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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庸:愛在街上看別人的"偷窺狂"

http://www.CRNTT.com 2007-08-18 07:50:41 黃長怡 匡小敏
  朱德庸是一個作品豐富的漫畫家,從《雙響炮》、《醋溜族》、《澀女郎》到最近的《大家都有病》,他的漫畫專欄在報刊上經常可見,“常常是人們首先翻閱的那一頁”。最近他出了一本新書《絕對小孩》,畫小孩的故事。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全新的嘗試。

  朱德庸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看他的漫畫,總有這樣的疑問。一方面,他看生活的目光總有一針見血的深刻和獨到,寥寥幾筆,零星數語,生活的可笑和可悲躍然紙上。另一方面,他的筆下總有童心未泯的精彩,從色彩到用筆不脫童趣,打動人心。朱德庸說:“我也說不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也不在乎,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有什麼所謂一定要說得清楚呢?”他長髮齊肩,回答問題的時候認真細緻,頗有臺灣文化人的文雅氣質,寫字的時候需要戴上老花鏡——誰能想到,在家裏的時候,他還跟兒子爭玩具玩呢?

  無限的可能是創作的快樂

  “天哪,這就是我的生活”

    記者:你以前沒畫過小孩,你自己說過,是你兒子給你帶來的對小孩看法的變化。這本書和你以往的書有什麼不同?

    朱德庸:這本書我想畫的是一個純粹的小孩的世界。它和我以往的書有一個最大的差別,就是不帶批判性。以前的書不管是婚姻、上班族、男人和女人,都是有很強烈的批判性。而這本書裏描繪的是我的小孩和我自己的童年,是帶著一個回憶和享受的態度去畫的,畫的過程並沒有去表達諷刺,這裏面的老師、家長其實都是真實存在的,可能我的漫畫會誇張地表現出來。

    記者:這麼說,這些人物都是有真實人物存在?

    朱德庸:這些人大部分是我童年遇到過的。我的童年不是很快樂,最快樂的事情是畫漫畫。四歲的時候開始拿筆劃,後來上學承受了很多的壓力,漫畫成為我的心理治療醫生。我不是一個成績好的學生,所以在那個時代,得不到師長的愛護,常常會得到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有氣無處發,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家把受的氣用漫畫畫出來,那個對我來說,就是一種心理治療,漫畫就是我的出氣口。我和漫畫的關係一開始是我的樂趣,後來是我的心理治療醫生,同時還是我的朋友,再變成我的工作,現在又是我的快樂,但這個過程中,樂趣一直沒有丟失過。

    記者:一個大人能畫出這麼多的小孩的事情,你觀察很多小孩嗎?

    朱德庸:其實我沒有觀察很多的小孩。在我小孩的成長過程中,難免會接觸到和他很多有關的事情,他的學校、老師,同學和同學的家長,這些也都勾起我曾經是小孩的時候身邊發生的事情。舉個例子:五毛的媽媽問他有沒有洗澡,五毛說有洗,但是他媽媽說為什麼毛巾是幹的?五毛說你是願意相信你的親生兒子還是相信一條和你毫無關係的毛巾?這其實是好多小孩共同的經驗,因為小孩都不喜歡洗澡洗手。我記得我小時候從外面回家,我媽媽要我洗手,冬天冷,沒有熱水,我都是不洗的。然後我媽媽問我,我說洗了,我媽就說,我連水的聲音都沒聽到。等下一次,我就學聰明了,開一下水龍頭,再關;或者開了水龍頭,把兩個手指尖洗一洗。我兒子小的時候也這樣,不願意洗手,也開了水龍頭再關掉,等等。這些都是好多小孩共有的經歷,是大家熟悉的童年的感覺。 

    記者:你學過畫畫嗎?

    朱德庸:沒有。都是自己畫。專業的美術背景不重要,可能你要走純藝術的道路,專業的訓練是必需的。在所有和畫畫有關的方面,漫畫是最不需要專業的背景的。因為它的門檻是最低的,就連工具都是最簡單的。漫畫是屬於群眾的,誰都可以畫。我從來不覺得漫畫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你可以正經八百地在紙上畫,也可以在草稿紙上畫,可以在教室畫、辦公室畫,哪里都可以,而且可以馬上發表。漫畫不是那種由少數人把玩的,沒有基本的素養,看都無法看懂的東西。只要是人,只要用本能去看,喜歡就喜歡,都可以看得懂。漫畫吸引我的也在這,漫畫變成在虛假世界裏僅存的真實的東西,雖然它畫的是虛擬的,但是建構在一個真實的情況裏面。我畫的所有東西都是虛擬的,但都是反映真實的生活,很多人看了後,說,天哪,我的生活就是這個樣子的。 

    記者:《絕對小孩》這本書,名字是你兒子取的,書是你畫的,編輯是你太太,你喜歡這樣家庭作坊式的工作方式嗎?

