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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評論學術出版社 >> 文章内容

留住“克林頓”



  吴向東

  我們家裏曾經有過短暫的養狗史。那是一條松鼠狗又名博美。最初它的血統來自遥遠的德國。它身體嬌小而又渾圓;目光憂鬱而又高貴。雖然老婆天性怕狗,可是她很喜歡這條狗黄黄的絨毛和黑亮亮單純又憂鬱的眼睛。她還幫它起了個名字:克林頓。

  當然在買克林頓前,我們還征得了小保姆阿嬌的同意,同時也得到了關於拉屎拉尿由她打理的承諾。

  克林頓第一次來到我們的家時,顯然對我們家温暖的燈光和歐式的裝飾很高興,一改初見我們時的那種冷漠和拘謹,摇晃着它那又肥又圓的屁股在寬敞的客廳裏走來走去。最可笑的是它那條又短又肥毛乎乎的尾巴向上翹成了一個小彎,緊貼着小圓肥臀,不經意看去還以爲是小孩掛着一條屎蹶子滿地溜。很是惹人喜愛。

  阿嬌把我們買回來的狗籠和放狗糧的狗盆很用心地洗了又洗。阿嬌還認真地説狗不像人,它不舒服也説不出來,所以要用心些。

  當天晚上我就要求阿嬌立刻將狗籠拎到樓頂花園去。心想,一千多元買回的狗可要起到應有的作用,要是真有什麽動静,能够吠兩聲也算是物有所值。

  老婆舉手堅决反對。説這狗還小,這麽冷的天會凍壞的。

  阿嬌也説狗第一天晚上在新的環境裏會叫的,所以要求把狗籠放在她的睡房。老婆很同意。

  克林頓來到家已經三天了,可是老婆始終没敢和它建立起較親密的接觸。只能遠遠地看着克林頓活蹦亂跳,遠遠地欣賞它關在籠中時的憂鬱目光。

  克林頓倒真的很喜歡和老婆接近。一旦出籠,第一個就奔向老婆,要舔老婆的鞋子。嚇的老婆跳脚大喊。每當這時克林頓就會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看着老婆,隨後就没趣地轉身晃動着肥臀一摇一摇跑到阿嬌的身邊作依偎狀躺下。而此刻的老婆是一臉的内疚和無奈。

  一日我在樓上蹲“大號”,突然聽見樓下老婆尖叫一聲。我匆忙拎起褲子就往樓下跑。只見克林頓被老婆的尖叫聲嚇得躲在了窗簾背後,嗚嗚低鳴;老婆也很驚恐地告訴我説剛才克林頓斜躺着曬太陽時她發現它肚子下長了一個突出的肉瘤,瘤前面還生有一撮尖尖的毛。我聽後捧腹大笑,説那是克林頓尿尿的小麻雀。妻子很生氣説哪有小麻雀前面長一撮尖尖毛的,盡胡説!

  老婆和克林頓的關係開始越來越近了。她能够做歡快樣地在家裏讓克林頓跟着她後面跑了。有時克林頓都跑暈了她還不歇脚。同時也能享受每次下班推開家門時克林頓發出親熱的吠聲了。甚至去廣州出差打電話給我會先問我吃了没有,然後接着鄭重其事地問克林頓吃了没有。

  過了一個禮拜,我們明顯感覺到克林頓身上的异味。阿嬌還指着克林頓屁股後面的毛説,那裏有屎留下的痕迹。一看果然有少許黑黑的斑迹粘在克林頓屁股附近的卷毛上。我們選擇了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用温度計測量出來的四十度的温水和我們自己用的洗浴液開始給克林頓洗澡。

  克林頓到是很配合。躺在盆裏,任憑那曾把老婆嚇壞了的一撮毛尖尖大白於天下,享受着“六神“沐浴露。還不時發出歡快的哼哼聲。

  阿嬌老説這傢伙很會享受的,看來果然如此。

  可是克林頓有點消受不起,洗完後用電吹風烘干的程序。那呼呼的熱風嚇得它一邊狂吠一邊亂蹬。阿嬌終於抱不住了。結果在肚子還没吹干的情况下讓克林頓挣脱了。

  洗澡後的第二天,克林頓就出現了拉稀的症狀。而且一天拉了許多次。雖然還能跟着老婆歡快狀地跑幾圈但步伐明顯沉重起來。隨後便變的無精打采。再過一天食慾也下降了,都不願意邁出籠子門。整天趴在籠中,眼神不再是玩憂鬱而是真正的憂鬱痛苦起來。晚上不停的叫,還不時弓起背部。阿嬌説那是它的肚子疼。

