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紫

　　（一）


　　地圖上靠海的一個城市 

　　潮濕的泥土之上 

　　堆起的城鎮、工廠、租房 

　　行走着一雙雙糧食的脚 

　　行走着河流，生命和欲望 


　　我們携帶皮膚與呼吸 

　　骨骼與血肉 

　　把身體交給車間與機房 

　　我們打開自己，像打開一具皮囊 


　　掏出壯志、青春、熱情，掏出兒時的夢想 

　　把它們安置在街道、高樓 

　　每一個能够到達的地方 

　　留下血汗、疲憊、泪水 

　　在蒼茫的人世裏 

　　留下一個孤單的背影 


　　（二）


　　落日與燈光，將身影 

　　分流在十字路口 

　　晚風從四面八方吹來 

　　我没有方向 


　　我無法依靠身上的棉衣取暖 

　　無法找到故鄉失落的月亮 

　　街道的行人匆匆却空空盪蕩 

　　脚印裏蓄滿了年輕的滄桑 


　　高樓的下面繁華，上面荒凉 

　　回憶與希望，没有方向 

　　我在霓虹閃爍的陰影裏 

　　找到自己的悲傷 

　　心如殘月，懸在空曠的身體裏 

　　一直蒼白，一直冰凉 


　　（三）


　　從一綫狹小的巷道裏感知世界 

　　記憶的河谷悄然而逝 

　　誰用鄉音呼唤兒女？ 

　　春江花月夜的燈光，一去不返 


　　惦念故鄉的一株稻子 

　　也許害蟲就是我 

　　在月光的舌尖上歌唱 

　　噬咬自己乾净的靈魂 


　　空間被樓層規劃成方格 

　　小小格子規範有限的生活範圍 

　　我想起山鄉村野規劃的一方方稻田 

　　三餐連着四季餵醉的歲月 

　　僅僅瞬時的回味 

　　隔岸的莊稼就已泪流滿面 


　　（四）


　　每一個夜晚，晨光熹微的早晨 

　　慵懶的軀體和疲憊的心，是什麽 

　　讓它們形影不離，這地方 

　　容納我的生活，却接納不了我的靈魂 


　　多少年了，行色匆匆 

　　找工作，談戀愛，走進婚姻 

　　慢慢啃噬時間、走向死亡 

　　將影子留在回家的路上 


　　熟悉的街道，陌生的城市 

　　我們在熱鬧的人群裏互相安慰 

　　語言並不能扺消疼痛，只會 

　　平添感傷，我咳嗽着彎腰 

　　將身影蜷縮成一只蝸牛 

　　踉蹌跌倒在土地的懷抱，無力回頭 


　　（五）


　　花開花落的枝頭 

　　年年提醒我已經長大的消息 

　　當嘹亮的歌喉變成嘶啞的低吟 

　　我看不見三月陽光，根莖舒展的村莊 


　　晚風像霜一樣降落 

　　站在秋天的月光下 

　　以稻草人的姿態 

　　立成一個無約的期盼 


　　夜雨打濕了年少的期盼 

　　在命運與谷穗之間 

　　我一個人失陷於水泥森林 

　　父母在遥遠的天邊臨池而立 

　　我打馬三千裏 

　　也走不出那盪漾的波紋 


　　（六）


　　黎明將盡，月色清冷 

　　在一張白紙上反刍思念 

　　我們挺直了長長的身影 

　　酸澀的泪珠滚落一地 


　　村莊，遥遠的緑樹環擁的村莊 

　　對你的渴念緣於你延伸而來的光芒 

　　促使我在傷口上歌唱 

　　在烏雲的夾層裏尋找陽光 


　　我們，現代的普羅米修斯 

　　幻想在風雨飄摇的异鄉盗取火種 

　　回去點燃鄉村年復一年沉寂的原野 

　　身後翹首以待的心靈啊 

　　希望，燭泪鑄成的花朵 

　　貼近你，我的雙頰淋漓盡濕 


　　（七）


　　我企圖抱住村莊的糧食和雨水 

　　在夢中，這絶望的企圖 

　　瘦小的稻穗 

　　光芒温暖而晶瑩 


　　炊烟、白雲、花艸、樹木…… 

　　是村莊的身體髮膚 

　　我只是村莊腹地裏 

　　流失的一滴血泪 


　　我的温度是稻子的温度 

　　我的身體在遥遠的天籟裏 

　　變得柔軟和金黄 

　　春天的南山，旋轉着翠緑的袖子 

　　夜夜涉水而來 

　　讓我厭倦漂泊 


　　（八）


　　夢想與嘆息，在面部悲壯輾轉 

　　懷揣童話的人，在异鄉的街頭來回穿梭 

　　爲一朵虚無的稻穗 

　　用盡整個故鄉的月光 


　　夜色像蝴蝶的翅膀 

　　合上黑色的光芒 

　　我終於可以睡去 

　　夢魘象地鐵，一直鋪到故土的心裏 


　　縱横歲月的露珠 

　　在我青春瘦盡的枝頭 

　　折射晶瑩剔透的心迹 

　　煙寒露重的日子裏 

　　我總在歡樂中流出了眼泪 

　　在悲痛中笑出了聲音 


　　（九）


　　命運給予我們的，總是一段段 

　　相聚與離别，在隱約的晨光裏面 

　　仿佛花朵 

　　爲了枯萎而盛開 


　　我漸漸相信 

　　家園，已成内心深處隱匿的疾病 

　　令我在懷想的每一刻 

　　神思昏沉 


　　蒼桑年華逝水後 

　　當我踏乘最後一抹幕色歸來 

　　故土、村莊、老屋…… 

　　是否還持有往年的情懷？ 

　　是否，冷清的老樹，慌亂的蛛網 

　　已成唯一，驚心的存在？ 


　　（十）


　　夢幻般的天空，藍得純粹而透明 

　　盛裝的太陽，捧出誘人的光芒 

　　没有什麽能够阻擋 

　　一只倦鳥歸巢的願望 


　　停留在别人的窗臺上 

　　我要守住這一片屬於我的月光 

　　與一只迷途的螢火蟲 

　　一起分享 


　　讓它用小小的光芒照亮我 

　　用小小的眼睛記住我 

　　讓它帶着我的羽毛去飛翔 

　　到達我不曾去過的黑闇 

　　不曾去過的枝頭 

　　尋找一條通往家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