    朱德庸:我很習慣這種方式。我出的每一本書都是三個人完成的,我,我太太,還有一個美編,他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我的每本書都先在報紙上連載,但出書的時候,有接近一半的作品是專門為書畫的。因為報紙的頻率和載體與書不一樣,是連載式的,所以在出書的時候,我會挑選一些。對每本書的封面之類的細節我們也很挑剔,我們最高的紀錄是《澀女郎》的封面,那次光網底打樣就打了八次,印刷廠的經理跟我們開玩笑說:你破了我們紀錄了。因為對書的要求這麼高,所以我們只能自己完成。我都覺得美編遇到我好倒楣,因為工作非常辛苦。

    記者:你畫漫畫二十年,總共出了多少本書?銷量呢?

    朱德庸:大概出了十七八本書。還是不錯的,正版的總共有七八百萬冊的發行量。

    記者:對一個暢銷書作家來說,十七八本的量是很少的吧?

    朱德庸:是啊,我的全部工作都依賴手工,以現在大家強調的量產來說,是不合時宜的。現在出書很多都是流水線的,一年出個七八本。我做的接近於一個手工作坊,但對我來講,這是我要的。只要一納入流水線,沒有辦法控制品質。我的作品是百分之百我自己做的,裏面的每一個環節,從無到有,從構思到畫圖都是我親自動手的。這個也是我追求的。以前有人建議過我改變方式,甚至把能增加的利潤都算給我聽,但是我還是不喜歡那種流水線的生產。 

    記者:你畫畫完全不用電腦,那樣會很累吧?

    朱德庸:是很累,非常累,每一幅作品,在創作的過程中,可能你確認沒多久,看一下就做一些更改,然後再看一下又做些更改,尤其是我不用電腦畫,所以一改全部都得重新畫。這樣很累,而且有點不合時宜,但完全不落伍,觀念還蠻先進的。每一個作品都是我做的,反而更能展現自己所要的。前段時間看過一個報導,歐洲有一個建築設計所,只有三個人的團隊,就堅持自己親手做,給自己無限的可能做下去。

    記者:什麼叫無限的可能呢?

    朱德庸:打個比方,我今天從構思開始就在想,要畫一個什麼。等我想好確認後,用鉛筆打好草稿,然後開始上墨線,上墨線後再畫,那時候就與畫融為一體了。經常畫到第三格的時候,人就好像著魔一樣,因為人已經融入到裏面去了。畫第四格的時候,就發覺你想畫的與你的鉛筆稿不一樣。本來你希望他的表情、動作是這樣的,結果變成那樣了;本來你讓他說的話是這樣,可是變成那樣了;本來你希望他穿紅的,可能一下筆變成想讓他穿綠的了。這種創作過程把所有的感覺積累在一起,就是我說的無限可能。

    如果是流水線的話,我盡職把鉛筆稿畫好,讓別人畫墨線、上色,這樣就容易成為一個蘿蔔一個坑,無限的可能就到此為止。往往一些神來之筆,都不是經過規劃的,可能是到某一個點的時候,就自己出來了。這種無限的可能其實是一種創作的快樂。

  記者:很多人看到的都是很平淡的生活,為什麼你能發現這麼多好玩又深刻的東西呢?

    朱德庸:其實我看到的,大家也看到了,只是沒有去思考吧。如果我今天跟大家說,婚姻是很痛苦的,相信百分之七八十結過婚的人都有同感。為什麼沒有人去畫,一方面可能是不想去畫,或者不會畫,但我認為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去想婚姻為什麼會這樣子,而我則會想到,為什麼我爸媽的婚姻是這樣,我周圍朋友的婚姻也這樣,為什麼大家的婚姻都有問題。我繼續往下想去,而且把它畫了出來。

    畫的都是人,卻很懼怕人群

    記者: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畫四格漫畫的,一直都用這種形式嗎?

