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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熱讀《秋老虎》:被錘煉的日常

http://www.CRNTT.com 2007-08-11 02:40:44 臧傑
  暑熱找本《秋老虎》來讀,真是件雪上加霜的事情,雖然此《秋老虎》非彼“秋老虎”。 

  一覺醒來,昨夜掛在嘴邊的一個很好的詞也丟了,曾經以為是解讀這本書的密碼。真是沮喪。 

  這就是沒有詩意的日常生活。 

  而《秋老虎》正是一部充溢著日常性的小說,出自一個詩人的手筆,據說經過了多年的錘煉。 

  但這種日常性卻與從前的“新寫實”不同,不是那種湯湯水水、雞毛蒜皮、“零度情感”;不是天熱了,豆腐餿了,老婆犯狐臭了;也不是,外遇了,挨揍了,還是繼續湊合過吧。 

  這種日常性還粘著詩人的風騷,風是動的,情會翻湧,人際裏有詭譎,人心裏有欲望也有貞潔的守望,樹上還掛著理想,就連寫在牆上的廣告詞,也是這樣一句:“大麥島花園別墅在大海的仰望中被海鷗叫醒”。 

  也可以這樣說,這本小說最大的特點就是對日常性的把握與描繪。理由,可以這樣總結: 

  其一,作者常常在日常的敍事當中潛入一種夢幻的語境。這絕對不是說小說中散落著呢喃和囈語,而是作者具備的駕馭能力,能把一種極近常態的東西,用文字釋放出夢幻的色彩來。隨便抓“結束”中的一句是這樣寫的:“在303收拾行李時忽然想起一件往事,我開始翻箱倒櫃找一樣東西,屋裏翻亂了套,總算把那台手提答錄機找了出來。我把它提到書房寫字臺上端詳了半天,拿一塊絨布擦乾淨……” 

  追究一下,這裏面有這樣一些詞在製造“不安”,“303”作為空間名稱、“忽然”作為時間情態,“翻”作為動作,“亂了套”作為環境狀態,“手提答錄機”作為目的,“絨布”作為道具。很顯然,這些語詞和情態的構建表面上簡單隨意,實際上蘊含著一種技術和味道。 

  其二,作者善於在日常生活中發現不凡的語詞。這種特徵多出現在人物的代稱上。主人公定名“丁是丁”,買件風衣穿上就是“穿風衣的”;稱呼電視報的主編為“腸胃不好”,一喝酒,“面具就掉了下來”;編娛樂版的叫“娛樂”;禿頭叫“沒有頭髮”;“老婆”有本美容的書叫《抗衰老聖典》,303的鄰居是城府很深的“副館長”……作者發現和使用的這些名詞很有些符碼化的魅力,而這些符碼在敍事中就像一個個黑色幽默的點綴,它一露頭,一股戲謔的色彩就會浮現出來。 

  其三,小說中閃現著日常而有魔力的“物”。詞與物向來不分家,尤其在詩人眼中,它們都是錘煉詩意最好的隱喻與象徵。小說中最有趣的兩件物什是一個老詩人留下的。一件是張破爛不堪、搖擺不定六尺寬的紅木床,這是老詩人用一個月的工資加三十塊錢稿費於80年代買回來的,老詩人這樣說:“首先它是紅木裏的上品,再就是它的主人八十一了,他爺爺還在上面尿過床”、“這張床能在山東,能在青島,能在王家麥島出現是一個奇跡”;另一件物什,是一架老掉牙的相機,它藏著老詩人青年時代的感覺,幫助主人公丁是丁獵取了愛人毛小文,當這架相機隨著丁是丁回到它的“家鄉”青海時,它失靈了……
 
  其四,小說中有日常但是被故意過度虛構的情節。丁是丁去買風衣,去的是中老年專櫃,商家實行“冷面服務”,對顧客不熱情幾近於刻薄,丁是丁穿上風衣開始“早搏”,似乎有了明顯的中老年病;謝紅每次洗完澡總是穿一雙埋到腳脖子的拖鞋,這為她是否有一雙醜陋不堪的腳留下懸念,後來,在洗腳房裏才知道她的腳真是完美,連整天與各種腳丫“打交道”的服務生也嘖嘖讚歎。這些情節,是融合於逛商場購物以及男女交往等等正常的“騷情”中,也就是說它們在進入敍事時是正常的、容易想見的,但結果往往是出其不意,讓人欷歔的。 

  其五,小說中有日常而被昇華了的生活智慧。“婚結到了一定程度挺狼狽,結婚證是判決書,判丁是丁毛小文無期死刑,女的不許打情罵俏,男的不許跟鮮活女人擠眉弄眼;離婚證是釋放證,宣佈丁是丁毛小文糟蹋婚姻,有罪釋放”,“我重新拾起《人民日報》看,廣告引人入勝,印刷、版面設計、攝影水準一流。另外,看半天沒發現一個錯別字”。這些生活智慧,看似信手拈來,但未必不是富於苦心、日積月累的產物。 

  如上這些“日常性”散佈在小說的各個角落,汩汩而來,在小說彙聚成了一幅繁雜的生活畫卷。值得稱道的是,它們沒有被過度地渲染,而是保持了足夠的節制和足夠的理性,它們像是走在尋常路上,但又帶有冥想的和超越現實的特徵。尋常得沒有越界,冥想得也沒有誇張意味,它們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各得其所,恰到好處。由此,也就應該可以看出,作者在整個寫作過程中的認真與小心,以及對於文字和情節的精心錘煉。 

  但同時也不得不說的是,日常性的質地之美,對於這部36萬字的長篇來說也是有副作用的,它牽制了敍事的節奏,影響了故事的進度,甚至將故事一點點地磨平,讓讀者感覺到這真是一部人生的小說,是一部現實生活的小說,但不是一部離奇的小說、有足夠懸念的小說、有更大歷史質感和社會問題思考的小說。 

  出現這樣的問題,原因也許有兩個截然不同的指向,一是這不是作者追求的所在,試想韓東、朱文等人從詩歌領域轉向小說領域的創作形態基本都是如此,都是離棄傳統敍事觀的,都有無邊的離題,都試圖陷入一種人生的況味中。他們共同的目標,就是破除傳統的小說中的宏大敍事、經典敍事,以日常為美,以人性考量為美,以日常還原為美,希冀實現自己個性化的小說美學;另一種則是詩人過於敏感的特質,一些瑣碎的生活細節顯現,一些人物支脈,一些人際枝節,都被作者品味得有滋味有味,好像餘音繞梁,一唱三歎。作者根本上就是迷戀自己的經驗世界,那些感覺、觸覺、味覺充斥了作者的想像空間,它們就是全部素材,也是惟一被作者認可的素材。 

  但無論怎樣說,這兩種指向也是有一定關聯性的。也就是說:一個作家的氣質決定了他的作品形態,技術可以學習,語詞可以錘煉,結構可以模仿,但遺留在作品當中的氣質卻無法改變,至少短期是無法改變的。 

  好在,光彩與問題並存的《秋老虎》,既然是一個文本、一個存在物,它本身就會對作者形成質詢和提問的力量,而作者就是最好的應答者。好在,對於我們讀者而言,通過對這本小說的閱讀,可以發現一個有足夠技術、敍事控制力和才華的作者,難道不也是一個特別收穫嗎? 

  有關這部小說情節,在此就不作贅述了,我建議大家還是讀讀作品吧,更何況,小說裏還裸露著一座實實在在的城市——青島。 

  有關作者,我知道的就這些:他是個1962年出生的“秋老虎”,叫梁真。 

  (《秋老虎》由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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