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泓

　　農曆七月十四日，鬼節。

　　榮中午下班回家，從樓下自家的信箱裏拿到一封郵政商業信函——時下的商業廣告五花八門、形式多樣，報紙電臺電視鋪天蓋地不説，街頭派發的、墻上貼的、門縫裏塞的……應有盡有。連這郵電，也在經濟大潮中露上一手，創出個什麽商業信函，把一些花裏唿哨的紙類往一個個信箱裏塞。

　　榮就是這麽幸運地從自家的信箱裏得到這樣一封信函的。

　　信是他到家後翻看報紙時從報紙裏掉出來的。潔白的信封，電腦打印的地址姓名，稍顯硬梆冷冰却整潔。當時榮已躺在床上午睡。榮拿起信來看了看，便想：又是什麽吹牛的廣告呢？順手放到了一邊去，想想，又拿起來。榮是個很單純且没多少商業興趣的小職員，平時只知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然後回到家裏陪老婆孩子，但他對圖書、報紙、信函却有着濃厚的興趣，凡遇着寫有自己姓名的信，榮是每件必看的。自從家裏的電話用上郵政儲蓄繳交電話費後，榮收到這一渠道的商業信函已不少，但他全都拆開來看一下，哪怕只是瞄上一眼，他也會這樣做。現在他也是這樣，把信封很小心地撕開，抽出裏面的東西來。原來只是一張明信片般大的卡紙。卡紙印製得還算精美，銅版紙上印着一個宏大的賽龍舟場面，頂上印着一句“龍舟見牡丹，財運即時生”的廣告詞。卡紙的左邊，是一臺漂亮的大彩電，彩電上方，是一段任誰看了都會心動的廣告語，言道百花集團之百花商場爲感謝客户對百花牌産品的信賴和支持，特舉辦這一幸運抽奬酬賓活動，凡刮到“牡丹”、“玫瑰”、或“菊花”等鮮花圖案的幸運客户，除獲得300元的購物優惠外，在參與購物之後還可獲得如下什麽什麽贈品。其中所列的贈品如一等奬刮中“牡丹”的便是價值二千多元的彩電一臺……

　　看到這些，榮便覺得没意思。榮想，自己是没有這種所謂“運氣”的人，而且，印有“龍舟見……”之類字樣的抽奬券，顯然是龍舟節期間舉辦活動時用的，現在拿來寄給客户，不是明擺着騙人？可笑。但當翻到背面看見有效日期是“收到此信後兩個月”時，榮突然來了興致，找到刮奬之處，心想，試試吧，看我的運氣如何。

　　誰知不刮尤可，待刮開來，榮竟傻了眼——他刮出來的竟是一朵漂漂亮亮的“牡丹”！榮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興奮得拿着奬券左瞧右看，老大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當確信自己没有看錯後，才又興奮地躺回床上。但無論如何，榮是睡不着的了。

　　榮就再次爬起床，對着奬券背面的電話號碼打起電話來。接電話的是一位小姐，聲音頗爲熱情。榮問，你這商場是賣些什麽商品的？電話那邊回答説，是賣家庭用品的呀。榮又問，是賣哪些家庭用品的？

　　榮之所以要瞭解這些，是因爲奬券裏是要求必須在該商場購買了至少一件商品之後，才有機會獲得贈品的。榮就想，如果它賣的都是些價值幾千幾萬元而又没多少實用價值的商品，這個奬豈不是毫無意義！待電話那邊回答説是賣一些日常家庭用品如家用電器之類後，榮心裏有了點踏實的感覺。他想，到時候隨便買他一件百把塊錢的東西，然後取回一臺價值二千多元的彩電，是多美的一件事啊！電話那邊的小姐問他刮中的是什麽奬，榮立即高興地説，是牡丹！小姐在那頭熱情得頗有點兒夸張地説，哎呀，這可是個特等奬哩；先生您運氣真好呀，祝賀您；到時來領奬記得帶身份证來噢。榮聽她這麽一説，就有種電視機已搬回到自己家裏了的感覺，於是美滋滋的又躺回床上去。

　　榮躺回到床上，便掐算：待會兒上班時想辦法找輛車子，下班後開到城裏去把電視機搬回來，好給老婆孩子一個驚喜！隨之也就很爲自己這想法得意。

　　下午上班時，榮剛把車聯繫好，就接到妻子打來電話，説今天是農曆七月十四，要他下班後盡快回家吃晚飯。榮當下便編了一句謊話騙妻子説單位有事，自己要在下班後到城裏去一趟，就不回家吃晚飯了。説得電話那頭妻子嘟嘟噥噥了好一會兒。

　　榮心裏就美：好老婆您别怪呀，我現在不説破，就是想給您個驚喜哩。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榮突然又覺得還是有點兒不放心，趁約好的車還没來，便又撥通百花商場的電話，詢問是不是刮中了牡丹真的就有彩電可奬。那頭接電話的似乎不是中午那小姐，但聲音又似乎有點象。那小姐嬌滴滴地問，請問先生，你刮中的是什麽呀？

　　是牡丹。榮説。

　　哎呀，先生你真好運，刮中“牡丹”可是大奬呀；不過先生，真是可惜，我們的彩電已經送完了！

　　這個回答頗有點出乎榮的意料，他當下便着急起來，却在電話上冷笑一聲，説，是嗎，這麽快就送完了？你們發來的奬券上不是明明寫着有效期是收信後兩月内的嗎？

　　小姐説，是嗎，那你是什麽時候收到信的？

　　我是今天中午才收到的呀！榮緊張而又有點惱怒地説。心底暗自慶幸把信封也帶了來。郵戳上的日期清清楚楚的，看你怎麽扺賴！榮想。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小姐才説，先生，既然你這麽幸運刮中了大奬，我們也不想掃你的興。這樣吧，待我打個電話向總公司申請一下，讓他們馬上調一臺彩電過來給你吧。你住在哪裏？什麽時候過來領奬？榮説，我準備馬上就來。小姐説，好吧，不過你要先在本商場購買一件商品後纔可以領奬的噢。