    朱德庸:我想想看,大概一二十年前吧,我畫《雙響炮》那個時候。很多事情並不是你事先設定的,如果事先設定,不是走偏就是失敗,因為你往往只看到目標,忽略了過程。當初畫的時候,報紙約的就是四格,因為報紙版面很值錢,不可能讓你長篇大論。我一開始糊裏糊塗地,到後來發現,四格漫畫是很難畫的,它是一點點水都不能摻的,天大的道理都得在四格裏完成。如果你問我,我覺得四格在漫畫裏挑戰是最高的。每畫完一個四格,就好像發射太空飛船一樣,很有成就感。

    對四格的控制,節奏都是有要求的。篇幅小,多一個字不行,少一個字也不行,所以你得反復考慮。我遇到來臺灣正在學中文的外國學生,就拿我的漫畫當課本。他們告訴我,學校裏的教材在生活中用不上,而我的漫畫很簡單,裏面對話就像平常交談一樣,很實用。

    記者:你漫畫的題材也很廣泛。

    朱德庸:我畫了不同的系列,慢慢地發覺,每一個系列都是不同的小世界,《雙響炮》是一個婚姻的世界,《澀女郎》是單身女人的世界,《醋溜族》是新人類的世界,《絕對小孩》是小孩的世界,我畫的那麼多的小世界,其實是慢慢地在建構一個全部的世界,這也是我們的人生。原來我要做的是這樣一件事情,只是這個過程中並沒有想到目標,做到某一階段,回頭一看才發覺原來房子已經蓋成這樣子了。

    記者:你覺得你的房子蓋得怎樣了?還缺少哪些部分?

    朱德庸:其實還缺很多。譬如說,我現在畫的《大家都有病》,講的是人生活在高度文明的世界,已經完全背離人的本性,發生各種匪夷所思的事情。越進步的地方,這種病越多。你說未來還有什麼東西可畫,我覺得還有很多。像人家問我說,你畫了一個《澀女郎》,能不能畫一個《澀男人》,其實我畫了,只是由於牽涉到很多性,沒有出書。

  記者:你有沒有靈感枯竭的時候?比如說不知道畫什麼?

    朱德庸:不會,從來不會。我覺得自己就算是腦死亡都能夠畫畫,我畫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一天創作靈感枯竭過。對於一個創作者來說,只要找對了生活方式,是不會有靈感枯竭這回事。

    南方都市報:那你的生活方式是什麼樣的?

    朱德庸:我的生活方式在別人看來,可能是非常乏味的。每天早上七點起床,和太太去山上運動,打太極,九點的樣子回到家,吃個早餐,然後各自做自己的事情,我就畫兩三個鐘頭的漫畫,中午再吃個簡單的飯,晚上小孩回家,一起吃晚飯。十點多的時候就睡覺了。很簡單的。

    記者:從你的生活方式來看,你過的是遠離人群的生活,那你畫的都是有關人的事情啊?這樣很矛盾啊。

    朱德庸:是很矛盾。我畫的都是人,可是我卻很懼怕人群。但想想也不奇怪。我可以偷窺,在街上看別人啊。但是偷窺是我的樂趣,不是工作。我和太太出去逛街,會看到很多行人。人家看我,我也看別人,即使這麼短暫的接觸,有時候你會感覺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比如說,一個人走過去和你擦肩而過,他的髮型、長相,衣著、甚至他身上的香水味,都會給你不同的感覺,也許你就忘掉了。但是有一天你畫畫的時候,有些感覺會回來,那時候就成為你的素材。

    記者:你現在也是一個名人了吧?還有機會偷窺別人嗎?

    朱德庸:我不認為我是什麼人物,我在街上還是會看別人。但是別人要是認出我,我就不好意思,趕緊跑掉。我還不止一次遇到過完全不認識的讀者,說“朱先生,我有什麼故事,你可以把它畫下來”。我覺得簡直像遇到暴露狂一樣。

    記者:有這麼嚴重嗎?

    朱德庸:有啊。我發覺人類分為兩種人:偷窺狂和暴露狂。以前總有朋友主動來講說家裏發生什麼事情,有的人動不動就告訴我說,我有什麼事情可以畫下來。但是現在這種人變少了,因為現在有博客。其實好多人都是暴露狂,大大小小的人,不管中號小號都有個博客,博客是充分暴露人的本性。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要去看博客呢?因為很多人都是偷窺狂。

  記者:這麼說你也是一個偷窺狂。

    朱德庸:對,沒錯。(笑)
  
  (來源: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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