  阿嬌的一席話更説的我和老婆内心酸楚楚的。老婆不斷地喊着克林頓的名字,可是克林頓也只是勉强地抬起頭凝視我們片刻便又低下頭。老婆説它的目光中有哀怨。便自己也悲戚戚起來。

  我和阿嬌帶着狗一起去了寵物醫院。一進門發現醫院内有許多狗都静静地卧在那裏像模像樣地每只腿上插着注射針頭,旁邊掛着吊瓶。阿嬌看後很驚訝。

  克林頓也要加入這輸液行列,而且一次注射開出的藥費要八十元。比人注射一次還貴。我不禁問醫生克林頓究竟是得了什麽病啊。

  聽到克林頓的名字,醫生很喫驚。隨後莫名其妙地嘀咕了句:有點像。我説是啊有點像。醫生笑了笑便告訴我,克林頓是由於受凉引發了狗瘟。我生氣地説我們家怎麽會讓它染上狗瘟?

  醫生見我不信,便翻起克林頓的眼簾説,你看到上面的紅點嗎?我説看到了。這就是染狗瘟的標誌。

  我説就是有狗瘟也是你們店本身給它的。你們怎麽能够賣有狗瘟的狗?

  醫生辯解説其實每只狗身上都潜伏有狗瘟的病毒,關鍵是看身體扺抗力。要不我們爲什麽會給狗打疫苗呢?我們説過在打針前不要洗澡的……

  我懶得聽醫生的廢話便徑直問輸液後克林頓能恢復嗎?醫生説這種狗比較嬌,可能只有五成活命的機會。

  我一聽感覺到心都凉了。醫生説五成那可能就只有三成了。我悔恨自己當時給克林頓洗澡時就懶了那麽一下,也駡它媽德國鬼子那麽身强體壯的怎麽到了狗這裏就這麽嬌小體弱呢。

  也許是雜種的原因?可是雜種又不是克隆應該更加品質優良才對啊。興許店主老早就知道這只狗處於狗瘟的潜伏期。

  克林頓在阿嬌的懷抱裏看着我哼了兩下,隨後又居然像小孩子般地咳嗽了兩聲。我内心一陣難過。即使是老闆黑心,克林頓也没有錯。我堅决地説無論怎麽樣你們要盡力救克林頓。

  醫生到是顯得很有善心,誠懇地説我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的。

  以後的幾天都是阿嬌每天早上送克林頓準時去注射。一去就是兩個多小時。家中事我們已經不好對阿嬌提過分要求了。

  在注射後的一段時間内,克林頓的確會精神好很多,也有些食慾。但是過了中午克林頓却又疲乏不堪,甚至比過去有過之。我開始對醫院的用藥有點懷疑。

  一日阿嬌抱着克林頓打完針回家,一個長者把阿嬌攔到路邊指手劃脚却又壓低聲音很神秘狀地説這家醫院很黑,總是慢慢給狗醫病,好讓你花錢。他説他們家的狗在這家醫院花了一千多元還是没治好。最後還是自己餵鹽水喝好的。還説如果實在不行也可以考慮换家獸醫院。説完還向不遠的方向指了指。

  阿嬌回來悉數將老人的話説給我聽。老人的話正好符合我的猜忌。我隨即停止了對狗的吊瓶。自己認真餵狗鹽水起來。同時還餵些黄連素給克林頓吃。

  克林頓是堅决不喝鹽水,到是黄連素有時克林頓會吃一點。可是克林頓的情况還是愈來愈壞。甚至出現了嘔吐。

  這樣拖了幾日,醫院的那位醫生打電話詢問克林頓的情况,我簡單地叙述了一下。醫生沉默了一會説,克林頓吃點黄連素是可以的,可是千萬不能喝鹽水,因爲兩個月狗的腸胃接受不了。他還説那位老人是個醫托,同樣的話不光對阿嬌一個人説過,還和其他很多人説過。因爲他兒子在不遠的地方也開了個寵物醫院。