　　是什麽商品？榮問。

　　是家庭用品，你是否滿意，待過來看了再説吧。小姐説。隨後她又問了榮住在哪裏、姓氏及電話號碼，榮一一告訴了她。

　　掛了電話，榮就後悔。他覺得很不該打這個電話。若是這小姐不誠實，待打完電話後馬上將原本擺出來作奬品的21英寸彩電藏起來，换上一臺14英寸的，然後説是21英寸的没貨了，豈不是很虧？唉，剛才爲何要告訴她自己馬上去領奬呢，而且還那麽笨蛋將自己的姓氏和電話號碼告訴她，自己却連她姓甚名誰都不曉得問一聲，到時候即使商場作弊，自己也找不到曾經打電話問過的證據了。

　　榮來到城内，好容易找到心目中高檔且頗具規模的“百花商場”，——竟然是一家面積只不過二十平方米見方的小小精品屋。榮推門進去，裏面一位顧客也没有，只有幾位小姐在聊天。見榮進了去，一穿着漂亮、打扮時髦的小姐當即迎上來，熱情地問道，先生你好，請問有幾個人一起來？

　　就我一個人。榮回答説，並抬頭張望了一下店裏的環境。只見面積本就不大的店兒裏，只稀稀落落地擺着有限的幾件商品：一套冷熱飲水機、一套擺放得形狀很别致的不銹鋼鍋具、兩套VCD功放機和其它幾樣物品；正中央相信是擺放電視機的矮脚櫃上面正空着。榮左看右看都没見電視機的影子，心便有點凉，覺得自己的擔心並非多餘，這商場——不，應該説是商店——已然耍起花招來了。榮不動聲色，一邊裝作很耐心的樣子在聽售貨員小姐的推銷介紹，一邊在心裏盤算先别忙着對奬，待看清楚什麽路道再説。

　　只聽那售貨員小姐仍在滔滔不絶地介紹那臺飲水機的功能，説什麽這是用韓國新技術製造的新産品，可自動濾水、自動制冷加熱，可以……單這自動濾水一項，每月便可爲用户節約人民幣多少多少，説着説着便把手伸進水箱裏，手指往積澱的塵埃處一抹，立即就現出幾條粗粗的綫條來，説這就是過濾出來的塵埃……榮關心的其實不是這些，未待小姐介紹完畢，他便迫不及待地問這飲水機的價格是多少。小姐看一眼榮，保持着滿臉熱情説，這是日本原裝進口的産品，售價是每臺人民幣四千三百元。

　　天！現在的飲水機四百元便可以買到一臺很好的了，何需四千多元？榮這樣想着便將目光轉到其它商品上。正在此時，一男子從外面用板車拉了三臺彩電進來，並將其中一臺拆了封擺放到電視櫃上。榮竊喜：説不定真是送完了，現在才取來準備送給我的呢！便盤算着找一件價格便宜點的買下，然後再跟他們兑奬。這時，榮看見一位男士手裏拿着一張跟自己口袋裏的兑奬券相類似的紙條進來，直奔櫃檯而去，便想，看他也許也是來兑奬的吧。便産生一股快點挑彩電的緊張。

　　榮想，雖然飲水機貴點，但鍋具總不至於貴到超過一千塊吧，就那麽幾件東西；即使要一千塊，買它一套，拿一臺彩電，總划得來哩！他於是向那小姐問鍋具的價格。小姐笑容可掬地説，先生要是疼惜太太的呢，買這套鍋具便再合適不過了。小姐接着説，你先别忙着問價錢，待我介紹完它的功能和優點後，你再考慮買不買也未遲。説着便從剛才那飲水機上裝了一杯水遞給榮。榮接過來剛喝了兩口，馬上想起這水不是她剛才伸過手進去的嗎？便不敢再喝。待那小姐介紹得差不多了，他又開口問價格。小姐説，這也是從日本進口的，價錢是三千二百元。

　　才這麽幾件，爲何這樣貴？榮問。

　　先生，一分錢一分貨哩，日本進口的，不要説功能這麽多，單是這耐用，就值這個價錢啦。小姐滿不在乎地説。

　　能不能便宜一點？榮又問。

　　哎呀老闆，我這裏可是賣明碼實價的正品貨的喲，哪裏能再便宜的呢！小姐兩手一攤頗有姿勢地説。

　　去你媽的明碼實價，又没見你將價目牌擺出來？榮在心裏暗駡。

　　此時從外面又進來一位拿着奬券來兑奬的男士，幾位小姐的注意力立馬被那位男士所吸引了，其中一人還拿着一個本子亮給那男士看，説是那裏那裏的誰誰中了彩電，然後買了什麽取走了彩電雲雲。榮於是將目光投向那VCD功放機。當得知這套在榮眼中最多只值一千塊的功放機竟也要價四千四百多元時，他想，即使買了這套功放機可以免費得到一臺價值二千一百多元的彩電，但相加起來，豈不是用四千多元買了一套三千來塊的電器！榮便索然無趣，連把那對奬券拿出來詢問一下的興致也没有。

　　榮轉身剛出門，見剛才進去兑奬的男士空着雙手走出來，便問他到底中了個什麽奬，那男士悻悻地説，中個屁，説是中了彩電，但要用幾千元去買那些不值錢的東西才算中，誰上這個當呀！他媽的，害我白跑了一趟不説，還弄得一點面子都没有。

　　榮就很爲自己一直没把對奬券拿出來而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