不是帝王將相,也不是富商豪紳,但他仁義爲懷,心胸坦坦。在存亡危難之際仗義而起,率珠璣巷之衆南遷,使民衆得以安居,重創家業。爲此珠璣巷南遷氏族深感羅貴恩德,譜牒記載:“今日之行非貴公之力無以逃生,吾等何修而至此哉!今日之德,如戴日月,後見公子孫如瞻日月。”“各姓子孫貧富不一,富者建祠奉祀,貧者同堂共饗,各沾貴公之澤,萬代不相忘也,世世相好,無相害也。”九百多年後的今天,在良溪“羅氏大宗祠”仍然供奉着羅貴。
今日來到大祠堂,瞻仰着羅貴之像。是羅貴帶領馮、黄、陳、麥、陸諸姓九十七家,一千多號人南下珠江三角洲,把中原的文明,炎黄的文化帶到了珠江流域,逐漸形成了千古不朽的嶺南文化。若不然,珠璣巷就會慘絶人寰地湮滅,九十七家被滅門,“萬户蕭疏鬼唱歌”。從此,或許廣東没有了這馮、黄、陳、麥、陸諸姓九十七家,也就没有了珠江三角洲包括廣、肇、惠、潮、韶各地區百世的繁榮。
據説中原先民因兵荒馬亂,在逃難時不慎踢壞了細脚趾,後來重長趾甲,則長成了重甲。不過,我也是細脚趾甲長了重甲,却不是由珠璣巷下來的。我移粤不過五十多年。由珠璣巷南下的中原遺民肯定也有細脚趾甲有重甲,因爲珠江三角洲的馮、黄、陳、麥、陸諸姓九十七家都是羅貴帶領來的。包括稱外省人爲“撓仔”“撓佬”的人,只要你脱了鞋,你就會發現你的細脚趾甲也是重甲的,除非你的根不是在中原、或者不是炎黄之裔。即使你的細脚趾甲並没有重甲,也没有理由不對羅貴肅然起敬。盡管他不是高干,也不是企業家,就不過一介還未晋身公務員的貢生,然而,他起着連藩鎮南粤的南越王也起不到的作用。他真正地解民衆於倒懸,拯民衆於水深火熱之中。和諧一方水土,繁榮一方水土。
(作者:戴勝德,廣東省政府文史研究館館員、廣東省作協一級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