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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論喝酒
羅桂根
喝酒的心理非常微妙,我至今不敢斷言我懂得了酒。
酒和煙不一樣,雖説“烟酒”連體,常不分家,但喝酒與抽煙的成因和心理却大不相同。煙之於人,不過口物之係,穿喉過鼻,略經肺腑,終在器官表面。而酒入胃腸,血水交融,通經走脈,上達天靈,下扺足會,每一個毛孔都爲之熏陶浸染。兩者的成分也有區别:煙乃草木所燃,少有外物促使化學轉變;酒經多番過濾,必有藥引使之性質易换。故酒對人的作用,絶非煙那麽簡單。抽煙純粹是口腔的需要,身體的需要,而喝酒則不單是爲瞭解饞,却有更深的心理因素在内。
這種心理因素,就是文化的積澱和伸延。
從物質的角度來講,杯中之物,進了腸胃,滲入血液,因了它的化學作用,可以使人昏然,陶然,飄飄然。凡一般酒量之人,三杯兩盞酒水下肚,即見反應,或停杯阻勸,或酌量而飲;進而不顧者,必是嗜酒之人,千杯買醉,只求痛快。一個將醉未醉之人,若無身體之虞,肯不肯醉倒,不在於體質,而在於意志,不在於内心是否有三份清醒,而在於此時是否需要表現得一塌糊涂,必得讓自己無牽無掛,而讓他人緊張十分。醉酒的最高境界,即在於此。此中真意,可以與内行言之,不可與外人道也。這其實是精神在喝酒。
我認爲,喝酒如果不是爲了醉,如同喫飯不是爲了飽,則天下的酒源可以絶矣,天下的食源可以絶矣。喝酒的意義,喝酒的真諦,推而廣之喝酒的文化,就在於醉。
我們没有見過哪一個人喫飯願意“淺嘗輒止”半途而廢,吃一個半餓不飽的狀態的,那樣一定會讓食者身體生病,心理變形。如果我們理解這一點,則我們就可以理解真正的喝酒應該以“求醉”爲終極。然則天底下醉酒者畢竟少於喝酒者,莫非大多數人都不是在喝酒?蓋大多數人喝酒並非出於自願,出自本意,如同一個對食物没有欲望的飯者,不過是出於禮節陪吃而已。這種人,不是喝酒,而是陪酒,不是主動,而是被動,不是演員,而是觀衆,不是酒罎的主人,而是執瓮的僕童,不是衝鋒陷陣的戰士,而是燒飯挑擔的伙夫。
真正的喝酒,必醉無疑。然而爲什麽要醉,却不能窮其微妙。
酒的發源,我疏於考證,僅憑推斷,當不會來自於民間百姓。食僅果腹,鮮有餘糧釀而成酒,心無百結,豈須瓊漿澆那愁腸?倒不是説百姓富而無憂,而是解憂的方式,可能更簡單,比如踏歌伴舞,祈神拜山之類。只有那有權有錢又有閑的一族,或政治失意,寄意杜康;或情場失意,借酒療傷;或端的無聊,酒洗肥腸。到後來酒入百姓家,天下萬民,方知有此一物,奇妙無比。多少尊卑,幾多得失,無數恩怨,不盡世態,萬千炎凉……都可以借一杯清液照個徹底,灌一壺濁酒一枕黄粱。酒中的心事,喝酒的微妙,是一篇誰也參不透的天地文章。
我想,對於酒醉之人來説,天底下最可惡的,大概是凡事必講道理,而醉酒是可以不講道理的。對於酒醉之人來説,天底下最不平等的,就是論人必有尊卑,而醉酒是可以不分尊卑的。對於酒醉之人來説,天底下最不甘心的,就是一個人喪失了話語權,而醉酒是可以擁有這種權力的。醉酒之妙,莫非於此?
我有三個朋友(我自戒酒之後,不再稱之爲酒友):一個學文,富有學識,文質彬彬,幽默雅趣;一個治理,性情檏拙,全無心計;一個弄哲學,頑心不泯,率性而爲。三人均是酒中豪杰,席上高手,功力修爲,不相上下,若凑得一桌,必是一場經典酒會。想當年,風雲際會,四人雲遊雲南麗江,月白風清之夜,尋一流水潺潺穿街而過的酒家,燃燭對飲,80支啤酒,月色平分。直喝到三分遺世,四分獨立,五分羽化,六分登仙,七分身醉,八分心醉,九分夜醉,十分不醉。不醉則歌。歌曰:
“麗江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麗江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醉翁之意不在兮,
君子之交淡如……”
是爲雅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