  當天晚上,我和阿嬌又抱着克林頓來到了原來的醫院。醫生拿出聽筒很仔細地聽了聽克林頓的心跳後説克林頓的心跳已經很微弱。而且肚子裏面很亂,腸胃絞動的聲音很大,一定很痛苦。

  回到家我把醫生的話同老婆描述了一番,老婆少有地嚴肅地沉默了許久。那一個夜晚我們夫妻倆都没有睡好,只要克林頓一有動静,我們就會去樓下客廳張望。最後,老婆説把克林頓搬到我們的睡房吧。

  第二天一早終於我先説出口:讓克林頓安樂死吧。

  阿嬌知道了我們的意思後忽然抱着克林頓孩子般地嗚嗚哭了起來。我立即嚴厲地制止了她。阿嬌也知道我的意思便不在哭了,回身用自己的梳子幫克林頓仔細將毛梳理了一遍。隨後我和阿嬌便用一條嶄新的浴巾將克林頓已經瘦得只有骨架的身軀裹了起來。

  在推門離開家的一刹那,克林頓忽然頑强地從浴巾中伸出脖子回頭冲着它曾經短暫住過的家,冲着老婆叫了兩聲。那聲音虚弱得讓人感到那是來自它那並不太温暖的體内的唯一一絲力量。老婆終於忍不住嗚嗚起來。還一邊用手抹眼泪一邊勇敢地走上前第一次用手撫摩着克林頓的額頭和它那脊骨凸出的脊背……最後説了句你開車帶克林頓去吧便扭身離開。

  和阿嬌來到了醫院,我把我的意思告訴了醫生。醫生寬慰我説這是人道的方法。不過最後又補充道要收五十元注射費。

  我很惱火,冷冷地説過去槍斃個人也不會收這麽貴吧。

  醫生無可奈何地摇了摇頭説没辦法這是老闆的意思我只是個打工的。

  我説那後事你們也能安排好嗎?

  醫生説這個老闆會的,據説都是埋在蓮花山下。

  我隨即氣消了許多。蓮花山是是一個風景很優美的生態保護區,也算對得起克林頓了。

  上班中途阿嬌曾打電話説我走後克林頓似乎力氣有點恢復,也不咳嗽了,醫生説再觀察下。我馬上打電話給老婆,電話裏老婆戰戰兢兢地問我解决了?我説解决了!老婆在電話那邊沉默不語。見此狀我便大聲説克林頓他還活着,它不咳嗽啦!

  電話裏一片歡呼!歡呼後老婆突然低聲充滿磁性地對我説:“老公我愛你。”“嗯?老婆怎麽這樣煽情啊?”“因爲我發現你和過去一樣有同情心了。”“我説我什麽時候没有同情心了?”老婆説“你不知道你這幾年的變化嗎?”“我説我不知道。”

  中午下班前醫院打來電話告訴我説克林頓已經去了,屬於自然死亡。

  我趕到醫院,看到阿嬌紅紅的眼睛默默地呆立在克林頓籠旁。克林頓静静地躺在籠中,身上蓋着那條嶄新的浴巾。

  醫生將五十元錢退給我説你們還是没有白疼它一場啊。我説這個我不要,你們拿去處理克林頓後事用吧。醫生不再説什麽了。

  克林頓走的季節是冬天,它走後我們再也不忍心養狗了。第二年春天,我和老婆去蓮花山踏青。下山時看着山上一團團盛開的野杜鵑,

  老婆突然問我克林頓會埋在哪裏?他們會把它埋在一棵杜鵑花下嗎?

  其實我曾多次想打聽克林頓埋在了蓮花山的什麽地方。可一直没敢打聽。後來曾聽説寵物店老闆和一個蓮花山附近荔枝園的老闆有個合同,那就是凡是死去的狗都由這位荔枝園的老闆收購。據説該老闆的荔枝長的又大又甜,名揚方圓幾十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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